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亓春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他哪有心思睡觉休息，干脆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沂蒙山区仲秋的深夜天气格外凉爽，让身着夏天服装的亓春打了寒噤。他仰望天空，一轮月钩悬挂在西侧的天空，显得悲凉孤寂；漆黑的院落里伸手不见五指，几只秋虫在鸣叫，一束微弱光曦忽闪忽闪从西厢的窗户里传出。亓春心知肚明，雅芳也没有入眠。他悄悄顺着光曦走近窗户，吱吱嘎嘎翻身的声音更加证明了雅芳正在看手机。
　　亓春轻轻敲了一下窗棂：“雅芳，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没有睡意，你能开门让我进去吗？”
　　雅芳听到东厢房开门的声音，也听到亓春打呵欠的响声。面对妈妈的强硬，亓春的痴情，雅芳很矛盾。妈妈的命令不可违，可亓春这边又怎么办呢？
　　“你进来做什么？你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
　　“我顾不上这些了，我进去听你给我个说法。”
　　“乡下的空气太凉，不要受寒，快回房间休息。有话明天再说。”雅芳深情地说，泪水已经湿透了枕巾。
　　“不！这点寒算什么？！还不如我的心寒！你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亓春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
　　不是到了极限悲伤之处，男孩不会轻易流泪。雅芳的喉咙同样也被东西塞住了，她有话说不出。雅芳心中重复：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天啊！我该怎么办？！
　　董爸爸和董妈妈同样也没有睡意。对于突如其来的亓春，老两口正在琢磨如何打发他走，免得夜长梦多。听到亓春在外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董爸爸对董妈妈说：“我出去看看，哎，这孩子……”
　　“不要出去，让他发作，发泄出来，就好了。”董妈妈制止。
　　“别让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我出去说说，让他回房间睡觉。天凉感冒。”
　　“没事的，不要掺和。雅芳不正想告知他分手的事吗？让她自己去解决。”
　　“我就是怕他接受不了，孩子毕竟在咱这里，万一……”
　　“嘿嘿，嘿嘿，嘿嘿”一阵急促歇斯底里亓春的发泄声，“啪啪啪”树被脚跺的撞击声，树枝树梢“哗啦哗啦哗啦”晃动的抹擦声，地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引起邻居的狗“旺旺旺”叫个不停。
　　董爸爸董妈妈听到了，雅芳也听到了。知道这是亓春对着天井中间的枣树在发泄。
　　“听到了吗？发泄出来就没事了。”董妈妈对董爸爸说。
　　“哎……”董爸爸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睡觉了。
　　雅芳打开窗子，对着亓春压住嗓子说：“大半夜的，你想做什么？搞得四邻不安。”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宁愿在窗下待一宿！”亓春走到窗下，哽咽泣不成声。
　　“快回房间睡觉，明天我告诉你。”“咣当”雅芳关紧窗子。
　　第二天，天微微亮，董爸爸起床开门来到院子里。他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院子里亮嗓子，把一宿积攒的粘痰一吐为快。今天，他仰头正准备张大嘴亮嗓子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愣住了。亓春正瘫坐在西厢房窗户下熟睡着，双腿分叉，两手撑住地面，头靠着墙向一边耷拉着。董爸爸那口痰再也上不来了，卡在嗓子眼几乎把他憋死。
　　董爸爸走向前，用手抚摸着亓春的头：“孩子，醒醒，回房间睡觉，受凉伤了身子骨。”
　　亓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董爸爸，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意识清醒过来。
　　董爸爸双手把他从地上拉扶起来，抚摸着冰凉的双臂，长长叹了一口气。
　　亓春用手揉了揉眼睛，沮丧地说：“叔叔，早！”
　　董爸爸心疼地把亓春扶到屋内，爷俩坐在床沿上，交谈起来……
　　亓春像变了个人似的，吃了早饭，开车返回泰安。
　　10月8日的下午，亓春早早赶到山东大学参加农业银行山东省分行在此举办的“青年英才”培训班。报到完毕，亓春便匆匆赶往山东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敲响了郑奎兵副院长办公室。
　　亓春作了自我介绍，把董爸爸让他来上门拜访的事做了详细解说。
　　眼前的郑奎兵就是董雅芳的亲生爸爸。
　　在美国哈佛大学自然科学与环境保护学院任教授的郑奎兵，多年来，一直心系祖国，看到国内经济发展蒸蒸日上而倍感喜悦；同时又看到国内不注重环境开发与保护，深感焦虑和不安。2016年3月，郑教授在家中收看中国中央国际电台新闻，正在播放习近平总书记对环境保护的论述：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决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的一时发展；像保护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
　　郑教授欣喜若狂，终于看到国内高层对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有了明确科学的定调。他觉得多年来一直想报效祖国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机会终于来临了。
　　郑奎兵主动向国家伸出橄榄枝，恰好国家正在搞引进人才战略计划，一拍即合，郑奎兵回到祖国怀抱。为报答母校的培育之恩，为报答家乡的养育之恩，郑奎兵主动和山东大学签约，来母校任教，培养环境保护与工程建设方面的专家和研究生。
　　听完慕名而来亓春的委托，郑奎兵很难为情。董妈妈李芳能否领他的情，他心中无数。郑副院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一串串往事浮现在他心头。
　　1993年6月，大学毕业正等待国家分配工作的郑奎兵和李芳在家乡的小河边约会。
　　郑奎兵：“芳，我的工作可准能留到济南，到时候我们就生活在省城了。”
　　李芳：“好啊，我还没有去过省城呢。”
　　郑奎兵：“济南是座古老的城市，那里有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等名胜古迹，到时候我们好好游玩一番。”
　　李芳：“哈哈，托你的福。”
　　两个恋人看看四周没人，躲在大树后面亲吻起来。
　　忽然，村庄里大喇叭传来优雅动听的歌声。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郑奎兵：“李芳，这旋律好听不？是李春波作词作曲并演唱，是今年最流行的歌曲。我们在大学里都传唱疯了，我来教你。”
　　郑奎兵教一句，李芳学一句，老师声情并茂地教，学生含情脉脉地学。不一会儿工夫，李芳就学会了。俩人开始二重唱：
　　“村里有个姑娘叫李芳（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俩人随着河流逆势而上，歌声飞扬，笑声朗朗。
　　第二天，郑奎兵接到学校的挂号信，让他速回学校。郑奎兵来不及告诉李芳，甚至连在地里劳作的父母也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就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来到学校，得到了校长的亲自接见。校长办公室里，同班同学王艳也在。校长郑重其事告诉他俩，学校本着品学兼优的原则，在本届毕业生中，选拔出你们两位同学公费去美国留学。希望你俩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在国外努力学习，掌握国外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将来回国报效祖国。护照签证等事宜，学校已经为你们办理完毕，现在学校派车送你俩去北京飞机场，明天一早7点的国际航班。
　　郑奎兵既惊喜又纳闷，天上掉馅饼砸头上了；纳闷的是怎么这么仓促，以至于他不能和家人说明，也不能和李芳告别。怎么办？和李芳在地球东西两侧，什么时候才能见面？郑奎兵行动迟缓，心事重重。王艳同学向前督促道：“快点，我的同学，快上车吧，生活用品我都带齐了，你先用着。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喜事高兴点。”说着，拉起郑奎兵同学的手就朝面包车跑去。
　　郑奎兵就这样梦里雾里去了美国。
　　郑奎兵来到美国花花世界正常学习之余，时常想起父母和李芳。当时的条件，中国的农村还没有程控电话，国际长途还是新鲜名词；郑奎兵写的长途书信，王艳同学主动购买邮票帮其寄送。郑奎兵一直盼着家人特别是李芳的回信，盼望的结果都是杳无音信。
　　等到四年后回国，家人告诉郑奎兵李芳的现状，他无可奈何，叹息，只有叹息。他想找到李芳去解释，但出嫁的人，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弄不好还会起反作用。
　　在王艳的猛烈追求下，郑奎兵同意了他俩的恋情。王艳父母又帮助他俩办理美国移民，双双又回到了美国，重新开始了工作生活。
　　直到2016年回国申请国家人才引进战略项目见到高中同学时，郑奎兵才得知李芳生下了自己的女儿。他通过该同学想尽一切办法见到了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