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借钱助女 北京串联

　　“砰砰砰”刚进入文化大革命不久，一个初秋的深夜，秋风飕飕，月光暗淡，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惊醒了郝运来一家人。
　　郝运来立马从床上下来，披着衣服踮起脚尖悄悄走到门口。他眯着一双眼对着门缝朝外瞧了瞧，警觉地轻声问道：“谁呀？”
　　“爹，是我，康平。”
　　听到门外是住校的女儿的声音，郝运来立即手忙脚乱拉开门闩打开门，连身上披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也没顾及：“康平，这么晚了你怎么赶回来了？”看到深夜归家的女儿，郝运来既欣喜又茫然。
　　“爹，有好消息，我们学校有二十多个学生准备组织到北京去串联。”康平满脸兴奋告诉父亲。
　　听到女儿的话，莺莺也迅速从床上起来，惊讶得张口结舌：“什么？你们要到、到北京去？”
　　“康平，你不是在做梦吧？！”郝运来半信半疑。
　　“爹，娘，这是真的，还有老师带领我们一起去。”
　　“啊，我女儿可以到北京去，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呀！”听到女儿说是真的，郝运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康平，刚才你说到北京串联，串联是干什么？”莺莺又好奇地问。
　　“就是到北京去向各个大学里的哥哥姐姐们学习、取经。”
　　“哦耶，学校派你们去取经的呀？”莺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娘，不是学校派我们去的，是我们自己组织去的。”
　　“什么？你们自己组织去的？那是北京耶，天远地远的，不比在家里从前屋走到后屋，哪能那么容易啊！”莺莺由惊讶到兴奋，又由兴奋到质疑。
　　“娘，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要誓死捍卫毛主席，所以我们就要到北京去取经，还要见毛主席呢！”康平神气地告诉母亲。
　　“还要去见毛主席？你好大的口气吔，毛主席也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吗？”
　　“娘，你不要多说了，你赶快帮我把辫子剪掉。”康平一边说，一边飞快从针线篓里拿来一把母亲常用的裁剪刀，“娘，快，快点帮我把辫子剪掉。”说着便把剪刀塞在了母亲手里。
　　“到北京去为什么还要剪辫子呀？你这辫子留了这么多年，都到屁股底下了不容易啊，扎起来漂漂亮亮的，怎么要剪掉呢？”莺莺拿着剪刀，看着女儿一对已到屁股下面的漂亮辫子，怎么也下不了剪刀。
　　“娘，要剪掉的，老师一再叮嘱说这是赫鲁晓夫的尾巴，一定要剪掉，不剪掉就不准去北京，更别想见毛主席。娘，快点，等下马上就要出发了。”
　　“别人看了你这长辫子都说你像李铁梅，这要是剪掉了像什么呀！”莺莺一手拿起女儿的辫子左看右看欣赏着，还是下不了剪刀。
　　“娘，不管像什么，反正是赫鲁晓夫的尾巴就不能留。娘，快帮剪掉吧！”
　　“她娘，女崽说要剪就剪吧！红卫兵就是要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服从组织安排。”郝运来见女儿心急如焚，又说得那么恳切，他也急着催促着妻子。转而，他又问女儿一个急需解决的现实问题，“康平，学校说要你们每人拿多少钱去？”
　　“爹，没听学校说要拿钱，只听老师说我们红卫兵是闹革命的。坐火车不要花钱，到外面吃饭也不要花钱，到了北京还有红卫兵接待站，什么都不要我们出钱。”康平轻松地告诉父亲。
　　“哪有这么好的事呀，你没听错吧？”郝运来不以为然。
　　“爹，我没听错，如果要花钱我也不会报名去的，我知道我们家的钱很紧张，哪还能拿得钱出来给我上北京呀！”
　　“哎呀，我女儿真是赶上好时代了，到北京去都不要花钱，我都想去玩玩了。”郝运来直乐呵。
　　“爹，你又不是红卫兵，哪能让你随便去的呀！再说，我们去北京又不是去玩的，我们是去闹革命的。”康平骄傲地说。
　　“爹知道，爹是逗着你玩的，爹天天上班都上不赢哪还有时间去外面瞎逛呀！”郝运来笑嘻嘻地跟女儿解释，然后又说，“康平，老师虽说不要带钱，我觉得还是要带点钱放身上好，这么远的地方万一需要钱用怎么办，身上有钱心不慌。不过，爹现在还没发工资，家里只剩下几块钱了，我到你兰姑妈那里去借一点钱来凑起。”
　　“这么晚了，你还去敲她兰姑妈家的门，不怕惊扰到人家呀！”莺莺说。
　　“嗨，自家人算什么惊扰？不去她家借，这么半夜三更的难道我还好意思去向别人借吗？”
　　“爹，你实在要我带钱，就把家里的几块钱给我带上算了吧！不用再去借了。”
　　“几块钱太少了，如果借不到钱你最好就不要去了，到时别的同学如果都带了钱就你没带钱，你怎么好意思？不要搞得到时做叫花子讨饭回来哦！”郝运来一边说，一边笑，话音刚落就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郝运来三步并作两步从外面赶了回来，后面还跟着兰兰和她儿子攀攀。
　　“兰姑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康平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让母亲剪头发，听到响动便偏过头来礼貌地招呼着。
　　莺莺也立即补上一句：“她兰姑妈快坐！”
　　“嫂子不客气，听说康平侄女要到北京去，我们都为她高兴。听哥说这么晚了康平还要赶到学校去集合，我怕一个女孩子家夜里行走不放心，就想要攀攀送妹妹去学校，男人家胆子毕竟要大一点。”兰兰看着莺莺嬉笑着。
　　“谢谢兰姑妈，不用攀攀哥送，我和同学约好了，等下和她一起去学校。”
　　“和同学一起去学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康平的话刚落音，兰兰就着急地问。
　　“是女同学，她是我的好朋友。”
　　“哦，这还差不多。”兰兰好像松了口气，但话一出口，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妥，“我是说有两个人结伴走那也可以的。”
　　“她兰姑妈，你带攀攀外甥回去睡觉吧！”莺莺提醒着。
　　“不急，反正快天亮了还睡什么觉呀。呵呵，看嫂子很会剪头发的嘛，就像在理发店里学过的一样，你看，这头发剪得齐刷刷的！”兰兰嘴上一边说，眼睛却直盯着康平目不转睛地看。
　　“好了！不管剪得好不好看就这样子了。”莺莺帮女儿把一头长长的辫子剪成了齐耳的短发，并且用梳子尖角在左边头上分出了一条弯弯的缝，把头发往右边倒过来，再用一根粉红色的头绳在右边头上扎了一个小刷把。
　　看着大女儿剪掉了一对长辫子留下了一头短发，原本圆溜溜的苹果脸现在更显得圆润，历来特别喜爱儿女的郝运来满脸喜笑颜开地说：“嗨，我女儿剪个短发更漂亮了！”
　　“对呀，康平侄女本来就有麦子（方言，好看），不打扮也很漂亮。”兰兰顺着哥哥的话也夸赞起来。
　　看着丈夫和兰兰夸赞自己的女儿，莺莺乐得脸上露出一副甚是得意的样子：“爹的帅气种，哪会生出不漂亮的女儿啰！”
　　“当然啦，我如果不帅气你当初哪会看上我这个穷光蛋呀，嘿嘿……”郝运来顺着妻子的话头开玩笑自夸自擂起来。
　　“不要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说实话要说帅气比你帅气的人还多着呢，其实，我真正看上的是你的人品！”
　　“呵呵，这又是你在夸我哦，不是我顺杆子爬哟！这帅气加人品加起来不是更好了吗？”
　　看着哥嫂两口子打情骂俏，有说有笑，兰兰心里宛如打碎了一个大醋坛子，很不是滋味。想起自己从小和哥哥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无论自己当初怎么追求，怎么暗示，却一直没能赢得哥的一丝怜爱之心。直到现在，兰兰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仍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哥哥和嫂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就眼馋啊！”兰兰宛如从梦中醒来，尴尬地凑合一句。
　　“兰兰，你和你家易立也是挺般配的一对呀！”莺莺知道兰兰的心思，便也顺口夸赞一句。
　　“唉，别说了……”兰兰轻轻地叹了口气。
　　“爹，娘，兰姑妈，你们聊得好开心呀，可惜我要出发了，回来再听你们聊。”康平背起挎包就准备往门外走。
　　“好的好的，侄女妹子到北京多带些好消息回来讲给我们听哦！”
　　“女崽，把钱拿去呀，到你兰姑妈那借了十五块钱凑起二十块给你带着。够不够也就是这么多了，省着点花。”郝运来把钱递给大女儿。
　　“哥，那点钱不要说借不借的，就当是我送给侄女妹子第一次出外的一点小意思。”兰兰说道。
　　“那哪行啊，借了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郝运来笑着说，转而又叮嘱女儿，“女崽，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走，和大家一起行动，千万不要走丢了哦！”郝运来担心切切的。
　　“爹，我不要这么多钱，老师都说不需要带钱，你给我这么多钱，我也不知道怎么花。”康平抽出了十块钱，把剩下的又递给父亲。
　　“拿着拿着，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带点钱总要好一些。”郝运来把钱又硬塞给女儿，问，“哦，几点钟的火车？”
　　“早上六点钟的火车，要求五点半钟之前到学校集合。”
　　“那就早点动身，到学校还要走那么远的路。”郝运来看了看天色，“还没天亮，还是我送你到学校去吧！”
　　“爹，你送我到我同学家就是了，不要爹辛苦来回跑。”
　　“那也行，我就送你到同学家。”
　　“女崽，你打出生以来从没离开过爹娘身边，这一出去就要走这么远，娘心里总有点……”莺莺话没说完，随着哽咽，只见两行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
　　“娘，您不要操太多心，有老师带着，还有好多同学在一起，什么都不怕的。”康平上前将母亲拥抱了一下，顺手扯起自己的衣袖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
　　“娘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坐火车是什么滋味，女儿能有机会坐火车，这是女儿的福气，娘为你高兴。在外不要饿肚子，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好保护自己。”莺莺破涕为笑，叮嘱的话语没完没了。
　　“好啦，你娘也不要太操心了，孩子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又是毛主席的红卫兵，知道保护自己的；更何况还有老师和同学们在一起，他们是集体行动，我们不需要担心。康平，早点启程吧！不要迟到了。”郝运来提着女儿装衣物的一个黄绿色军用挎包催促着。
　　“爹，挎包给我背吧！”康平伸手想从父亲手里拿过挎包。
　　“现在先让我帮提一下吧，等下你背着包还要走那么远的路，不要说了，我们出发吧！”郝运来提着挎包和女儿一前一后向门外走去。
　　天，还没亮，仍然是那么灰蒙蒙的。莺莺和兰兰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看着康平父女俩的背影双双消失在朦胧的黑夜中。
　　郝运来把女儿送到了同学家，转身回到了家里。
　　“孩他爹，你怎么好意思到兰兰家去借钱呀！”郝运来刚一到家，莺莺就急不可耐地责怪着。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她是我妹妹，不找她借，这么深更半夜，难道我还好意思去敲同事的门借钱吗？当然啦，如果她家实在没有钱，为了女儿，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同事借。”
　　“你忘记你上次拒绝咱康平和攀攀的婚事了吗？”
　　“没忘记呀，孩子们的婚姻大事由孩子们做主，咱康平不同意和攀攀，我们也不能逼她呀，这新社会可不比旧社会了，就算是旧社会那也有自己的主见嘛！打比如你那时候不也是没让你娘随意摆布，硬要嫁给我的吗？”
　　“那倒也是，孩子们的婚姻大事应该由孩子自己做主。我们康平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眼光，她不喜欢的我们还是不要逼她，相信她以后一定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好男人。”经过丈夫这么一提醒，莺莺心里豁然开朗。
　　“就是嘛，为了孩子将来的幸福，做大人的只能提出参考意见，不能强迫，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见妻子心里的疙瘩解开了，郝运来心里也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