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马校长换房

　　窗外，知了铆足了劲拼命地鼓噪。
　　房间里，电风扇呼啦呼啦不停地吹，一家人还是热得汗流浃背，连续几天的高温已经把上海烤成了火炉。
　　“这煤卫合用的一室户太局促了！”马新荣一边烧菜一边擦汗，心里一边自言自语，“是得把那小别墅简单弄一下，这里实在是没法呆了！”
　　说干就干，他买了一点涂料和批墙的腻子粉，把他爸爸叫来。马银根没有学过手艺，但有点巧气，跟着建筑站的施工队做过几天小工，居然学会一点泥水匠的活。爷儿俩自己动手，把墙壁简单地粉刷了一下就搬过去了。
　　马新荣现在只能做到这些，因为口袋里已经没有一分多余的闲钱了。
　　搬家是悄悄地进行的，马新荣不想让厂里过多的人知道他住进了市中心的别墅。现在他已经是厂技校校长，助理二字已经被抹去了，柴科长也不再兼职校长。马新荣已经是厂里的副科级干部了，按照规定，副科级可以分独立煤卫的房子。
　　一个月之后，马新荣分到了一套五十平方的一室半，有阳台、煤卫独用，不过还是在偏远的吴泾。房子到手后，马新荣连粉刷都没做，只是到二手家具店买了一张棕绷床，还有一张折叠式的饭桌加四张凳子就完事了。
　　他有他的打算：“换房！换到市里去，哪怕面积再小也行。”
　　当他把这一打算告诉付静雯时，付静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侬这是做啥？”
　　“你爸爸不是一直讲我是乡下人，一辈子都要呆在乡下的吴泾镇嘛？我就要换到市里去。”马新荣有点气不平。
　　“我们现在不是有市里的房子住了，还换了做啥？麻烦！”付静雯还是不同意不理解。
　　“市里的房子是你家的！我不想让人感觉是沾你家便宜。”马新荣终于道出自己的底细。
　　付静雯一听哈哈大笑：“还在跟我那小心眼的爸爸怄气啦？跟他怄气不也证明你也小气了。”
　　“不，不光光是怄气。”马新荣换了一种口气，“小雯，你看看现在的形势，福利分房不会有几次了，换到市里，有吴厂长在，以后分房我们肯定会分在市区。以后这市区的房子肯定比吴泾值钱，侬讲是哇？”
　　付静雯一听，内心不由得称赞马新荣考虑问题着眼长远，不过考虑到换房不是那么容易碰到将巧的，还是提醒说：“还是买点简单家具吧，万一一时半会换不了，还好住住。”
　　按照马新荣的原来的想法，连棕绷床和折叠式桌子都不想买的。
　　王亚芬帮着把马新荣的换房需求连同严晓军的购房需求都交给她在房管所的同学，那位同学说，购房的房源倒好找一些，因为她就在彭浦新村的房管所工作，跟同在北片的凉城新村也有交集。
　　吴泾在上海南面，如果换在上海北片，以后万一马新荣他们居住，上下班是个问题。王亚芬的那位同学建议贴些广告纸，现在人家换房，贴广告纸的居多。
　　马新荣一手钢笔字不错，写了老厚的一打，每天下班了，他骑了一部老凤凰在徐汇区和卢湾区一带的电线杆子上到处张贴。
　　他这样漫天撒网，短时间内房子没换成，南浦化工厂里的同事倒是知晓了，于是有人开始关心。
　　“马校长，侬要调房子？从吴泾调到市区，面积要小掉交关，住起来不方便。”厂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天上掉下了一套别墅结结实实地砸在马新荣头上。
　　“小就小点吧，没办法，老丈人是市区出生，嫌吴泾乡下地方。”马新荣淡淡一笑。
　　合适的房源确实不多，马新荣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贴上一次广告，吴泾的房子他们也会隔三差五住上一段时间，就这样待到房子换成，已经是92年的春天了。
　　就在这个春天，一位伟人在南巡路上发表的讲话让改革开放的车轮转动得更快了，上海又一次成为改革开放的龙头和前沿阵地。街头巷尾的每一位上海人都感觉到一股涌动的春潮。
　　马新荣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更是欢欣鼓舞。可是在最初的一阵激动后，生活又回到原样，蓝图描绘得很美好，但似乎还很遥远。现实是他继勇于救人后又一次“出名”，他登上了《半Y谈》刊物。
　　马新荣的“事迹”刊登在封底上，还配上了漫画式的插图，标题是“马校长换房记”。
　　文章对马新荣是指名道姓，讽刺调侃，说一名干部的如此行径影响了广大工人群众落户偏远工业卫星城的决心，起到了反带头作用。
　　吴学文非常简单地浏览了一下，手指在办公桌上不住地轻叩。他知道《半Y谈》能够刊登这篇文章，肯定是厂里有人捣鬼，目标看似针对马新荣，其实是针对他吴学文的，因为他和付静雯的关系，厂里传得沸沸扬扬，马新荣可是付静雯的老公。
　　能够在《半Y谈》上投稿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想到这里，吴学文觉得需要在这件事情上表出点姿态。他沉吟了一会，计上心来。
　　第二天是党员生活会，会议的议题没有对《半Y谈》那篇文章的学习讨论。科室党支部书记知道这里的水太深，他也不敢随便乱趟。
　　吴学文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今天加个议题，对马新荣换房这件事做个讨论吧！”
　　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低着头在角落里坐着的马新荣，再对着大家扫视一眼。
　　吴学文盯着大家略感惊讶的脸：“这都上《半Y谈》了，我们需要对这件事高度重视。要做出点实际行动，把我们党员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扳回来。”
　　他说完之后，会场沉寂了好长时间，他们不知道吴学文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都不敢吭声，连厂党委赵书记和李厂长都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大家都很想看看他们俩的表情，可是由于低头的缘故，一点也看不出来。
　　最后还是赵书记开了口：“既然吴厂长这么讲了，大家就放开来谈吧！”“既然”两个字他有意加了重音。
　　会场陷入沉闷。过了好大一会，房管科朱科长终于打破了这份沉默：“这件事我们必须要充分重视。厂里有规定的，双职工的分房，如果以前在市区无房的，都要分在吴泾。虽说房子到手了，房主有支配权，现在换房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如果个个都像马校长一样换到市区去，以后再分房不就打破平衡了，市里的房源就紧张了！”
　　朱科长到底是吴学文的亲信，对吴学文的目的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二，还为以后马新荣参与市区的分房做了一些铺垫。
　　柴科长马上表态：“马校长作为新上任的年轻干部，我们只重视业务能力，忽视了思想教育，我们回去会再开批评会。”
　　这两位一开口，作为厂里的中层干部，大家马上嗅出了其中的味道，七嘴八舌地开了讲，有的说小马年纪轻，政治思想方面需要历练；有的说马校长教书有一套，但这件事给学生的教育是反面的，需要在学生面前做自我批评；还有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拍吴厂长马屁，说尽管这件事在影响上很负面，但能够看出马校长是一个很有创新的人才，思维活跃，只要我们党支部政治思想工作做到位，还是一位具有培养前途的年轻干部。
　　吴学文听了之后，内心淡淡一笑，这马屁他乐意听，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感觉这马新荣到底年轻，这事做得太过招摇，需要给他点敲打敲打。
　　换房这件事会闹腾得这么大，还登上《半Y谈》，马新荣是没有预料到的。今天的党员生活会讨论这件事他也做了一点思想准备。吴厂长起头，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不过看今天的讨论，似乎对他不是非常不利，于是趁大家讨论停歇的空档，他站了起来。
　　“谢谢大家对我的批评。这件事我确实做得很鲁莽，很草率，给工厂和干部队伍的声誉带来了不利影响。这里我做深刻检讨，也请组织给予处分。”
　　“是的，是要给你处分。我看你是最近这段时间发展太顺了，有点忘乎所以，要给你泼点冷水，让你头脑清醒清醒。”吴学文没等马新荣话音结束，马上抢过话头，“党内处分和行政处分都要有，否则不能起到教育大家，挽回影响的作用。我建议马新荣的党员预备期延长半年，撤销技校校长职务，调最脏的电石车间做车间主任助理，主管工艺。助理的帽子让他再戴戴。”
　　吴学文讲完后，大家都没了声音，觉得这预备期延长半年的党内处分够重的了。至于吴学文最后讲的，“助理的帽子让他再戴戴。”大家心里都乐了，这校长助理和车间主任助理不是一个级别的，车间主任助理和技校校长同是副科级，谈不上处分，就是技校校长确实比电石车间的主任助理要清爽一些，轻松一些，从这点来说，确实也算是处分。
　　张纬娣也参加了党员生活会，不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言。听了吴学文最后给出的处分提议后，她就在纳闷，“这马新荣可是他一手提拔的，现在他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她对这位老情人实在太了解不过了，吴学文从来不做亏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