沉湎（之十七）

　　老古槐树环抱的小院，满满的农家气息。夕阳四散的余晕在层层的枝叶隙缝里，将红砖青瓦的房舍覆盖，犹如七彩的画笔，给这小院抹上一层艳丽的色彩。没了泥巴路的乡村风景依旧，只是再没了从烟囱里冒出的那缕缕炊烟，到也少了许多污染。
　　“别说看他回家了，很久都没有见小勇往家打过电话了，这孩子是有什么事了吗？”钟大勇的母亲走到院里，担心地问正在编草筐的钟大勇的父亲。
　　“可不是，自从玲玲回来进了山，小勇家也不回了，信息也没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钟大勇的父亲也是很担心。
　　“上个月，哥哥来电话不是说了吗，哥哥现在升职了，特别忙，叫爸妈不用担心哥哥。”钟大勇的妹妹安慰起爸爸妈妈。
　　“小勇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在外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考虑的。”钟大勇的母亲咳了一声，“还有，玲玲都进山两年多了吧？这么好的孩子，咳，怎么想起出家了呢？”
　　“还不都是咱家孩子给害得？”父亲说的有些生气，“上了个大学，进了大城市，心变得就不一样了。让他在外再待下去，还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爸，哥哥是成年人了，自会有安排，您也不用为哥哥操心。哥哥也说了，他不会和玲玲姐以外的任何女人结婚，说明哥哥心里只有玲玲姐一个。妈，我准备过两天进山看看玲玲姐去。”
　　“行，应该去看看，我很长时间没见玲玲了，也是很想她，我和你一起去。”钟大勇的母亲说道，“我还是希望能把玲玲娶到咱家。”
　　“看能不能说说，让玲玲回来。前两天见玲玲她爹，都瘦多了。”父亲长叹了口气，“去吧，去了好好劝劝玲玲，小勇这边我给他说。只是，你的身子骨能跑那么远吗？”
　　“我一个从小爬山的农家人，这点路算什么？就这样定下了，不能由着小勇想咋样就咋样。人家玲玲也是大学生，形象上也没几个女孩子能比上，小勇没个挑剔。”母亲定了调。
　　“别的什么东西，我想你玲玲姐也不需要。兰兰你看，要不咱买个电脑啥地给你玲玲姐送去？现在都时兴这。你哥每月给的钱越来越多了，咱也不缺钱了，贵点的咱也买得起。”
　　“爸，我觉得行，上次去，我看玲玲姐那有网络信号，给玲玲姐买个好一点的平板电脑，再买一个好点的智能手机吧。”兰兰提议道。
　　“就这样定下了，明天一大早，他爹你和兰兰进城去买吧，一定要买中用的。”钟大勇母亲做了决定。
　　“好，再想想，看看还有啥现代化的东西要给兰兰买，明天一堆的买齐了。要不，再买几身衣服，好让兰兰平日里换洗用？”
　　“爸，兰兰姐现在是修行，只能穿庵里的衣服，用不着。就买一些实用的就行了。对了，咱每月再给兰兰姐交些电话费就可以了。”
　　“擦脸油总让用吧？买上，不让用，就等娶回家用。兰兰你记住去买，买好一点的，没添加有污染的就可以。”
　　“我看这行。”兰兰笑了，“我妈怕玲玲姐脸晒黑了不漂亮了。”
　　“这丫头，”母亲也笑了，“谁家女孩不爱美？你不也一样？”
　　“好，就听你娘俩的，你们咋说我咋办就是。”
　　
　　憋着心里的一口气，清扫擦拖完两层步行楼梯，钟大勇感觉自己的腰像似折了一般疼痛难忍。在电梯的镜面门上，钟大勇看了看自己的那张脸，原本还算英俊的脸膛此时变得有些尖削和猥琐。他苦笑了一下，心里说：“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打回了原形。”
　　钟大勇抹了一把虚汗，在大厅的角落里蹲了下来，解开被汗水浸透的厚厚的灰色工作服，准备歇息一下。从早上六点到现在的九点，忙碌了三个小时，还没敢停下手，怕拖延了任务。
　　“你以为这是你家啊？怎么随处就坐呢？”后勤部总务处处长王建中走过来，看到钟大勇正蹲着休息，立刻大发雷霆，“瞧你那狗摸样，敞胸露怀的，成何体统？给我站起来，穿好工作服，麻溜地打扫卫生间去！”
　　钟大勇站了起来，狠狠地望着王建中，没有说话。
　　“想矫情了不是？不想干，现在就给我滚蛋！”
　　王建中这洪亮的一嗓子，引得许多过往的员工指手画脚地驻足观看。
　　再也忍耐不住了情绪的钟大勇，把手中的拖把使劲地往王建中的怀里一推，悲苍地怒骂了一句：“我滚你妈的蛋！”
　　骂完，钟大勇转身向大门走去。
　　被钟大勇这么一骂，王建中竟然愣住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发直，好像丢了魂。
　　“小钟？你，你怎么成这样子了？”刚走进大厅转门的董事长看到低着头正往外走的钟大勇，疑惑地叫住了他，问道，“你咋穿上这保洁员的工作服了，还整的满身是味？”
　　看到董事长，钟大勇的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他张张嘴，想痛痛快快地骂董事长一顿，想想还是忍住了。也许，也许还有以后呢？他故意不去搭理董事长，自管继续往外走。
　　“你这是怎么回事？”董事长一把拽住径直往外走的钟大勇，“给我难堪啊？看你蓬头垢面的，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给你打电话都不接？什么原因？”
　　“出什么事了？”钟大勇被董事长拽着，便停下脚步，满腔的怨愤，但又不能发作，毕竟这董事长还是自己要依赖的靠山。他看了一眼远远躲在一边瞧热闹的员工们，声音放大了些：“您不是告诉我，让我好好安排一下，彻底改观集团公司内外的环境面貌吗？”
　　“我是这么安排你的，的确是我让你去布置的。”董事长点点头，“可我没让你亲自去打扫卫生啊？”
　　“在会上我把您的指示完完整整地传达了，可结果呢，遭到强烈抵制。这不，传达了您的指示以后，我就被发配了，大厦的卫生就由我全包了。”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替我传达了遭到强烈抵制？什么传达了我的指示就把你发配了？又什么大厦的卫生被你全包了？”董事长听得有点稀里糊涂，还没完全理解，“与我的指示有什么关系？”
　　“在您走后的集团公司例会上，我照实传达了您关于彻底改变集团公司脏乱差的重要指示。没想到，遭到后勤部的坚决反对和抵制，总经理也十分不满意你没有提前和他打招呼。我也就被总经理直接给免了职、降了薪，分配到后勤来专做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再说了，我的公寓和手机都被收回去封存了，怎么接您的电话？这一切，算是我对您的指示宣布必须落实后的回报。”
　　听到钟大勇回答说因为传达他的指示而被免职降薪，并贬到后勤打扫卫生，没收手机和更换公寓等，董事长心里不乐意了。他在想：“这是以整治钟大勇来达到针对我的目的，这样做，就是直接打我的脸。”
　　“少在这里发醪糟吧，酸的呛人。赶紧回去好好洗个澡，换换衣服，速度些到我办公室里来，有事给你说。”董事长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怎么换衣服？换的那间公寓连个凳子都没法放，又到哪里洗澡去？公寓澡堂白天又不开，这是您下的指令。想到外面去洗，可准我假？”钟大勇说着竟哭了起来，一肚子的委屈全随着眼泪发泄了出来。
　　“怎么，你住的公寓房间也给换成小间了？”董事长皱皱眉头，问钟大勇。
　　“集团公司办公室先是命令我离开办公室，把我办公室的钥匙收了，随后又下令让我立马腾出公寓。办公室把楼梯口的那间很小的储物间换给了我，搬了个破门板让我当床。衣服没地方放，我都捆包在几个大纸箱里，放在垃圾场那个工具室里了。”钟大勇抽泣着回答道。
　　董事长听钟大勇说完，没再说话。阴沉着脸，冷冷地看了一眼走过来问好的王建中，转身往电梯走去。
　　董事长一路谁也不搭理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下来，直喘粗气。停了片刻，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办公室，怒吼了起来：“你到我办公室来！”
　　刚坐在办公室主任位置上不到三个月的刘兆龙快步跑了过来。
　　“董事长，您找我......”
　　董事长粗暴地打断了刘兆龙的话：“谁让你没收钟大勇办公室的？谁让你把钟大勇撵出公寓的？虽让你没收钟大勇手机的？你的权利也忒大了吧？是不是打算把我也撵出去啊？”
　　董事长的这一通子训斥，让刘兆龙的腿肚子直抽筋，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给我立即整理好钟大勇的办公室，立即把钟大勇的公寓和手机还给他；还有，全额补足克扣他的工资，并对他进行加倍补偿。你们都是些什么玩意？趁我不在，胡折腾，是想翻天啊？”
　　刘兆龙怯怯懦懦地应承道：“我这就去办，我这就去办。”
　　“你还这啰嗦什么？还不快点去？”董事长使劲地一拍桌子，差点没把刘兆龙吓坐在地上。
　　刚把主任座椅暖热的刘兆龙，没过几天，就被一撸到底地撤了职，派到了车库做了兼顾卫生治理的安全员。
　　
　　恢复了职务的钟大勇在董事长的特批下，好好地休息了几天，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已经不成型的心态，狠狠地在心里发了要残忍报复的毒誓，这让他往泥潭里又迈进了一步。
　　周一的早晨，还没走进办公室，钟大勇就听到办公桌上的电话在急促地响着。
　　钟大勇知道，这么早能给自己打电话的只有董事长，属僚们是不敢叨扰他的；集团公司的其他老总们自然不会给他打电话，也不屑给他打电话。
　　“你来我办公室，汇报一下扩资的事情。”董事长说了一句就挂了。
　　钟大勇是一路小跑着来到董事长的办公室，他敲敲门。
　　“进来吧。”
　　“按照董事长您的意见，我已经把有关股权转让的基本方案写出来了，请您审核。”钟大勇用双手把方案稿递给董事长。
　　董事长接过来看了一遍，问钟大勇：“你所了解到的情况如何？也就是股东们都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资本金的扩大，听了我的见解后，股东们都没意见。”钟大勇拿出记录本，向董事长汇报起来，“但他们都不愿意再出资，也不愿去承担无法估量的风险，他们有意愿出让股权，也都是自愿出让股权的；而且都计划出让得干干净净，还都是急着出让。”
　　“好，这个计划你运作得非常好。”董事长满意地直点头，“你趁热打铁，把股东决议拿出来，我召开股东会，让大家签署。”
　　“我会尽快拟定出来股东协议的。”钟大勇问董事长，“董事长，需要我安排通知开股东会吗？”
　　“不用，这事你最好不要过多参与，免得招惹他们。得罪了他们，他们又会趁我不在让你去打扫厕所。”董事长笑着对钟大勇说道，“尽量低调吧，你还年轻，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心理交道怎么打，你还不太明白。你从学校走出来的时间不长，到集团公司也就几年时间，社会阅历太浅，很容易树敌。”
　　“董事长，您说的真是太对了，我就是没这方面的经验，直来直去的，也没心机，结果，给自己带来一系列的麻烦和问题。”钟大勇摆出一副小学生的架势，“以后，还要请董事长要多多教诲，不致在成长过程中继续栽跟头。”
　　“你啊，没个十年八年的历练，上位是有很多障碍的。学无止境，虚心为先，我会慢慢调教你的，要让你这棵苗子长正长好，不至于半路就夭折了。就这么夭折了就太可惜了。”
　　“谢谢董事长，谢谢董事长，因为有了董事长的庇护和扶持，才有了我的今天，董事长就是我的恩师。”钟大勇使劲地拍起董事长的马屁来。
　　“行啦，别奉承啦。”董事长开心地大笑了几声，“去做你的事吧。”
　　“那我就不耽误董事长您的宝贵时间，我去做事了。”钟大勇说完，满脸笑容地退了出去。
　　钟大勇走后，董事长把双腿架在办公桌上，十分得意。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展开，股权是绝对可以收回，财权可以不受任何人监督的独掌，集团公司高层权利分化危机的排除，这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
　　董事长着实地兴奋，不由的打心眼里赞赏起钟大勇来：“这家伙可真有一套，不用刀刃见血，就结果了宿敌，计谋厉害。看来得给他点甜头，让他心甘情愿的为我做马前卒，好好的把他当棋子用上一番。”
　　董事长托着下巴思量了许久，分析了一下利弊，心里有了一个打算。他拿起座机，拨通了钟大勇办公室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