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被劝退休 再寻乐趣

　　上世纪70年代初，郝运来的大女儿康平高中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并结了婚。大儿子壮壮从县城里读了书出来，下放到本地蔬菜园锻炼了一段时间也被招工进了厂，而且也成了家；紧接着二儿子喜庆高中毕业后被下放到矿务局的知青点，还被安排当了知青队长。此时，老四读高中，老五老六也都读初中了。
　　一生勤劳惯了的郝运来这时虽然已是六十老几、已到了退休年龄，可无论儿女们怎么劝说，他就是不愿退休。还口口声声说从解放前做童工开始到现在，已在这个厂里做了近五十年的工，他舍不得这个厂，更舍不得厂里的那些人和事。
　　郝运来所在的矿务局本是闻名于世界珍贵资源的名产地。在上世纪70年代初，下属各冶炼厂的生产搞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效益更是突飞猛进，蒸蒸日上。这时，厂里正是急需大量人力物力，对于到了退休年龄的老同志，只要身体健康，本人愿意继续为厂工作，单位也不强求退休。有了厂里的这些政策撑腰，郝运来更有借口不提出退休。他对孩子们说，既然厂里没硬要求我退休，我就暂时不退休，多为厂里作点贡献。见老父亲这样执着，几个孩子也就没再劝说了，大家都认为只要老父亲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一次，身在部队服役的大女婿回来探亲，看见岳父这么大年纪了每天还在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往厂里赶，他便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岳父大人，您老人家从解放前不辞辛苦一直在厂里干到现在，以前是为了养家糊口。现在儿女们都大了，您老人家也到了退休年龄，现在就应该退休好好享享清福了。您和岳母大人身体好也是我们做儿女婿媳们的福气，我们在外面工作也能安心，我劝您老人家还是退休算了。”
　　“大女婿，你的关心我领情，不过我现在是被安排守传达室，工作也不太重，还算奈得何，多做几年也没关系。”郝运来笑嘻嘻地对大女婿说。
　　“岳父，虽然您老人家奈得何，但是总要操心呀，还是退休算了，轻轻松松在家里把身体养好，到时好带孙带外孙呀！”
　　听了大女婿的一席话，郝运来思前想后，觉得很有道理，心想，我如果搞垮了身体反而还会害了崽女们。于是，他就听从了大女婿的劝告，迅速办理了退休手续。
　　看着几个孩子一个个都已长大成人，自己退休每个月还有那么多退休工资，历来知足乐观的郝运来老两口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郝运来常偷着在心里想，这真是“吃过黄连喝蜜糖”，苦尽甘来呀！
　　“运来，当初若不是你不怕吃苦带着全家报名进了冶炼厂，今天我们一家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啊！”闲聊中，莺莺感激不尽地说。
　　“莺莺，说实话，回想起来，走过那么多坎坎坷坷，也多亏有你这样一位能吃苦耐劳，更能体贴理解丈夫的好妻子鼎力相帮，我们一家人才能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看到跟着自己也在慢慢变老的妻子，郝运来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心中对妻子的深爱。
　　“孩他爹，不要夸我了，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一个妻子最起码的责任。”
　　“这是你心地善良，为人本分。你看有好多那样不懂道理的女人，家里稍稍没有吃就找老公吵吵闹闹，甚至打得不可开交，这样越吵越穷，家不像个家，人不像个人，娶那样的女人真是到了八辈子霉。”看着老伴，郝运来感慨不尽。
　　“那样的女人世上有几个呀！”莺莺不以为然地说。
　　“何止几个，你看看我们周围就有无数个。幸好我八字命好，娶了你这样一个既知心又会体贴人的好妻子，我们这一家才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就是不吃都当得吃了。”郝运来反反复复越说越兴奋。
　　“难怪，看你平时饿着肚子都好像有一身用不完的劲哦！”莺莺乐呵呵的半开玩笑半认真。
　　“你不知吧，这就是精神支柱！夫妻之间恩爱和睦就相当于一顿美食，给人力量，给人快乐。在这方面，我深有体会。”郝运来深情地看着妻子，转而又说，“另外，还多亏了我们的崽女们个个都很听话。在那些苦日子的年代里，不管家里有吃没吃，吃好吃差，从不见姊妹六人斗过嘴，吵过架。不像有的家里为了一点点吃的争得不可开交，打得不亦乐乎，大人骂，小孩叫，吵得不像个家。”
　　“运来，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话？”见妻子转换话题，郝运来好奇起来。
　　“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子生崽……’”
　　“‘会打洞’！哈哈……”妻子的话还没说完，郝运来便抢着补充，并开怀大笑起来。
　　“这是你的种好！”莺莺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哈哈，光靠种好也不行啊！还要靠你这个做娘的以身作则教得好，处世为人带得好！”夫妻俩越说越开心。
　　“运来哥……”这时，门外有人叫。
　　郝运来拔腿往外走，边走边问：“谁呀？”
　　“运来哥，在家呀！”一个蔬菜园的好友刘曲来到了门口。
　　“哦，是曲老弟呀，快快请进，又过来凑脚打牌呀！”郝运来乐呵呵地说。
　　“对呀，见你现在退休了应该没以前那么忙了，天天就想找你聊一聊，耍一耍。”
　　“我现在退休了，没工作了，只有天天呆在家里，种种菜，喂喂猪，你们喊打牌就打牌，不像以前，你来了我没空，现在有的是空陪你。”
　　“老哥现在享清福了，崽女都大了，大的又都有了工作，你现在不要做一分钱事每月还有那么多工资领，以前真的没想到共产党的工厂有这么多好处啊！唉……运来哥，你们这一家子总算是苦出来了，可我……”刘曲说着说着便伤感起来，“我好后悔呀，后悔当初没与你一同进冶炼厂就好了。”
　　“不要后悔，你虽然没进厂但在蔬菜园也有蔬菜园的好处。”郝运来安慰着。
　　“有什么好处呀？你看你的六个崽女都培养得那么好，参的参加工作了，读的有好学校读书，个个都有出息。我才养两个崽一个都没出息，天天在家里滚泥巴坨子，两个崽还总在怨恨我，说我不长后眼睛，害了他们，唉……”
　　“老弟呀，其实哪个也没有后眼睛，我当初之所以报名进厂，一个是为了糊口，再一个就是觉得解放前在这个厂里替资本家干活，解放后更应该为共产党做事，没去考虑其它的问题。”
　　“老哥，你这条路走对了，你虽然吃点苦，却好了你的后代们。”
　　“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工厂里的优越条件对崽女们的成长和培养还是蛮有利的，这我以前也没想到，说起来真是要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啊！”
　　“唉，我当初就是被解放前黑铅炼厂的毒烟渍恰（方言吃）怕了，现在还落下个支气管炎的毛病。那时是我们穷人冒（方言没）土地种菜冒办法了，只有到厂里去混口饭吃，赚点活命钱。后来解放了看到分了那么多土地和农具，哪还有什么心思进厂去啰！唉……”刘曲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谁知道共产党领导下的厂子办得果（方言这）样好，早知道有果样好我就是再苦再累也要报名进去呀！唉，真的是吃错屎了（地方口头禅：选择错了），后来想进也进不去了，说起来也怪自己命不好。”
　　“曲弟呀，不要后悔以前了，好好培养你的两个崽吧，到时有招工指标尽量想办法招进去。”郝运来安慰着。
　　“郝哥你莫安慰了，现在招工指标比金子还贵，我们土老百姓冒钱冒权，就算有个指标分我们哪有份啊！”
　　“大舅哥……”这时，外面有人喊。
　　“哦，来了来了……”郝运来赶快走出家门，见妻舅秦俫仔挑了一担稻草放在门前大坪里。
　　“哥，你上次不是说还要买点稻草吗，今天我帮你挑来了。”
　　“好的好的，辛苦你了，等下帮我把钱拿去付给人家。”
　　“哥，钱我已经付了，你就不要再拿了。今天铁厂召集退休工人开会，我就先到厂里去了。”秦俫仔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哥，你不到家里喝口水呀！”这时，莺莺从屋里赶了出来。
　　“今天不空，哪天再来吧！”秦俫仔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朝前走。
　　“运来哥，你妻舅也进了厂呀！”刘曲惊讶地问。
　　“对呀！他就在我们附近的一个炼铁厂，县级单位。”郝运来依实相告。
　　“县级单位也好啊！退休也有一份退休工资嘛！运来哥呀，说起来我更后悔，五几年我也知道这个炼铁厂招工，可当时我想，我连冶炼厂都不想进去，还进你这个小小的炼铁厂哟！谁知我现在当个炼铁厂的退休工人都不如，人家老了还有一份退休工资，可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还要天天泥里水里去搬（方言做），不搬就冒得恰。唉……走脱两河水呀（地方口头禅：失去两次机会）！我硬是个当农民的命啊！”刘曲越说越伤感。
　　“运来，你过来一下。”这时屋里传来妻子的声音。
　　“哦，运来哥，你有事你忙，我也就不打扰你了，哪天再来约你打牌。”刘曲说完正准备告辞，一眼看到坪里的稻草又好奇地问，“老哥，你买这么多稻草做什么呀？”
　　“嘿嘿，现在退休了空闲时间比较多，总要找点事来打发打发时光呀！”郝运来乐呵呵地说，“我以前抽空用稻草编了一些坐垫，老婆和崽女们都夸说垫子坐着很舒服，现在又想用这些稻草来编两个俯桶（方言：相当于现在的圆筒沙发，里面垫一些棉絮），冬天坐着暖和一点。”
　　“哎呀，哥还有这门子好手艺呀！”刘曲睁大眼睛惊讶地说。
　　“你看看我那些椅子和凳子上的垫子都是我用稻草编出来的，垫块这东西坐着对屁股稍微好一点点，不得梗着骨头痛。”
　　听到郝运来这样说，本已出门来到了走廊上的刘曲忍不住又赶快倒回去看看郝运来编的那些垫子：“哦哟，我以前都没注意看，只是觉得你家的椅子坐着比我家的舒服，暖和，屁股又不痛，原来是草垫子起的作用呀！”
　　“嘿嘿……空闲时学着搬弄一下也是一种乐趣。”郝运来乐呵呵地说。
　　“难怪，平时见郝哥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原来你找到了这么多手艺活开心哟！要是我也学到了这些手艺，我就要编些这个东西拿到街上去卖钱。”刘曲羡慕地说。
　　“卖钱？哪个钱不得完了买这个东西。”郝运来看着自己编的那些草垫子取笑着。
　　“嘿，你不要小看，这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呢！我就好喜欢这些垫子，热天坐着也不热，冬天坐着又不冷，好了这块屁股了哟！”刘曲越说越兴奋，双手还朝屁股上不停地拍打。
　　“看老弟说得这么喜欢，你就从我这里拿几块回去垫坐吧！”郝运来爽快地说。
　　“给我拿几块回去？你不难编吗？”
　　“这有什么难编的，反正现在多的是时间编，给，拿着。”郝运来顺手从旁边的椅子上抽下两块草垫子递给刘曲。
　　“果嘛子好意思啊！”刘曲一边接着，一边说。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喜欢就再多拿几块回去。”郝运来说着又从两张凳子上揭下两块来递给刘曲。
　　“哎呀，这是最好的东西了，老哥，你看你编得多好啊！又光区又漂亮，还有那么大的用处。老哥你不知道，我历来就被这个痔疮害苦了，有时痛起来了，那硬梆梆的板凳屁股都不敢落座，有了这些草垫子垫着坐可能就要舒服多了。”刘曲拿着几块草垫子翻来覆去，左看右看，如同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爱不释手，“今天真要谢谢老哥了，那你先忙，我就告辞了。”说完，便高兴地走出郝运来的家门，没走两步忽又回头大声说，“老哥，哪天再找你来打牌哦！”
　　“好的呢，慢走，有空随时来就是啰！”
　　送走了刘曲，郝运来回到了家里：“孩子娘，你喊我有事？”
　　“我是故意想引开你们的话头，不要总是提以前的事了，越说刘曲越是后悔。”莺莺解释着。
　　“我没说什么，都是他自己提起来的。”郝运来乐呵呵地说。
　　“孩他爹，你又买这么多稻草还要编垫子呀，你看，家里的长凳子矮凳子上面哪里没上草垫子啊！就只差地面上没铺了。”
　　“地面上？呵呵，你不说我倒没想起，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现在，我们的孙子外孙都快要出生了，我何不编几块大草垫子铺在地面上，到时让我们的小孙宝们在上面坐呀，爬呀，那不要比在地板上干净多了吗？”郝运来挠着后脑勺，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何止是干净呀，还不会受凉呢！”
　　“对呀，那我就先编两块大草垫，每间房子地面上都铺上一块，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洋溢在郝家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