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之三）

　　揉揉就要泪涌的双眼，钟大勇收起那条无论如何都让他走不出自己内心阴影的领带，用力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拎起装的满登登地大提兜，头也不回地从这个难以言表、尽皆酸苦的办公室走了出去。
　　钟大勇走到大厅一看，大厅里很安静，一色的女士们都在低头工作着。他想和大家潇洒地告别一声，毕竟在一起共事了一段时间。可他吭吭了半天，也没一个人抬头看他；偶尔有人用眼的余光看了他一下，又急忙垂落下去，像是看到了怪物，一个能传染疾病的瘟神。
　　看到这个情形，钟大勇感觉有些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失落。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王晓艳，无聊地咧开嘴出声地笑了笑。那个笑虽然有些惨淡，但笑得有点险恶，或者，笑得居心不良。
　　前脚踏出大厅侧门准备走向电梯的霎那间，钟大勇听到身后发出了一阵热烈地欢笑声；就像似庆典会上捧回了一摞子奖金的那种激动，更像刚赶走了一条污垢满身的丧家犬一样兴奋，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了。
　　钟大勇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自我感觉笑得粗狂有力，但发出的声音既像狼嚎；又如刚发完情的雄猪，虽居高临下，但怎么也压不过她们。她们是真正的开心，而钟大勇只是自我解嘲。
　　由一楼的最底层乘电梯直接爬到十楼，钟大勇走进了挂着“主管室”牌子的三面玻璃墙的办公室。这里，以后就是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了。
　　这间十分整洁的办公室比他待过的一楼那间要大很多，不用再侧着身子从桌子边往进挤了。橘黄色的办公桌有一米八长，上面摆放了电话、笔筒和一个豪华台历，还有一个没启封的图样精美的茶杯。看到办公桌旁边还放有一对供喝茶谈话的木藤沙发，钟大勇走过去坐了坐，很结实，样式也很漂亮。
　　钟大勇在办公室蹦跶着转了几个圈，好一阵手舞足蹈。
　　坐进绵软的仿皮椅子里，钟大勇把双脚叠放在办公桌上，“哇呜、哇呜”地张狂了起来：“嘿嘿哈哈，终于，我钟大勇也攀登上了白领至上的中层阶级宝座，怎么说，我钟大勇也算是百人之上的主了。”
　　正得意间，有人敲门。
　　“请进！”钟大勇用最洪亮的声音喊道。他知道，上司有事一般不来找他，即便来找他，也从不会那么有礼节地敲他门的。
　　推门进来的是集团公司办公室的文秘梁小玲，她看钟大勇把脚放在办公桌上，不由地皱了皱眉。
　　钟大勇察觉到梁小玲的表情，笑笑，把脚放在了地上：“找我有事？”
　　“钟主管，”梁小玲很有礼貌地对钟大勇说道，“办公室整理的您还满意吗？”
　　“不错，很好很好。”钟大勇也的确很满意。
　　“您如果有什么吩咐，直接拨101就行。”
　　钟大勇微笑着看了看梁小玲。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子，瘦窕的身材，一笑露出俩酒窝。已经有些玩世不恭的钟大勇竟盯着她的胸看了半天，心里还在揣摸着：“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呢？”
　　“钟主管。”梁小玲轻轻地叫了一声。
　　“噢噢，你的电话号码有趣，不小心拨错一个数字，就是110了。”钟大勇笑着回应了一句。他本来是想下流地说“比如你胸间的010”，想想自己刚来，还是低调稳重点好，留个好的第一印象。
　　梁小玲开心地笑了：“钟主管，您真幽默。”
　　已经被恶性铸就的本质似乎难以改变，钟大勇的目光又开始向梁小玲的短裙处望去，嘴唇还在抖抖索索地蠕动着。
　　“钟主管，我很钦佩您的知识和才华，有您来做主管，受您的指导，是我的荣幸。”梁小玲很真诚地说道。
　　钟大勇闻梁小玲这话，不得不收回目光来看着梁小玲的眼睛。一阵忽然间说不出来的惆怅，立刻袭击起钟大勇的心房，他感到一阵心绞痛，为自己的不知羞耻皱起了眉。
　　“钟主管，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帮您叫医生吧？”梁小玲见钟大勇这副状状，脸上呈现出焦急的神色，十分关心地问钟大勇。
　　“谢谢，不用了，我没事。”钟大勇搪塞了一句。
　　“那您要多喝点水。”梁小玲说着，走过来给钟大勇用纸杯接了点矿泉水递给他，“钟主管，刚搬过来，您先整理一下吧。要是没事，我就回去工作了。”梁小玲向钟大勇请示道。
　　钟大勇点点头，梁小玲走了出去，为他关上了门。
　　揉揉作痛的太阳穴，缓了缓劲，钟大勇把提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样样地放进这个一米八的办公桌里。在那个刚告别的办工桌里拥塞着放不下的东西，放进这个桌子里，就显的太阔绰了，连百分之十的利用率都没有。
　　钟大勇拿出一个被胶带纸裹缠的一层又一层，根本看不清影像的相框，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掂量着，心里像有无数个蛆虫在蠕动，让他只想作呕。
　　“啪”的一声，钟大勇把这个相框扔进了废纸篓里。
　　钟大勇把头靠在仿皮椅靠背上，沉思了一会，弯腰又从废纸篓里把那个相框捡了回来，拍了拍，一点一点地撕开了裹缠的胶带。
　　她的脸在照片里完整地显露了出来，那么地清纯，那么地美，两只大眼睛含情脉脉；细长的秀眉彰显着动人的性感，樱桃般的嘴唇像在诉说情愫，那微露的牙齿，晶莹如玉，十分的整洁。
　　她，就是钟大勇铁定成为夫妻的女友，青梅竹马的女友，他用生命所爱的女友。确切点说，已经成为了他的前女友。
　　看着她的肖像，钟大勇难过起来，用手指轻轻地点点她的嘴唇，两行泪珠不由自主地流落了下来……
　　照片里的她和钟大勇相差一岁，她叫他勇哥，他叫她玲妹；家与家相隔一条小河，却归属不同的乡镇不同的村子。也许是隔河可以相望吧，他和她自小就成了互用雪团击打对方的战友。
　　等到了可以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年龄，他俩分在了一个班又同坐在了一条板凳上。钟大勇比她高也比她强壮，喜欢像个大哥哥一样对待她。坐在同一个课桌上，钟大勇也会像其他小同学们一样，在桌子上用老师的粉笔头画上一条三八线。不过，这条线总是紧靠他自己的这一边，甚至窄到两只胳膊都无处放置；还是她很公正的重新画了一条线，才让他的领地宽松了许多。
　　那一年，钟大勇和她一起捧回了全班唯一的两张“三好学生”奖状。
　　没算计到的是，他俩都顺利的考上了著名的县一中，又分在了一个班，竟然还坐在同一起，不过不再是一条板凳上。因为，这里是每人一个小椅子。
　　在一次摸拟考试中，钟大勇和她并列年级第一名。
　　他们俩就这么一直优秀着，成了学校和班级表扬的对象。
　　初中很短暂，很懵懂，也很匆忙，不知觉间就进入了高中。
　　也许是天意的安排，钟大勇和她依然同班，只不过成为了邻座。
　　高中的生活，让钟大勇的心泛起情丝，一个不见她就会很失落的情丝；同时，他也于无意间的接触中感觉到了她的心跳。
　　是不是爱，他俩都有些懵茫，但总会不自主的进行小动作上的互动。自校外小河边的一次依偎后，他们俩走得更近了：假期前会约好一起回家，假期中又会约好一起到小河边聊天。他们一起到联村广场散步，到山顶看日出日落，他俩几乎成了形影不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到孩子成年，家长们就会心急火燎。特别是在农村，就更兴这。为此，早看出他俩端倪的两家父母，也不约而同地走在了一起，常常议论他们两人的未来。
　　直到上了大学，让他俩的爱情才逐渐清晰起来。在同一个大学里，虽然不再同系，但奖学金还是同拿。毕业后，因为所学的专业被青睐，她比钟大勇早进大方集团公司四个月。
　　想到这，钟大勇摇摇头，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又禁不住回想起那个断送了他俩爱情的那个情景来......
　　坐在狭小的公寓里，钟大勇掏出手机，摁了一下那个熟悉的符号：“我们没见面已经很久了，”钟大勇微信她，“今天下班后你有空吗？”
　　她给了一个表情包：“今天不行，我还有一个大客户要洽谈，离不开啊。要不，改到明天吧？”
　　“你都让我孤独了整整一个半月了，就真的没有一点空闲吗？”钟大勇有些不满地问她。
　　“我也很无奈啊？我也不愿意这样啊。”随后，她发过来一串哭的表情包。
　　嫌微信聊着不透辄，钟大勇干脆拨通了她的电话。
　　等到第二遍振铃，她才接通。
　　“今天可是我们早就说好的约定啊？”钟大勇提醒她。
　　她没回音，可能是在考虑。
　　“你不会忘了吧？”钟大勇继续问她。
　　“我知道今天是七夕，我不会忘。可是，我今天是实在离不开啊？”
　　“那你请假啊？又不是上班时间。”
　　“今天的客户很重要，请不来假的。”她的声音很细，有点吞吞吐吐。
　　“你哪天的客户不重要？再大的客户与你有啥关系？决定权在董事长，有没有你并不重要。”钟大勇有点不开心起来，“平常我也不牵强你，可今天，怎么能不相聚呢？哪一对情侣会在七夕这天互不相见？你难道不知道，今天的月亮是不能缺圆的啊？”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你也知道，我的职务是董事长协理，对外业务活动都要我出面，工作把我拴得死死的，我难道今天不想陪在你身边吗？”
　　“我就不明白了，你的重要客户非得要定在今天，而且非得要在晚上洽谈业务？白天都睡大觉吗？再说，不是还有其他协理吗？又不是你一个。”
　　“协理有几个，可我是首席协理啊？你也知道，有些业务上的事，只有晚上的餐桌上才能解决，又不是陪客户做别的事。你不是也支持我的工作，一直鼓励我要出人头地，要好好利用这个最佳机会的吗？”
　　“我是支持，我是要求你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去获得做大利益。是，我还要求你不择手段。可是，支持到最后都不见你人影了，就剩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咳，该怎么给你说呢？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向你保证，过了今天，我一定陪你出去转转，好好的补偿你。”
　　“你这么推辞，一定有原因，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如果有，你可以提出来，我一定改正。或者，你另有原因。”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我今天的确很忙，抽不开身。我的工作性质，你也知道的。”她的声音特别低沉。
　　“我们俩，生长在同一个村里，同一个小学到高中，又一起考上大学，还是同校，又不同时间的来到同一家公司。这期间，我们从没有过间隔过三天不见面的事。”钟大勇说的有些伤感起来，“我刚来公司时，我们几乎天天晚上都去湖边看夜景。可是，等你升了职，就很难见到你的踪影了，你开始有意无意地对我开始冷淡起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原因呢？”
　　“咳。”她叹了口气。
　　“都说我们青梅竹马，有这么长时间于咫尺之间不相见的青梅竹马么？”
　　“原谅我，原谅我没空闲陪你。”
　　“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钟大勇沮丧地问。
　　“不，我非常爱你，永远不会变心。”她说得很坚定。
　　“既然这样，今天这不同寻常的日子为什么你会不加重视？今天，也是我们俩的七年之痒。”
　　“我知道，可我......”她的语气显得十分为难。
　　“知道你很忙，可今天这个时刻，我们必须履约我们的感情承诺，哪怕我们能短暂地在一起见个面，即便在一起喝口水也算。”
　　“我真的很想和你履约这个诺言，可我，实在真的抽不开身啊？”她带着哭音说道，“我真不想这个样子。”
　　“今晚对我们很重要，求求你了。”钟大勇哀求起来。
　　“今天真的不行啊，推不掉的。明天，无论多重要的事情我都会推掉。这样吧，你一个人晚上先凑活着到小餐厅吃点可口的饭菜，或者到外面吃点也行，饭后在屋看看电视什么的。放心吧，有空我一定会陪你的。我要走了，有空再聊吧。”说完，她挂了电话。
　　钟大勇又连续的发信央求她，没有回音。
　　一阵惆怅布满了钟大勇的心。
　　坐在公寓里，钟大勇好郁闷，好孤独，直骂自己是“没球用的”。
　　无奈里，不爱出门的钟大勇，索性怀抱着空虚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