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为了帮韩玉萍带孩子，周广源一个多月没去听大鼓。兰晓竹以为他病了，或是家中有啥事，利用礼拜天过来看看。见周广源情绪低落，便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有啥心事。周广源苦笑了一下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就是听说要拆永定门了，心里不得劲。
　　兰晓竹笑着说：“报纸上不是说了嘛，不破不立。拆除了破旧的城墙和摇摇欲坠的城门楼子，可以缓解日益拥堵的交通，也便于首都的建设。”
　　周广源点点头：“道理我懂，就是一时难以接受。打小儿在城墙和城门楼子上玩惯了，有感情。”
　　兰晓竹：“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都得破除，一切不利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东西也都要拆除，你得跟上形势才行。”
　　韩玉萍：“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他听不进去。昨晚上，为这事还跟院里的人搬杠呢。”
　　周广源：“那不叫搬杠，叫探讨。我想写篇文章，就叫《童年的记忆》，让咱们的后代知道，北京城曾经有完整的高大城墙和雄壮的城楼。”
　　兰晓竹：“好，我支持你。”
　　在周广源看来，北京城之所以闻名世界，就在于他有数千年的历史，而且规划得非常有特色，每一组建筑都有保留价值，都是无价之宝。也许是受古玩世家的熏陶，他对古老的东西都感兴趣。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封建思想的残余，就是觉得拆掉了实在可惜。城墙和城门楼是历史的标志，是北京人的骄傲，也是中国人的骄傲。
　　周广源很快就把文章写了出来，然后念给院里的人听。就连杜文泉都觉得文章很打动人，听了心里酸酸的。杜文泉自幼就欣赏周广源的文笔和才思，如果周广源专心做学问，一定出类拔萃。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周广源有了信心，居然把这篇文章投给了报社，而且很快就刊登了。
　　周广源似乎受到了鼓舞，于是又有了一个想法，他要多拍一些照片，把老北京的风貌留下。一有空，他就拿着照相机四处拍照，重点是那些有特点的胡同和四合院。眼下，那些深宅大院住的可不是平常百姓人家，绝大部分是领导干部和民主党派人士。周广源的行动很快引起公安部门的注意，周广源却浑然不觉。
　　这天傍晚，周广源到一处四合院外门口拍照，刚刚按下快门，就被两名便衣警察带走了。
　　周广源深夜未归，而且毫无消息，韩玉萍赶忙到后院叫醒周霞。周霞也感到情况不妙，周广源从不在外过夜，就是晚回来一会，也会给家里打电话的。周霞决定给派出所打电话报案，快步来到了前院。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杜文泉和陈燕春，得知周广源失踪了，杜文泉马上给所里打电话，组织人员寻找。陈燕春安慰韩玉萍不要着急，若是绑票，无非是要钱，轻易不会伤人的。杜文泉穿戴整齐，招呼院里院外的青壮男人分头寻找。
　　这一刻，周霞有些感动，因为在她看来，杜文泉巴不得周广源被撕票。周霞拿出一沓钱对杜文泉说：“大半夜的，别让大伙饿着肚子忙活，买点夜宵吃。”
　　杜文泉皱着眉头说：“快收起来吧，你以为钱什么都可以解决吗？我上心管，因为这是我辖区内的事，我必须把人找到。”说完，带着大伙出了大门。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连护城河和下水道都下去人了，没有周广源的任何线索。韩玉萍哭了一宿，周霞也到后院祠堂烧了几次香。
　　直到第二天上午，杜文泉才通过多方渠道打听到周广源的下落，周广源因有特务嫌疑被市公安局拘留了。杜文泉既高兴又略带遗憾，高兴的是他对周广源的怀疑是对的，遗憾的是自己一直没有抓到周广源的把柄，让市局抢了先。这说明自己的警觉性还有待提高。
　　陈燕春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因为在她眼里，周广源思想进步，为人正派，不可能是特务，肯定是市局搞错了。陈燕春来到杜文泉的办公室，希望杜文泉再问问市局的人。杜文泉理解陈燕春的心情，但还是婉转地批评了她。
　　杜文泉：“燕春儿，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如果没有证据，市局是不会随便抓人的。”
　　陈燕春：“我们不是也有抓错人的时候吗？你还是再问问吧。”
　　杜文泉：“人家说有充足的证据，不会抓错的。”
　　陈燕春：“刚才我回去给韩玉萍送信儿，她和周霞都哭得可伤心了。要不是我拦着，她们就给我下跪了，让咱们一定要保广源。”
　　杜文泉：“如果他是特务，谁都保不了。”
　　陈燕春：“我担保他不是特务。”
　　杜文泉：“陈燕春同志，你不能这么糊涂啊！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原则问题，你跟我这样说没事儿，跟别人千万不能说啊！唉，还是我太大意了呀，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货郎和那个古玩店老板肯定都跟周广源有瓜葛；尤其那个王新铭，就没说实话。”
　　陈燕春：“那个案子是我做的笔录，既然他投案自首，就没必要隐瞒。”
　　杜文泉：“如果是丢卒保车呢？”
　　陈燕春：“你的意思广源是车？不可能，他连个小卒子都够不上。”
　　杜文泉：“咱们还是等等吧，周广源属于咱管片的，市局肯定会让咱们协助办案的，很快就都清楚了。”
　　陈燕春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的话，她怕杜文泉会多想。毕竟杜文泉为她带病上班的事刚生过气，她不能再惹他了。
　　
　　在周霞看来，公安局肯定搞错了，说她有特务嫌疑倒不奇怪，说周广源搞特务活动，她就不信。她觉得杜文泉和陈燕春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甭指望他们能保周广源。事情已经出了，在家瞎着急没用，得想辙。周霞知道指望不上韩玉萍，出头露面的事还得她。周霞抹去眼泪，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擦了点粉，照了照镜子，便出了门。
　　周霞一路打听，来到市公安局大门口，见有卫兵站岗，不敢贸然往里闯。卫兵示意她不要停留，她赶忙说进去找人。卫兵指了指门卫室，让她到里面登记。周霞道谢后，进了门卫室。
　　周霞对着值班人员说：“民警同志，昨天你们抓了我侄子周广源。我想你们一定是抓错了，他是个爱国的知识分子，参加过抗日活动，也参加过反内战游行，抗美援朝还捐过款。这些事，我们南街派出所的陈燕春可以作证，城西分局的孟局长还参加了他的婚礼呢。”
　　值班的公安人员和气地说：“这位女士，我们公安局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既然你说他是好人，你就不用担心，等我们调查之后很快会通知家属的。”
　　周霞：“我想见见他，成吗？”
　　公安人员：“这个可不行，因为未决犯是不允许亲属探视的。”
　　周霞：“我侄子叫周广源，是琉璃厂雅玉轩的经理，麻烦您帮我问问，能不能给他送点吃的和换洗衣裳。”
　　公安人员：“这个可以，你到居委会开个证明，就可以。”
　　周霞：“好，谢谢，谢谢。”
　　回到周家大院的路上，周霞在一家副食店买了些周广源爱吃的零食，回到家一边准备衣服，一边安慰韩玉萍。听说能送吃的，韩玉萍赶紧给周广源煮了十几个鸡蛋。
　　周霞：“玉萍，还是你去居委会开证明吧，我去肯定没戏，魏婆子一准儿得刁难我。”
　　韩玉萍：“嗯，您看着锅里的鸡蛋，我这就去。”
　　鸡蛋煮好了，周霞拿了四个熟鸡蛋到了刘家。家里出了这事，周蓉和周轩就托付给了刘家。煮鸡蛋不能只给自己家的孩子，刘大雷和刘翠玲也有份，主要是周霞有事求刘家。刘父刘母见周霞给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鸡蛋，赶忙道谢。张秋芬发了话，大雷和翠玲才敢接鸡蛋。
　　周霞坐在炕沿上，还没说话先抹起了眼泪，这可是周霞的本事，眼泪说来就来。刘母和张秋芬赶紧安慰，劝周霞不要着急，事情也许没那么严重。周霞这才开了口：“刘哥、刘嫂，广源的父母不在，我又年轻，遇上这样的事儿，我是真没了主见，你们可得帮我一把呀！”
　　刘父：“小姑奶奶，但凡我们能帮的，一准儿帮。”
　　周霞：“刘大哥，那就有劳您找找文泉。您是他师傅，您的话肯定好使。”
　　刘父：“您说，让我找他干吗？”
　　周霞：“文泉跟孟局长关系近，孟局长跟市局说得上话儿，您让文泉找一下孟局长，给广源求个情。”
　　刘父：“好吧，那我就舍下这张老脸去趟派出所，不过文泉那狗怂脾气您也知道，就怕他不给我这个面儿呀。”
　　周霞：“您去肯定行。”
　　刘父：“小姑奶奶，我得说您两句。往后改改脾气，可别再得罪人了。谁都有求人的时候，平时处不好关系，到了掯节上就麻烦。”
　　周霞：“是，您说的是，往后我一定改。”
　　刘父：“好吧，那我现在就去，这事不能耽搁。”
　　说着，刘父拿上烟袋锅和烟荷包起身走了。
　　张秋芬给周霞倒了杯茶：“小姑，茶叶不好，您将就着喝吧。”
　　周霞：“谢谢秋芬。要说近呀，还得说是咱们两家。想当年啊，我就特稀罕秋芬，从不让她干脏活累活，是吧秋芬？”
　　张秋芬点点头：“是，我只管做针线活儿。”
　　周霞喝了口茶：“这就是你的福分，要是不来我们周家，也成不了你跟长禄这段姻缘。”
　　刘母：“是啊，要不然长禄也没这个福分。”
　　周霞站起身：“我就不呆着了，玉萍一会去市局给广源送吃的，我帮她准备一下。”
　　周霞离开后，刘母摇着头说：“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这时候知道求人了。”张秋芬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平时把人都得罪光了。”
　　刘家几辈人老实巴交，从不得罪人，能帮人尽量帮，院里院外落下好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