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儿女升学 忧乐交加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运动在全国各地蓬勃开展，郝运来所在的工作单位矿务局也不例外；大多数应届初、高中毕业生也都被安排下放农村，只有百分之八点几的升学率让一小部分学生可以继续读书。
　　根据上面的指示精神，这些升学指标分配非常慎重，不像以往那样单靠学校说了算，而是要由学校和学生家长的所在单位双方互相推荐。在诸多的毕业生中，这些有幸被推荐升学的学生自然而然就成了当时人们眼中的幸运儿，佼佼者。郝运来家的大女儿和大儿子就幸运地被推荐进了这些佼佼者们的行列里，大女儿被安排在当地原母校县级中学读高中，大儿子被安排到县城里一所县级中学读初中。两个孩子虽然成了一些家长们心目中羡慕的佼佼者，但这可让他们的父母亲既高兴又发愁。
　　试想，一家八口人吃饭，六个孩子读书，靠的就是郝运来那点微薄的工资维持，如果同时再供两个读中学的，那些费用能是一笔小数字吗？更何况当时大儿子被安排就读的学校并不是本地，而是远在县城里。
　　一天晚上，全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餐，郝运来随手抓起一个小红薯掰了一半，就着桌上的一点咸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时，只听康平开玩笑对壮壮说：“大弟，你要到县城里去读书了，这下可要大开眼界了哦！”
　　“我才不稀罕到那么远去读书，还不如在家门口好！”壮壮头都不抬，不高兴地说。
　　听到女儿和儿子的聊天，郝运来满脸堆笑，插嘴说：“康平，壮壮，看到别人家的儿女都被安排下农村，你们姐弟能被推荐进学堂继续读书，这让我们做父母的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
　　“嗯，光彩是光彩，就是这个读书的钱到时从哪里来哦……”莺莺放下手中的碗焦虑地说。
　　“嘿嘿，这也许是老天爷眷顾我们这些解放前没书读的人，现在就让我们的子女多读些书来弥补。”郝运来乐观地笑着说。
　　“是要感谢老天爷，可要是老天爷能让我们发点财，多赚点钱就好了。”这时，莺莺脸上稍稍有了点笑容。
　　“孩他娘，不着急，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钱总是有的。你看，我除了上班，业余时间多种点菜卖，这不就是在赚钱吗？你每年在家里都要养两头猪，这不是也在赚钱吗？人只要勤劳肯干，钱有的是赚。”
　　“爹，娘，我不想让你们这么辛苦，我想我就不读这个高中了，我到厂里去报名要求下放农村算了。”听了父母亲的话，康平心痛极了。
　　“不行，人家想读书都没有读，现在让你读书你反倒要报名下农村，这不是让我这个做爹的好没脸面吗？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平时在家里轻松事都很少要你做过，如果下放农村，你受得了那个日晒雨淋，挑脚磨担的苦吗？”听了女儿的话，郝运来马上提出反对意见，并好心劝说。
　　“爹，我不怕，你不是常说人都是锻炼出来的吗？安排下农村的同学里有很多都是女孩子，我的好朋友莲子不也安排下农村了！”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学校和爹单位既然推荐你读书，就说明是对你和我这个做爹的关心和鼓励，有这个鼓励我就要更好地干好我的工作，你就要更好地读好你的书。至于钱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就是再穷，哪怕借钱也要让你们几姊妹好好把书读出来，再不能让你们像我这个没文化的爹一样以后只能干粗话。”郝运来语重心长地说。
　　“爹，娘，我也不想让你们没日没夜地劳累。我想，姐姐是被安排在近边的母校读书，离家里近，也不用花多少钱。我是被安排到县城里读书，县城离我们家那么远，如果我到那里读书除了在学校吃住要花钱，往返的车票还要花不少钱。我想我还是不要这个读书的指标了，我去报名下农村，我是男孩子，我能吃得
　　起苦。”壮壮认真地说。
　　“你两姐弟都不要说了，好好读书是你们的事，交学费是我和你娘的事，小孩子不要操那么多心。瞧，把栏里那头大肥猪宰了，自己少吃点，卖了钱不就有学费了吗？”郝运来开朗地说。
　　“弟弟妹妹们读书还要交学费呀！我还是下农村算了，下农村不仅省了一大笔学费，我还可以赚到自己的一份饭钱，免得爹娘辛苦。”壮壮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不行不行，你现在还小，要下农村也要先把书读出来，等毕业后你要下农村我决不阻拦。”历来爱儿痛女的郝运来怎么也不想让自己的大儿子这个时候下农村。
　　“爹，我不小了，我是真的不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你就同意我下农村吧！”壮壮用乞求的口气说。
　　“他爹，既然壮壮为我们着想，不想到县里去读书也就算了吧！反正读出来也是下农村，还不如现在早点到农村去锻炼锻炼也好。”见大儿子这样执意，莺莺也只好从中撮合。
　　“壮壮，你爱父母的一番好意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你还不太懂事，到以后想到没读多少书后悔了，你就不要怨恨我们做父母的啰！”郝运来还是苦口婆心地想劝壮壮打消自己的想法。
　　“我当然不会怨爹娘，爹娘把我们六姊妹抚养这么大够辛苦的了。”
　　“你实在要下农村，还是先把书读出来再说。”郝运来无论如何还是不同意大儿子这个时候下农村。
　　就这样，在郝运来的执意劝说下，壮壮也同意了父亲的决定，到县城里继续读书。
　　一天早上，郝运来所在单位的上属机关矿务局门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忙前忙后，川流不息，那场面比过年还要热闹。这是局机关正在准备欢送局里的知青下放农村。为了体现上级领导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高度重视，同时也是为了好好安抚知青家长们的忧虑之心，局机关派了三辆大客车准备热烈欢送局里的知青到农村去。知青们和家长们一大早就扛着行李来到了局机关门前等候上车。人们脸上有喜笑颜开的，也有愁眉不展的。一辆辆客车两边都挂满了大红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农村是广阔的天地”等标语。每辆客车车头还用大红绸缎扎了一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人们三五成群，四五成堆，都在互相祝福，互相道别。
　　正当车快开的时候，康平奔跑着追了过去。她抬起头，踮起脚，一边朝几台车子里张望，一边大声喊着：“莲子……”
　　“康平，我在这里。”这时，只见一台车的窗口里探出一个女孩子的头来，并用手向着四处张望的康平挥舞着，“你怎么来了？”
　　“莲子，我想送一本书给你，让你觉得无聊时看看。”康平来到了那台客车旁，从车窗外把一本书递给莲子，“希望你能早日适应农村的生活环境，发挥你在学校时的聪明才智好好干。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谢谢你的安慰，谢谢你的祝福！”莲子欣喜地一边说，一边从康平手里接过那本书，“呀！《红日》，我最喜欢这本书了，谢谢你！我本想去新华书店买一本，可是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忘记了，没想到你就给我送来一本了，我们真是心灵相通的好朋友啊！”看着那红红的封面，莲子爱不释手地用手轻轻抚摸着，并调皮地翘起嘴巴对着封面“吧唧”一下；又看着康平说，“唉，我今天没有什么送给你，到时回来带一些农村的土特产给你尝吧！”莲子开心地说。
　　“好的呐！听你这么说我现在就流哈喇子了。”
　　“嘀嘀……”只听一声车喇叭叫，莲子赶快伸出一只手来抓住车窗处外康平的手催促着：“康平，你快回去吧！车要开了，再见！”
　　“好好保重！”康平慢慢松开莲子的手，两个好朋友就这样各奔东西。
　　不一会儿，随着车喇叭的鸣叫声，几辆客车徐徐启动缓缓离开了局机关，向着农村方向急速驶去。
　　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将不再与自己共肩并进，康平顿觉一种极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几辆急速远去的客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此时，她才意识到泪水已经湿透了衣襟。
　　送走了自己的同学，康平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
　　“康平，怎么了，又撒猫尿了？”看到女儿一副焉不拉几的样子，郝运来笑嘻嘻地逗乐着。
　　“没有。”康平随意回答。
　　“还没有，脸上的沟沟哪来的？”看到女儿脸上一道道泪水的痕迹，郝运来立刻安慰着，“女崽，爹知道你心地善良，他们下放是他们的光荣。”
　　“爹，早知道，我也跟她们一起下农村多光荣啊！”康平苦闷地说。
　　“你傻呀，单位和学校推荐你读书，这是对你最大的信任，最大的关心，更是最大的光荣，你要好好珍惜才是，不要三心二意啦！”父亲鼓励着女儿。
　　“爹，想到我们家这么穷，我手下还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要读书，我是大姐大，已经读到初中毕业应该算可以了。可是，现在还要在学校熬，这纯粹是在浪费爹娘的辛苦钱！”
　　“蠢女崽，说哪里话，继续读书，这是你的骄傲，也是我们做父母的自豪，更是学校和单位交给你的任务。就如今来说这是人家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赶快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珍惜，不要让爹娘再担心。”
　　听了父亲的话，康平瞬间觉得心里开朗多了：“爹，我听你的话，决不三心二意，一定要好好读书，用好的成绩来报答学校老师和爹单位的叔叔伯伯们对我的抬爱，更要好好报答爹和娘对我的辛苦付出。”
　　“嗯，这还差不多，这才是我的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