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杜文泉见刘父来了，赶忙沏茶上烟。刘父里外看了看说：“我还是头一回进来，你这衙门口挺气派的嘛。”
　　杜文泉笑着说：“早就让您来坐坐，您一直没来。”
　　刘父说：“这地方可不能随便来，要不是周霞让我找你，我可不敢打扰你。”
　　杜文泉：“刘叔儿，您可别这么客气，我这脸烧得慌。周霞让您找我，是广源的事吧？”
　　刘父：“是啊，非让我找你，想让你找孟局长托托人，疏通疏通。”
　　杜文泉：“她不好意思找我，就把您抬出来了。”
　　刘父：“可不是嘛。不过我说她了，往后不能再那么霸道了。”
　　杜文泉：“她呀，改不了。”
　　刘父：“文泉，给我个面儿，你就帮帮他们吧。”
　　杜文泉：“刘叔，能帮我肯定帮。您来之前我刚给市局的战友打过电话，人家说正在审，等结果出来，立马告诉我。”
　　刘父：“广源咋会是特务呢？肯定弄错了。”
　　杜文泉：“但愿他不是吧。如果他是特务，燕春就得跟着吃挂落儿，他们毕竟登过记呀！”
　　刘父：“可不是嘛，我忘了这码子事儿了。”
　　陈燕春听说刘父来了，过来打招呼。得知刘父是为周广源的事来的，让刘父放心，她和杜文泉都不会不管的。刘父知道他们忙，就起身告辞了。送走了刘父，陈燕春又单独跟杜文泉聊了一会。
　　陈燕春：“你再打电话催问一下，应该有结果了。”
　　杜文泉：“我市局的战友刚才来过电话了，原本不好定性，下午就可以放人了，可偏偏又出了大麻烦。”
　　陈燕春：“啥大麻烦？”
　　杜文泉：“还记得广源写的那篇文章吗？”
　　陈燕春：“《童年的记忆》？”
　　杜文泉：“对，就是那篇，广源投给《北京日报》了，昨天登出来了。”
　　陈燕春：“文章跟特务嫌疑有关系吗？”
　　杜文泉：“以前我也没意识到。我战友说，文章是在为旧社会唱挽歌，是在攻击社会主义建设。”
　　陈燕春：“啊！这么严重！”
　　杜文泉：“咱们思想觉悟和警惕性太差了，当时我还觉得文章写得很感人，还夸他的文笔好呢。”
　　陈燕春：“这下可麻烦了！”
　　杜文泉：“刚才我没敢跟刘叔说，我要是说了，周霞肯定得炸毛。”
　　陈燕春：“嗯，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上市局闹去。”
　　杜文泉：“市局马上来人，闹不好还要去周家搜查。”
　　陈燕春连连摇头：“唉，这下广源要倒血霉了。”
　　杜文泉：“燕春儿，这个时候咱们要保持头脑冷静，实事求是地配合市局的调查。”
　　陈燕春：“你放心吧，我不会感情用事的。”
　　杜文泉：“你要有思想准备，市局的人可能会单独找你了解情况。”
　　陈燕春：“嗯，我知道了。”
　　陈燕春并不感到意外，她毕竟跟周广源领过结婚证，在法律上做过短暂的夫妻，办案人员肯定会找她的。
　　
　　韩玉萍从市局送了东西回来，一进门就哭了，她已经知道周广源的罪过加重了。周霞问过情况之后骂道：“这个混蛋玩意儿，写什么狗屁文章，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韩玉萍擦着眼泪：“白纸黑字，想赖都赖不掉啊！”
　　周霞想了想：“不行，咱不能这么傻等着，一会我去求杜老太太，让她跟文泉说。只要文泉肯说情，咱可以把西配房的地契给他们。”
　　韩玉萍：“成啊，只要人保住，就是把正房给他们都成。”
　　周霞：“你现在就去找兰晓竹，她认识很多大人物，兴许能帮上咱。”
　　韩玉萍：“是啊，我怎么忘了她了。我这就去。”
　　韩玉萍出去后，周霞便来到了西配房门口。
　　“杜嫂在吗？我找您有急事。”
　　杜母在跟杜兵和杜红玩翻绳游戏，听到周霞的话音不对，便让俩孙女去院子里玩。周霞进来后便攥住杜母的手哭了起来。
　　杜母：“广源还没消息吗？”
　　周霞哽咽着：“有了，被抓进局子里了。”
　　杜母：“啊！为啥呀？”
　　周霞：“说他搞特务活动，还发表反动文章。”
　　杜母：“特务活动？反动文章？”
　　周霞：“说他拍了不该拍的照片，写了不该写的文章，他这不是作死吗？！”
　　杜母：“赶紧想办法保他出来呀，别心疼钱。”
　　周霞：“现如今不同以往了，钱不好使啊！”
　　杜母：“那可咋办呢？”
　　周霞：“我这不是没辙了，才来求您嘛。”
　　杜母：“我一个瞎老婆子，能帮你啥？”
　　周霞：“你跟文泉说说，让他去找孟局长，广源的罪过或许能减轻点儿。”
　　杜母：“成，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说。”
　　周霞：“我的杜嫂啊，等不及啊，一旦敲了惊堂木，就定罪了呀！”
　　杜母：“可是我又去不了……”
　　周霞转了转眼珠：“要不这样吧，我让秋芬给文泉打电话，就说您不舒服。文泉是大孝子，一准儿赶回来。”
　　杜母：“救人要紧，就这么地吧。”
　　周霞快步来到东配房，张秋芬听说杜母肚子疼，赶忙过来探问。杜母便谎说可能是吃凉了，让张秋芬给杜文泉打个电话，买点药回来。张秋芬点点头跟着周霞去了正房，给杜文泉打电话。
　　杜文泉马上骑车带着陈燕春回来了，他们要带杜母去医院。杜姆说张秋芬给她冲了碗红糖水，喝下去好多了，不用去医院。杜文泉见母亲无大碍，让陈燕春留下，他得赶回所里，因为市局的办案人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杜母：“你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说完了你再走。”
　　杜文泉：“您说。”
　　杜母：“广源的事我听说了，这事你得管啊。”
　　杜文泉：“妈，不是我不管，是管不了啊。”
　　杜母皱起眉头：“你是所长，再加上孟局长，咋就管不了呢？当年你被小鬼子抓进去，广源跪着求他爸花钱保你。”
　　杜文泉：“这是两码事。”
　　杜母：“广源不是坏人，你必须保他出来！”
　　陈燕春：“妈，文泉不是不想保，他是真保不了。要是能保，不用他，我都愿意保。广源的案子是上边办的，孟局长说话都不好使。”
　　杜母：“孟局长说话都不好使？”
　　陈燕春：“市局的头儿比孟局长官儿大，得人家说了算。”
　　杜母：“那……那广源就没救了吗？”
　　杜文泉：“妈，案子还没结，等等再说。我得走了，办案子的人可能已经到所里了。”
　　陈燕春：“你先走吧，我慢慢跟妈解释。”
　　杜文泉走后，陈燕春扶杜母回房间上炕坐了，问杜母肚子还疼不；杜母说肚子疼是假，就是让杜文泉回来说周广源的事。
　　陈燕春笑着说：“您老人家可真想得出来，就不怕急坏了我们？”
　　杜母歉疚地说：“我这不是着急嘛。”陈燕春知道杜母心善，自然不会责怪她。
　　杜母叹了口气：“广源也真是的，干吗非要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呀？”
　　陈燕春：“他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就爱由着性子来。妈，您别担心，广源不是坏人，会搞清楚的。”
　　杜母：“文泉跟他有过节儿，我担心文泉不管。”
　　陈燕春：“文泉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不管的。街坊四邻为啥都夸他？因为他办事公平公正，没私心。”
　　杜母：“燕春，咱们和周家一个院儿住着，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有难就得帮啊。”
　　陈燕春：“帮！一定帮。”
　　周霞见杜文泉和陈燕春都回来了，心里踏实了很多，只要杜母发了话，杜文泉不敢不听。在她看来，有杜文泉和孟局长疏通，再加上兰晓竹的人脉，周广源就有可能保出来；即便保不出来，也会减轻罪过的。
　　
　　刘长禄听说周广源关在市局拘留所，下班后特意买了周广源爱吃的天福号酱肘子，打算去炮局胡同（市局拘留所所在地）探视一下。
　　周广源给他和杜文泉讲过天福号酱肘子的故事。那是在乾隆年间，周家的祖上官至工部侍郎，修缮紫禁城有功得了封赏。除了官升一级外，还外加一对龙凤玉杯。周家宴请相好的同僚，便差人到天福号订了几个酱肘子。天福号炖肘子有伙计盯着，为的是掌握火候和颜色，因为那个伙计头晚上加班缺觉，便在灶台边睡着了。这下出了大麻烦，酱肘子不仅黑乎乎的，而且已经烂糊得不成个儿了。刘掌柜当时就傻了眼，因为重新炖一锅已经来不及了。刘掌柜亲自用铲子把那几个酱肘子铲出锅，小心翼翼地摆到食盒里，叮嘱伙计路上千万别逛荡。上席后，众同僚都说酱肘子不仅味道独特，而且入口即化，实在太好吃了。次日，众同僚都去天福号订酱肘子，刘掌柜没想到伙计的失误，却让天福号一夜成名。于是在炖肘子的时候特意延长了时间，还增加了调料。经高官富贾口口相传，天福号酱肘子很快享誉京城。后来乾隆爷得知此事，让周家的祖上代宫中订了几个酱肘子，邀嫔妃们一起品尝，皆言味道口感俱佳。这个故事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周广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别看刘长禄平时沉默寡言，从不多事，但他有家传的武功，又从不怕事，有名的蔫大胆。刘长禄带着酱肘子来到拘留所，非要亲自把酱肘子交给周广源，其实他就是想见一见周广源。门岗严肃地说：“这里都是未决犯，不允许探视，更不能送吃的。”
　　刘长禄：“这酱肘子就得趁热吃，放凉就变味了。”
　　门岗：“请你马上离开，不然后果自负！”
　　刘长禄：“我又不是犯人，你干吗对我这么凶？”
　　门岗：“我警告你一次，马上离开！”
　　刘长禄也提高了嗓门：“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我要跟你们管事的说！”
　　门岗背起枪过来想把刘长禄推走，刘长禄以为他要抓人，便下意识地用手来挡。门岗以为他要抢枪，马上对着值班室大喊：“来人啊，有人要抢我的枪！”
　　值班室立即冲出几个人，刘长禄呆住了，几个人将刘长禄抓了起来。
　　刘长禄：“凭啥抓我？”
　　门岗：“抓你是轻的，你抢我的枪，我可以一枪崩了你。”
　　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公安看了看刘长禄：“挺有劲啊你，是个练家子。先把他关起来，吃了饭再审。”
　　一个年轻的公安：“号儿里满员了，关哪儿？”
　　年长的公安：“刚放了一个投机倒把的，腾出来了一间。”
　　刘长禄被带进了拘押室，隔壁竟然是周广源。这是间大房子，用铁栏杆隔成了几个小监室。
　　“长禄哥？”周广源从硬板床上坐起来。
　　“嘿，这么巧啊！”刘长禄兴奋地凑过去。
　　周广源诧异地：“您怎么也被关进来啦？不会是我连累的吧？”
　　刘长禄笑了：“也算是吧。我想来看看你，他们不让进，我嚷了两句，他们就把我关进来了。”
　　周广源叹息道：“您这是何苦呀？”
　　刘长禄：“我给你带了天福号的酱肘子，还不凉，你快吃吧。”把油纸包着的酱肘子从栏杆缝里塞给周广源。
　　周广源的眼眶湿润了：“为给我送肘子，你就把自己搭进来啊！”闻了闻酱肘子，并没有马上吃。
　　刘长禄：“广源，你跟说实话，你是不是特务？”
　　周广源摇摇头：“长禄哥，咱们擎小儿一起长大的，您还不了解我吗？我要真是特务，瞒得了您吗？”
　　刘长禄：“既然不是，我就放心了。”
　　周广源：“唉，都怪我给报纸投了稿。我就是好奇，谁想到能发表呀！”
　　刘长禄：“你不是特务，就没啥大事，共产党不会冤枉好人，等我出去，我让大伙联名保你。”
　　周广源：“但愿你能早点儿出去。来，咱俩一起吃肘子吧，我还真饿了。”
　　周广源把酱肘子分给刘长禄一半，又把烧饼给了刘长禄两个。两个人边吃边聊，没有丝毫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