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之五）

　　临近傍晚，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在雨的纷绕下，天空显得十分阴郁，灰色的雨幕里，弥散着一股愁绪。
　　躺在床上，钟大勇摆弄着两个都是集团公司为中层管理者配发的手机。一个进口机子，被他称作“杂碎”。这个“杂碎”是专用于服务集团公司董事会的，不能接听拔打私人电话。另一个是高智能的国产机子，被他称作“草根”，是专用于工作上的，也不准私用。思索了一会，钟大勇自己和自己微信聊起天来。
　　他先用“草根”发给“杂碎”一条信息：“请问，快乐吗你？”
　　接着，他用“杂碎”回复过来一条信息：“我当然快乐啊，每天都快乐的像猪八戒走进了高老庄。”
　　停了片刻，他用“草根”再给“杂碎”发了一条信息：“你就真的忘记了吗？那可是刻骨铭心的爱啊。”
　　这条信息一发出，他叽里咕噜地骂了句什么，接着拿起“杂碎”：“早忘记了，随便一挥手就能拉过来一条柔软的肉褥子，不一样的吗？”
　　放下“杂碎”，他拿起“草根”：“不觉得自己在堕落吗？”
　　放下“草根”，他又拿起“杂碎”：“你看我像吗？好歹我还穿着裤子上街，没裸奔啊？”
　　他用“草根”问：“你不在乎人们看你的眼光吗？”
　　再用“杂碎”答：“我可以在别人唾弃的目光里活着，只要有利可图，只要有权可掌，只要给我使剑的环境，为别人擦屁股也无所谓。”
　　干脆，他左手敲打着“草根”的软键：“你真不要脸了是吗？”
　　右手摁着“杂碎”的字母盘：“脸不就是一张皮吗？我要为自己活着，既然为自己活着，就得不要脸才行。”
　　“钟大勇，你的脸皮够厚的，不是吗？”钟大勇拿起一个小圆镜，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问自己。
　　“这个世界是属于脸皮厚的，即便被人尿到头上，擦擦就是了。”他回答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很是理直气壮。
　　放下小圆镜，钟大勇在“草根”上发出了一句：“这就是你不要脸的追求？”
　　歪着头想了一下，钟大勇用“杂碎”做了一个十分干脆的回答：“我可以恬不知耻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我已经懂得，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能很轻松地驾驭自己所需要的人生。”
　　“你真的放开了吗？你真的放开了吗？你真的放......”“草根”的话还没敲打完，突然的一阵恼怒袭上钟大勇的心头，他用力地将那个“杂碎”手机狠狠地扔在地上。他仰躺在床上，张开大嘴干嚎了起来。因为，他实在是挤不出一滴眼泪了。
　　被钟大勇称为“草根”的那个手机震动起来。
　　钟大勇拿起来一看，是一条微信，头像是一个女性的后影。
　　“你好吗？”发过来的第一条信息。
　　钟大勇懒得搭理，正想再摔一次手机，第二条又发了过来：“如果没打扰您，聊聊好吗？”
　　放往日，钟大勇早一个“你先洗白了等我来搞吧”就掐断了对方的七寸。可今天神使鬼差的他竟很客气的回了一句：“请问，你是……”
　　“我是你隔壁的。”回信夹着一个笑脸。
　　“隔壁的老王？太老了吧？”为对方的这句，钟大勇憋不住地笑起来，烦恼一扫而光。
　　“如果是隔壁的梁小倩呢？”又一个调皮的表情包。
　　隔壁的梁小倩？钟大勇不由一怔，随手发了一句：“你是梁小倩？”
　　“是我，我今天才搬进来的，没想到刚好和您是邻居。”
　　必是梁小倩无疑了，因为这座楼是公司的公寓楼，只能住本公司的员工。
　　“缘分啊！”钟大勇先送过去三个字，接着发了一条：“要不是一墙之隔，我们就住在一起了。电话聊吧。”
　　“钟主管，您算是公司学历最高、也是最有才华的人了，以后我要向您多学习了，希望钟主管不吝指教。”梁小倩随即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还最有才华？”钟大勇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像我这样的，连自己的幸福都保不住的人，能有什么才华？”他喏喏地回了一句，“是专门毒死人的野菜花还差不多。”
　　“您比我高出云端了。我一个三本，在这个集团公司里要想长久的立足太难了，没背景，没资格，也没有实力。”梁小倩感叹着。
　　“想讨怜悯呢还是寻怜爱啊？”钟大勇话是这么回过去了，可心里那个阴影突然被放大起来：你立足太难，至少是在立足，我呢？我可是立住了，却是在别人的裤裆下蹲着立足的，比你更悲催。
　　“我每天总是觉得心里十分空虚，总有股不踏实的感受。”梁小倩的语气里带着难言的伤愁，“说有收获，我的收获只是写在工作简历上的那个最丰富最苦涩的工作经历。虽然得到了前辈所传授的职场走道经验，可我学不来。我来到这集团公司里，收获的就是学会冲买咖啡，学会了复印，学会了日复一日地贴单据和迎来送往的像您一样的上司们。即便已经很小心了，仍免不了遭受责罚，总担心随时被炒。咳。”
　　“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才叫经受磨砺，才叫一步一个脚印。”钟大勇不自主地说出一句人话来。
　　“谢谢钟主管您的鼓励，可我总感受不到前途。”
　　钟大勇原想接着说：“每个人的生活本身就不易，必须要从一点一点小事做起。”可舌头一转弯，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呵呵，怎么，你也和我一样堕入到无望又无聊之中了吗？”不羁的放荡和卑鄙的骚动又回到钟大勇的身上，“需要一个能享用彼此滚热身体的伙伴吗？”
　　说完这句话，钟大勇自己都为自己感到不堪。
　　“钟主管，您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这其实是在作践自己，我以为您能听我所说心里的苦素，可是，您却这样。钟主管，您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梁小倩的语气更加沉重。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要不，你过来咱们验证一下？”
　　停顿了有一分钟。
　　“钟主管，我看您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也可能心里有太大的承负，要保重自己，多出去转转，适当为自己减减压。”
　　梁小倩的话让钟大勇的心一暖，瞬间又结上了冰。
　　“所谓的压力，大概是生理上的额外需求没能得到满足所致吧。”无耻已成了钟大勇的本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他都会表现出像马戏团的小丑的状态，油头滑舌且又肮脏可耻。
　　对方又停顿了一会。
　　“我是不是打扰您了，钟主管？不好意思，我找错吐诉对象了。那我收机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您。”
　　“没打扰，我正需要一个性伙伴解决一下我的无聊呢。”钟大勇自己都感觉自己像个街皮泼赖。
　　梁小倩的电话没再回音。
　　等了片刻，钟大勇放下手机，无聊地又用左心和右肺对起话来。这是他解决自己最不开心时候常用的一种方法，挺见效。
　　他用左心问右肺：“梁小倩可是一个好女孩啊？”
　　又用右肺答左心：“她不也曾经是一个好女孩吗？”
　　左心很尖锐地问道：“你真的就这样在毫无羞耻的堕落下去吗？”
　　右肺很洒脱地回答道：“那又怎样？难道没心没肺的活着就不是堕落吗？我不这样子麻痹自己，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对话到这里，钟大勇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真格一个不知廉耻的混蛋！”他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扬起手掌，“啪”的一下抽响了自己那像猪皮一样厚的脸。
　　
　　“小钟啊，到这个位置上有一阵子了吧，你感觉工作的还开心吗？”董事长破例地来到还挂不上高级管理层一点边的钟主管办公室，坐在钟大勇的对面，像同事一般地与钟大勇对起话来，这种情景看起来就像一家人一样。
　　“很开心，非常地开心。多谢董事长地栽培，多谢董事长的恩典。”钟大勇挂着满脸的涎笑，像条饿极了的狗看到一块腐肉。
　　“听说你这一年来一改常态，很是玩世不恭啊？还听说你连窝边草都想啃啃啊？哈哈哈，你小子挺能耐啊？”
　　“董事长，您抬举我了。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敢出过格，就有动动嘴皮子的那点功夫。”钟大勇嘴里说着，心里直骂董事长的娘，“你这个该死的大王八，有屁蛋子脸在我这里说人话？”
　　“小钟啊，你曾经的女朋友的确很纯真，毫无一点瑕疵，我特别的满意。”董事长的两眼冒出一股熊熊的淫火。
　　“说实在的，她的身子啊，我可是连一根汗毛都没动过啊。”钟大勇紧忙心如刀绞地陪着笑，“她的确是真正的清纯。”话没说完，血已流满了心田。或者说，钟大勇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用流血的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凑出来的。
　　“哈哈，你这话我相信，我可是亲力亲为过的哦。话说回来，在现代，像你们这样谈情说爱，裤子都不敢脱的实在是稀有之物了。”董事长今天特别地开心，“你们相爱这么久，从来就没有动过一点念头？”
　　“我们奉行的是，最后一条红线神圣不可逾越。”那种愿意去舔屁股的巴结形象，被钟大勇演绎得惟妙惟肖，“可能，缘分不在我吧？”
　　“哈哈哈，典型的出土文物。你就没有过一点生理反应吗？”董事长把两只脚架到钟大勇的办公桌上，狂笑不止。
　　钟大勇赶忙抓起几张抽纸，小心翼翼地为董事长擦擦锃亮的皮鞋，心里却在怒骂：“你老婆一定会被千人染指，我一定会站在旁边为你查人数。”尽管心里在骂，嘴里却在奉承，“鲜美的花也只有董事长才配得上。”
　　“你的大脑真好使啊。不过，小钟啊，有一点要说明，这可不是你送的，是我自己争取到的哦。”董事长得意洋洋地对钟大勇说。
　　“是、是、是，那是董事长的魅力所在，所有的花朵都会为董事长开放。”钟大勇为董事长竖起大拇指，脸笑成了一朵花，一朵最臭的泰坦魔芋花。
　　“小钟啊，要记住，只有得到一个真正的好女子，那才叫享受。”董事长很认真地对钟大勇说道，“宁吃好桃一个，不要烂杏一筐。”
　　望着董事长那一张污秽的脸和一对总也睁不开的鼠眼，钟大勇的心咬得“嘎吱嘎吱”的响：“早晚我会割掉你那个破玩意儿，让你自己囫囵个地吞下去，自己操自己吧。”他发起毒誓。
　　“天下的美女都应该为董事长所得才是。”钟大勇又为董事长竖起大拇指。
　　“你小子真聪明，一定会前途无量。”董事长也为钟大勇竖起了大拇指，“以后为集团公司多做贡献，集团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钟大勇简直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明白，我明白，以后只要董事长有任何吩咐，我都在所不辞。”
　　“哈哈哈哈”董事长大笑起来：“看来，这枕边风我不听是不行的了。再来瞅瞅你小子的这德行，技术上来说，你可是一把好手，在行为上来说，更是舍己为人。可以说，你是块料，的确是块可用的料。”董事长笑着站起身，“可是啊，别在背后吃腥就行。”
　　“看董事长您说的，我哪有那贼胆啊？”钟大勇赶忙走到董事长面前垂首而立，“躲都躲不及呢。”
　　“哈哈”董事长拍拍钟大勇的肩膀：“识趣，你的确懂得识趣。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能满足的我一定满足。”
　　“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有机会能在董事长的栽培下继续努力提升自己，做个更有用的料，完成我的梦想就更好了。”
　　“哈哈哈！歇后语都出来了，你可真够聪明，这是敲打我的记性啊？放心吧，人才我是不会埋没的，你的事，关乎到集团公司的发展，我会考虑的。”
　　“感谢董事长，太感谢董事长了。”钟大勇像磕头虫一样点动着脑袋，“董事长请放心，等我有了地位，想把哪个美女拽进被窝还不是举手之劳？”
　　“你小子真会揣摩人的心思啊？高等学府没有白培养你，社会更是滋润了你。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给我好好的工作，听从我的指令，我是绝对不会淹没你的才华的。这几天，你擎等着好消息吧。”董事长说罢站起身，大笑着扬长而去。
　　看着董事长离去的背影，钟大勇一屁股坐在舒适的皮椅上，翘起腿来让椅子旋转了好几个圈。突然间，他的心灵一动，一个不得不承认的道理给他总结了出来：“原来，像我这样靠出卖灵魂和爱情、一个没脸没皮的人，也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而且是飞黄腾达的结果。这世道啊，算什么毛啊？”
　　钟大勇狂笑起来，这个笑，像一只闻到臭肉味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