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批评

　　大家都在走廊里走，走廊就像市场，有说有笑，很热闹。
　　“一个孩子生病必须有三个人陪，要不人手不够。”
　　一个人说。
　　“第一天晚上你就别想睡觉，第二天晚上可以休息一会了。”
　　另一个人说。
　　章楚涵的情绪慢慢好转了。
　　第二天上午田川又来到医院，孩子精神状态不错，不是很闹，下午他没去。
　　第三天他又去了一会。第四天就出院了，他当然要去，因为他要朝医院要字据，医院答应他了，他也是这样和章楚涵说的。
　　上班以后，他就找主治大夫，说：“主任不是和你说了吗？”
　　“说什么呀？”
　　“就是孩子头皮出血的事啊。”
　　“主任没和我说呀。”
　　“那我去找主任。”
　　田川有点不高兴。
　　找到了主任，主任说，我告诉护士长了，你找护士长就行了。田川又去找护士长。护士长说，已经写完了，田川说我可以看看吗？护士长拿出一个护理记录，说你看吧，田川一看，是：孩子头皮有擦伤，已经处理了。
　　“这不是我想要到东西啊。”
　　田川说。
　　“那你想要什么呀？”
　　护士长问。
　　“我想要医院的承诺，就是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医院要负责。”
　　“护士已经签字了，有事护士会负责的。”
　　“护士能负什么责啊，大夫也负不了责啊，我要的是医院负责。”
　　“那我们没写过这个东西啊。不知道怎么写啊。”
　　“那我去找主任。”
　　田川又来找主任。
　　“这只能由护士写，因为这是护理方面的问题。”
　　主任说。
　　“但护士长说不会写啊。”
　　“找哪个护士写。”
　　田川又去找护士，护士长说今天护士休息，等明天吧。
　　“我们也都是上班的人啊，我们出来也得请假啊，我们手头也有工作啊，三天前定的事情今天还没有办，你叫我明天来，我相信明天吗，今天我都不相信，这点事你看我跑几趟了，我和主任都成熟人了，我和你也成熟人了，你们医院就这么服务吗？”
　　田川不高兴了。
　　“那有什么办法啊，她今天休息啊，她还是农村家，今天回家了，得明天回来。”
　　护士长无奈地说。
　　“我还去找主任。”
　　田川又来找主任，主任说我给护士长打电话，你去找护士长吧。田川又来找护士长。
　　“我也不会写呀，也没写过呀，这样吧，你说，我写。”
　　“拿一张纸来。”
　　护士长拿来一张纸，田川写道；以后孩子因为头皮流血造成什么后果，由医院全权负责。
　　“你看行不行，不行我再改。”
　　田川说。
　　“行。”
　　“这句话写在哪啊？”
　　他问。
　　“就得写在护理记录里了，护理记录订入病志，保存三十年。”
　　“那你得签字。”
　　“行。”
　　“你写完，我拿给孩子妈妈看看。”
　　“行。”
　　护士长写完了，田川拿着护理记录回到病房，叫赵松林和章楚涵看。
　　说：“这个是保存在病志里的，保存三十年。”
　　“有了这个，我就安心了。”
　　章楚涵说。
　　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田川一直把他们送到五百户的家。
　　
　　新的一期《致富指南》出版了，李部长把田川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说：“你的文章不行啊，你还得努力啊。”
　　田川有点愕然，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说过他的文章不行，但他不是一个好激动的人，他有时倒渴望别人给他提点意见，他觉得他的工作太顺利了。
　　“哪里不行啊？”他的语调挺平和，但他没加部长的称呼，打李部长来那天，第一次叫他写文件，他就没瞧起他这个部长，所以，他不轻易朝他叫部长，能省略的就省略。
　　“你看看李伟的文章吧。”李部长靠在沙发背上，仰着脸，微闭着双眼，说。
　　“你觉得李伟的文章哪里好啊？”田川又问了一句，他想看看李部长对文章究竟有什么高见。　　
　　“你好好看看吧。”李部长没有明确回答。
　　“那我回去看吧。”田川请示的口吻。
　　“回去吧。”李部长的眼睛快要合上了，打发似的说。
　　从李部长的办公室出来，田川来到了董部长的办公室。
　　“李部长把我批评了。”他和董部长说。
　　“怎么批评的？”董部长也有点愕然，心想，象田川这样的人怎么还会受到领导的批评呢？
　　“他说我写的文章不行。”
　　“你写的文章不行？”董部长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好大。
　　“是。”
　　“他说怎么不行了？”
　　董部长很激动的样子，好象田川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没具体说，他让我看看李伟的文章。”
　　田川仍然是平静，好象李伟真的就是另外一个人，其实李伟是他的笔名。
　　“他叫你看李伟的文章？”
　　董部长更加惊讶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
　　他点头。
　　“他说李伟的文章写的好吗？”
　　董部长把脖子伸得老长，象刚要起飞的大鸨一样。
　　“是。”
　　他还是点头。
　　“那你没说李伟就是你吗？”
　　董部长重重地说，恨不得把语言变成铅球。
　　“没说。”
　　他轻轻地说。
　　“为什么不说？”
　　董部长又加重了语气。
　　“我觉得和这样的领导没有说的必要了。”
　　他的语速非常地慢，就象即将停下来的车子。
　　“我去说，李伟就是田川的笔名嘛。”
　　董部长站了起来，往门的方向走。
　　“你也不要说，没意思。”
　　他用手拦住了董部长。
　　“这不是有意思没意思的问题，李伟是你的笔名，如果他赞同了李伟的文章就等于赞同你了，我们干工作得叫领导明白，不能叫领导误解。”
　　董部长还是很激动，象和谁辩论似的。
　　“你还是别说了，误解就误解吧。”
　　他仍然平心静气。
　　“不。我一定要说，我现在就去。”
　　董部长终于走出了门。
　　董部长来到了李部长的办公室。
　　“有事吗？”李部长仍然靠在沙发上，微闭着双眼说。
　　“我想和部长汇报一下《致富指南》的事。”
　　他的怒气就在嗓子底下呢，他强烈的忍着，喉头在微微地颤动。
　　“《致富指南》有什么事啊？”
　　他带搭不理地说。
　　“李伟和田川是一个人，李伟是田川的笔名。”
　　董部长没好气地说。
　　“笔名？为什么要用笔名啊？”
　　李部长也显然不高兴了，好象底下的人作弄他了。
　　“因为《致富指南》的文章就是我和田川写，文章作者显得太单调了，所以田川就和我说他用一个笔名，这样效果会好一些。”
　　董部长耐心地给他解释。
　　“啊。以后不要用笔名了。”
　　他有点不耐烦地说。
　　“其实田川的文章都是写得不错的。”
　　但董部长还是想对田川有一个正确的评价。
　　“我知道了。不没别的事了吗？”他的不耐烦更加严重。
　　“没事了。我回去了。”
　　还没等李部长表态呢，他就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董部长来到田川的办公室。
　　“咋说的？”
　　田川对董部长不拘谨，他和他说话很随便。
　　“这样的领导我们以后都不咋好呆呀，他说以后不要用笔名了。”
　　董部长是摆着手，撇着嘴，晃动着身子，好象以后就不想好好干工作了。　　
　　“不用就不用呗，听领导的。”
　　田川拿出了一个无所谓的样子，也从地上来回走着。
　　“我发现他的架子特别大，看人都迷眼不睁的。”
　　董部长又说。仍然是撇着嘴。
　　“常委嘛，是县里的领导啊。”
　　田川一本正经地说。
　　“一个常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他妈和书记是同学吗，要不然他能当常委吗？他是他那一届研究员中最孬的一个，也是最后提拔的一个，干了二年的副乡长就直接当了党委书记，谁服他呀，他还总把自己当常委，还挺大个架子。”
　　董部长开始数落他的历史了，看来从心里就没瞧起他这个常委。
　　“不服也不行啊，人家是常委啊，人家不让咱用笔名咱就不敢用啊。”
　　田川揶揄地说。
　　“他净管那些没用的，他是下不来台了，这就叫恼羞成怒。”
　　董部长仰着头，颇有见地地说。
　　“和这样的领导确实不好呆呀。”
　　田川也说了一句直抒胸臆的话。
　　“怎么不好呆呀，好呆，以前咱俩都太实惠了，连口饭都不敢吃，这下咱也不那么实惠了，咱留那钱干啥呀，给谁花呀，叫他找小姐啊，还不如咱俩找呢？明天上邑州，再潇洒潇洒，他不敢问我，他问我钱干什么了，都吃了，你不吃呀，部里的招待还少啊，前两天他来了一帮同学，都上了北新歌舞厅，花了两千多，许他花不许咱花呀，就不用说给他花点，就是给他拉点饥荒他能咋地，我也想好了，现在有些领导，你对他好不行，你得整他，你不ri他妈，他不朝你叫爹，另外他也没那个水平啊，你对他好他看不出来呀，他就知道谁给他送钱谁对他好，谁给他干工作他看不出来，《致富指南》办得这么好，他还说向李伟学习，他也不问问李伟是谁，他不是没事整事吗？他不是耍领导权威吗？怎么田川还向李伟学习呢？这不都是笑话吗？”董部长气愤地说。
　　“真是笑话。”
　　田川轻轻地笑了一下，心想，看来董部长也有脾气啊，也不是逆来顺受啊，如果象这样的老实人都耍起脾气来我看今后宣传部的工作可咋干。
　　董部长回去了，田川坐在那里也想了好一会。他觉得李部长的水平和张部长差远了，他觉得他伺候这样的部长有点难度，说不定哪一天他搂不住火会和李部长干起来。
　　李部长是大耍权威，叫田川很难接受，孔部长是心眼不全，更叫田川生厌。
　　那天孔明生带他下乡，本来说要走两个乡镇，因为下乡没有什么实际工作内容，就是他刚刚接任了副部长，想给自己夸夸官，所以就下乡喝酒，到了第一个乡镇才九点钟，人家说中午就从这吃吧，他说那就吃吧，就不走了，其实人家不是真心留他，就是客气一下，但他禁不住客气，其实他到第二个乡镇也不是吃不来饭，宣传部的副部长下乡怎么会吃不来饭呢？就是一个干事下乡也能吃来饭啊，但他就是不走了，人家还没有专人陪他，他就坐在秘书办公室里和认识还有不认识的人说话，田川简直是呆不下去了，说是上厕所，就到街上溜达去了，他觉得和这样的副部长下乡太掉份了。
　　更有甚者，有一次宣传委员开会，都十点多了才散会，他和一个宣传委员说到人家的乡里去看看，人家也没法说不叫他去呀，他就找田川跟人的车去了，到了乡里就快中午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就说到乡里看看，看什么呀，总得有一个目标啊，但他没目标，就是来看看，这个乡镇还特别穷，机关也没食堂，政府也没人上班，宣委说咱去吃饭吧，就找来一个人大主席来陪他们，他们到了饭店，就和老板娘说乡里来客人了，吃一顿饭，老板娘一脸的不高兴，人大主席小声和田川说，欠人家的钱太多了，还不上，饭店已通知乡政府，不给现钱，不给做饭了，但今天来的人都是没钱人，谁愿意掏现钱给乡里供饭啊，所以赖皮赖脸的进了包房，老板一看有两个外人，也没好意思撵他们，就给他们做饭了，很简单，就是四个菜，估计一共也不到一百块钱，但就是这一桌饭，临走的时候还没人愿意签字，委员跟主席说你签吧，主席和委员说还是你签吧，田川恨不得说干脆我来结帐吧，这样的饭有什么吃头啊，但孔明生也能吃得下去。
　　
　　田川在邑州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叫《他考上了社会大学》，写的是一位下岗工人自我创业、有所成就的故事。
　　邑水县糖酒公司坐落在邑水县委的后院，前几年糖酒公司转入承包经营，职工全部下岗，在下岗的职工中有一位小伙，叫张维军，今年三十岁，家里很困难，下岗以后他以蹬三轮为生，勉强维持生计。
　　在县城里，如果把职业分成三十六行的话，蹬三轮就是最低贱的一行了，很多下岗职工由于一时找不到工作，为了养家糊口，才不得不去做这个工作，这个工作就是解放前骆驼祥子做的工作，尤其是年轻人蹬三轮，付出的不仅是辛苦，还有自己的尊严，因为这是最低贱的工作，是有钱人和体面人都不做的工作，但张维军勇敢地做起了这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