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之六）

　　几天没见到梁小倩过来问候，也不见她电话请示了，钟大勇感觉有些奇怪，心想：“难道这梁小倩是因为我前两天在办公室给她来了几句肉麻的下流话让她不满了，或者是因为我不拘小节的手脚不规范让她愤慨了？也许我真的过分了？想想，自己也的确是太过分了。特别是，不应该对她，对犹如清泉般纯洁的她施以了无耻的不道德，她因而就此撒丫子了？不会，没这个可能。”钟大勇分析着，“很有可能的是，有许多人看上了她的位置，在背后挤兑她，于集团公司老总面前说她的坏话。据我所知，更有些大她一级两级的上司还伺机吃她的豆腐。”钟大勇点点头，“这些，可能是焦点，是让她承受不了的原因。”
　　钟大勇叹口气：“我做人虽难，好歹是个男人，有一张无与伦比的厚脸皮和一颗铁锤都砸不烂的黑心心；可她，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一个从不与他人争名夺利甘愿默默无闻的人。”一股怜悯心油然而生，他抓起了电话：“让梁小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钟主管，梁小倩请长假了。”对方的声音让钟大勇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
　　“梁小倩请长假？什么原因？”钟大勇心里一震，在企业内，以常规来说，请长假是代表准备辞职不干了。
　　“小梁说是身体不适应，不能继续胜任工作，请的是无薪假。”
　　“知道了。”钟大勇放下电话，郑重地思考了好一下，做了个决定，拿起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公寓楼，钟大勇敲响了自己隔壁的门。
　　敲了好一阵，门才打开了。
　　“钟主管，是您……您来了？”梁小倩显得有些憔悴，头发散乱。看到钟大勇到来，有些惊异，冷淡地打着招呼。
　　“听说你不舒服，来瞧瞧。”看到梁小倩这幅状态，钟大勇心里感觉有点愧疚，但瞬间即逝。
　　“钟主管，本该请您进屋的，可我这里乱七八糟的。”梁小倩并没有让钟大勇进屋的意思，“有事找我吗？工作上的事我已经交代完了。”
　　“我这个人的内在就是乱七八糟的，还能在乎环境的乱七八糟吗？”钟大勇不请自进，侧着身子一脚迈了进去。
　　这间公寓很小，一张床一个电脑桌和接了一条钢管腿的木椅。钟大勇估摸了一下，这间公寓充其量也就是十个平米吧，和自己刚来时住的一样，但比现在自己住的那间要小两倍还多。
　　钟大勇瞅了瞅，见没地方可坐，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吗？还是真的病了？”钟大勇看着梁小倩问道。
　　还站在门口的梁小倩看看钟大勇，低下头没说话。
　　“这梁小倩大概和我一样，在上司面前缩头缩脚，一点都没法放开。”钟大勇向床头挪挪屁股，用手拍了拍床沿：“你也坐下来吧，关上门，不用怕我，对人肉我可只看不吃的。”
　　“钟主管，”梁小倩关上了门，但并没有坐过来，“我可不可以问问，您的个性原型是什么样的？”
　　对于梁小倩的问话，钟大勇当然是听得很明白。
　　“你问我这个人的个性原型吗？如果说是纯真，不如说是幼稚；如果说是幼稚，倒不如说无知。说无知还算是对我的恭维，说到底，就是愚蠢，再进一步说透，就是心灵沉湎。”
　　“您怎么会忽然间就改变了，因为什么呢？以前您可不是这样吧？”梁小倩坐在那把破椅子上，看着钟大勇，轻声问道。
　　“我呀，已经没有以前了。”钟大勇潇洒地一挥手，“你是不是想问我的过去究竟混的有多惨吗？哈哈哈。”钟大勇笑的肆无忌惮，“我的过去的确是惨额，惨到打个喷嚏都会掉下来砸断脚指头，惨到瞅着别人掏出那玩意在我头上撒尿都不敢言语一声；惨到被别人像踢皮球一样的踹来踹去都不敢蹦起来，惨到......”
　　“钟主管，”梁小倩打断了钟大勇的话，“您的经历我知道的不多，也不能评介您。但是，您不必用别人的无耻方略来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就行，不必要去改变自己，让自己也成为那一类型的人。知识，不是文字和数字的组和，是用来做贡献的。”
　　梁小倩的这番话，让钟大勇哑语了好一会。
　　“我说的不对吗？”梁小倩追问道。
　　“贡献？给谁做贡献？自己的人生目标？什么是自己的人生目标？你说的这个人生目标，难道不是为了更体面的得到别人的认同和尊重？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被人剥夺了你的幸福和尊严，你还有人生目标吗？一个不能去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的人，永远都只能像条狗，摇着尾巴去围观别人的生活。”钟大勇一肚子愤怨宣泄了出来。
　　梁小倩目瞪口呆地望着热血满腔的钟大勇，张着嘴，一脸的惊骇。
　　看着梁小倩的这幅表情，钟大勇闭上了嘴，将头耷拉了下来。
　　“咳”梁小倩叹了口气，眼泪流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这嘴就是他妈一个贱货，我这个人就是个欠烧的煤球。”钟大勇有点后悔在梁小倩跟前刨心挖腹，尽管这都是现实。“小梁，真的很对不起，请原谅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说实在的，你是我在这个集团公司里唯一值得尊重的女性，也是我伤害最重的女性。”
　　梁小倩抖动着双肩，伤心地抽泣起来：“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忍受不了职场竞争的不规则，忍受不了不按常规出牌的行为和事件，忍受不了人的用心叵测；包括你，包括你的一切言行和举止。”梁小倩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就算我必须去忍受，为了生活，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又能忍受多久？我不想去和别人竞争什么，可为什么总有人要排挤我，压制我，甚至不把我踢出去就不罢休？原以为，您是我最信赖的，能帮我解开内心的许多死结，让我能有个可以搭度的客船。最终才发现，您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别人伤我伤得更深。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路，还会遇到多少坎坎坷坷，还能走到我的目标吗？”
　　梁小倩这一顿哭诉，让钟大勇坐不住了，他慌乱地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对不起，小梁，我就是个混账！你放开声地骂我吧，骂我这个不要脸的混蛋，骂我这个千刀万剐的人间败类吧。”钟大勇用抽纸给梁小倩擦擦眼泪，“你本来就承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和遭受许多恶人的欺负，已经不堪担重。可我，却与他们为伍来欺侮你。按理，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对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帮助和照顾，感谢你对我的许多错误行径加以规劝。可我不但不知感恩，竟然无耻到在你的伤口撒盐。我，他妈的我真不是个好玩意。”
　　说着，钟大勇抓起梁小倩的手，在自己的嘴巴上用力的打了一下。由于力度大了一点，嘴角上流出来一缕鲜红的血。
　　钟大勇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梁小倩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因为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任何人都不会原谅我。像我这样的人，也没资格求得你的原谅。”
　　梁小倩没说话，呆呆地看着钟大勇。
　　“我把我的所有不平遭受转化为对别人的凌辱，特别是针对于你和你这类善良的人，相信老天也会劈了我的。”钟大勇仰起头望着天花板，谴责着自己。他也知道，恐怕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听着钟大勇的这番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梁小倩猛地转身伏到钟大勇的肩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看到梁小倩如此伤心欲绝，钟大勇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第一次没敢去拥抱投怀过来的美女，甚至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敢产生。
　　钟大勇也流下了泪水，只不过，那个泪，是裹夹着报复的泪，是浊污的泪。
　　钟大勇心里很清楚，自己每天的生活并非表面上的那样潇洒自如，出人头地，他的每一个工作和生活空间也都是在被压缩、被压抑的，根本无法融入正常人的圈子里。他时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一面白墙搓叹：即使怀着积极认真和负责的态度去对待工作、对待他人，同样会收获到莫名的眼神、怪异的闪避和背后的议论以及打压，堵塞在他心里的是那份沉重委屈与痛苦，却又无法言说。
　　
　　不久，钟大勇被提升为总办主任。
　　当了总办主任，算是已经靠近高层了，身价自然也就高了，钟大勇走路都飘了起来。除过定期如数的给家里寄钱外，额外的收入他全都开始用在了自我包装上。一改过去的烟酒不多沾、女腥不真染、规规矩矩搞研究策划的行为习惯，愈加地放荡让他名扬全公司。
　　坐在根据职别刚调换的新办公室里那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钟大勇冷静地反思了一会。
　　拉大旗、摆大谱；玩伎俩、耍心计，让集团公司中许多附炎的人都争相尾随钟大勇，都会假装实心地伏腰弯背的跑来与他为善。但这没让钟大勇有一丝快感，反倒是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心酸。
　　“职场的水为何如此之深？人心为何如此阴险狡诈？为何都是自私自利的维护个人利益？如果在真正的战场上遭遇袭击时，会不会相互伸手拽拉一把共同生死？”钟大勇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突然间，钟大勇想起了她，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这一想，钟大勇感觉头像要炸开一样的疼痛，他使劲地掐掐头皮，狂叫一声，把自己又扳回到已有的现实世界里，在心里发誓般的说：“这并不是我要的选择，是现实逼迫我这样做的。即已选择，我就必须完全彻底地走下去，就是碰个头破血流，体无完肤我也在所不辞。”
　　钟大勇起身倒了一杯热咖啡，一边慢慢品味，一边掂量着早就设定但还不完整的行事方案。随后，他一口喝完剩余的咖啡，阴冷地笑笑，怀着一个刚刚预谋好的目的，他抓起公文包，来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的办公室也是新换的，非常大，不仅仅装饰华丽，还带着些许中国古典的传统风格，看上去就是一种艺术上的浪漫。复古的卷帘式落地窗在办公室门打开的时候会自动开启，顶棚悬挂的豪色水晶灯，办公桌后面的浮雕书架，堆满着古老的现代的各种题材的书籍；墙上挂满各种名画，有些还是真迹。这一切，令钟大勇大开眼界。
　　“你是来观摩我办公室的吗？”董事长温和地问钟大勇。
　　钟大勇闻听，赶忙收回目光：“对不起，董事长，我有点失态了。我是特来向董事长您做人事工作调配汇报的。”
　　“有什么新安排要补充吗？”董事长示意钟大勇坐在他的对面。
　　钟大勇很听话地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根据我的考察，王晓艳很有管理工作的能力，担任集团公司总助理兼办公室主任绰绰有余。”
　　“让王晓艳担任总助，还要兼办公室主任？你小子提这个建议不是为了讨好巴结我吧？”董事长笑着看看钟大勇。
　　“董事长，看您说的，您没有享受到我一分钱的孝敬，都让我坐到了总办主任的位置上，考察推荐一个年轻干部怎么能算巴结呢？”
　　“你觉得她能胜任？”董事长问钟大勇。
　　“这个工作，王晓艳百分之百的胜任。”钟大勇打起包票。
　　“嗯，我看她也准行。但愿不要让大家认为我是任人唯亲才好。”
　　“这怎么能说是任人唯亲呢？如果说任人唯亲能让集团公司来个更高层次飞跃的话，我举一百只手赞成。”
　　董事长笑了起来：“你呀，分析的可真透彻，我就喜欢你这种一心为别人的精神。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要谢谢你为集团公司劳心费神了。”
　　“理应为董事长效劳和出力，集团公司实际就是我的家。”钟大勇像个哈巴狗似的站在董事长面前。
　　“这样吧，就让她先去锻炼锻炼也好。”董事长满意地看看钟大勇，“对了，有个重要活动需要你参与。”
　　“什么重要活动需要我参与？”
　　“集团公司准备举办三年一度的中层管理人员专题培训班，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培训班就由你来具体操作吧。”
　　钟大勇知道，集团公司举办专题学习班，主题是培养中层管理者，也就是着力培养中层管理学员们热爱集团公司忠于集团公司甘愿为集团公司奉献的精神。
　　“服从董事长的调遣。”钟大勇知道，这是提升自己的一个阶梯。
　　“这个培训班，你还得做主讲。你的主讲课题呢，就是关于职业规范和企业文化等方面。”董事长给钟大勇布置了一下作业，“培训的最终目的，是后备管理人员的储备。”
　　在董事长的心目中，钟大勇是最忠诚于集团公司，也最忠诚于他的第一人选，让钟大勇来为他选择后备高端管理者最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