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难念的经

　　付伟明一听，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王亚芳和她妈却是急得几乎异口同声冒出一句：“为啥？”
　　“现在亲姐妹都开始为房子争个不停，等到晓军结婚在这里，以后争房子又会多出晓军老婆娘家的一班人，事情就更复杂了。”王德民的分析，让大家感到他虽然老了，脑子还是清清爽爽，于是不由自主地夸道，“阿爸，脑子灵光！”
　　“是呀，吾老早讲过不可以结在此地。”付伟明一下子来了精神，马上附和。
　　“侬省省吧，就侬这脑子。不要多闲话，听阿爸讲。”王亚芬毫不客气地嗔了他一句。
　　“亚芬贴点钱给亚芳，让晓军在外面找套房子，户口迁出去。”王德民终于说出自己的方案，“亚芳、亚芬，你们有啥意见？”
　　“要贴多少呢？”付伟明又急不可耐了。
　　“老付，贴多少后头谈，现在先看看阿爸提出的方案可行哇？”王亚芬马上打断了付伟明。
　　“这个方案本来就是我跟阿爸预先商量过的，对方案我没意见。”王亚芬又跟了一句。
　　“贴钞票？”王亚芳有点疑问，“上海现在已经有商品房好买卖了？”
　　“阿姐，是这样子的。侬看见一路走过来，马路电线木杆上贴了一些房屋置换的小广告，有几套小的换一套大的，也有一套大的换几套小的，有单位变换了需要换地方的。现在房屋置换在上海已经开始了，不可能有这么将巧的，置换的时候，会补贴一点差价，也有大房换小房拿差价的，更有家里房子多，或者缺钱用的，就是直接房子给你，你给钱就行。反正最后到房管所把房本上名字改一下，房管所收点服务费。这是我一个在房管所工作的同学告诉我的。”
　　“还有这事，那就好办多了。方案我没意见，不过亚芬你贴多少呢？”王亚芳一听明白了。
　　至于补贴多少，后面又是一阵讨论，最后王德民拍板：“就六万块钱吧，在澎浦要不就是平凉买个两室也够了。”
　　就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付伟明好几次忍不住要插话，都被王亚芬拉住体恤衫衣襟制止了。这一次她再也不顾及王亚芬的暗示，高声叫道：“贴多少钞票我也不多讲啥了，阿拉把钞票交给晓军，他不买房也不迁出户口，我有啥办法？”
　　王德民一愣，他没想到付伟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旁边的老太太，付伟明的丈母娘开口了：“伟明啊，想不到侬嘎小心眼。”
　　“这样好唻，钱交给阿爸，房子的事让亚芬多操心，亚芬有位同学在房管所工作，有条件有路子，一旦房本拿到，晓军马上迁户口！”王亚芳立马表态。
　　付伟明一看，这确实是个公道的办法，也就没了话讲。
　　现在确实松了口子了，这不戴向东也接到了房管所阿姨的电话，那位阿姨更直接，说是可以买卖了。他先是兴奋了一下，马上又沮丧下来，吴泾离公司也太远了。他打听了一下，如果选择市区，口袋里钱又不够。
　　“还是先搁一搁，等攒够了钱再说。”戴向东叹口气，好在他现在的工资高，攒钱不难，哪里像在南浦化工厂，大手大脚的他，那是实实在在的月光一族。
　　他现在还是在南浦化工厂集体宿舍里住着，行政科的人赶了几次也没有赶动，就这样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地捱着。
　　上班的路程很远，要倒三部公交车，单程近两小时。刚开始的两周，戴向东还时刻提醒自己，现在不比以往，外资企业管理严格，老清早就起了床。
　　后来看看，觉得那管理也不过如此，就松懈下来。迟到过几回，后来觉得迟到太难看，一旦睡过头了，就索性编一个理由请假。
　　马新荣跳江救人的事迹在宣传科李科长生花妙笔下，已经先后登上了局主办的企业报和区报。时值七一临近，南浦化工厂发展了一批党员，马新荣也在其列。本来他还需观察一段时间，他的入党申请提交了还不到一年，救人事件的发酵，也被破例提前了。
　　马新荣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欣喜，自从跟付静雯结婚成家后，他的好事就一桩接着一桩，现在已经有点见多不怪了。
　　马新荣和付静雯现在着急的是到哪儿去凑齐六万块钱。自从那天妈妈在外公处做下决定，他们当晚就接到电话后，付静雯就下了决心，这钱必须是她出。这是她以后独占这套别墅的好机会，一旦严晓军户口迁出，等哪一天外公外婆归了天，她就是唯一的承租人。
　　六万块钱尽管对她和马新荣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出钱的一方必须是她。当然寻找支援是肯定的，那也只能是借，不能作为出资的一方，给以后房权归属留下尾巴。
　　这些年他们夫妻俩又是结婚又是生孩子，真的没什么积蓄，满打满算也就能够拿出七八千块钱。为了这事，马新荣还回五厍老家一次。马银根的亲戚都是农民，哪家都不富裕，他求东家拜西家，加上自己“张”黄鳝的一些积蓄，总算凑了万把块钱。
　　付静雯找她妈帮忙，要求支援几万块钱，算她借的，以后肯定要还。王亚芬一听，心里马上明白了这小姑娘的精明，马上笑道，“侬是不想静霆分点好处了？”
　　付静雯见妈妈识破她心里的小九九，讪讪一笑：“阿哥户口在舟山呀。”
　　“以后总归要回来额，勿可能一直当兵到老。”王亚芬一边回答一边心想，“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亏了儿子。”
　　付静雯一听，心里那个急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只能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妈，侬看哪能办呢？”
　　“我这里还有一点压箱底的钱，这次也拿出来，你和静霆一人一半，我再打电话看看静霆能够拿出多少。静霆啥辰光能够迁回上海还不晓得，这房子肯定是侬的，等侬跟马新荣手头宽裕了，给静霆补贴一点就是了，就像这一次我跟姨妈一样。”
　　付静雯一听，心里是老大不愿意，但苦于自己没钱，这房也不是她的，顶多说是她妈妈的，怎么分配还是她妈妈说了算，于是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了。
　　她马上把这事打电话告诉了马新荣，马新荣一听也急了：“我们也快点向同学朋友多借点，尽可能让静霆少出！”
　　王亚芬和付伟明省吃俭用一辈子，压箱底的钱也就不过才四万块钱。王亚芬想全部拿出来，付伟明是死活不让，说要多少留一点养老，最后终于犹犹豫豫地拿出了两万块钱，一万块钱还算在儿子静霆头上。付静霆那一头，王亚芬一个电话打过去后，他马上拿出一万钱，说还可以多出点。
　　傻瓜也知道，这市中心的老别墅在将来可是稀缺资源，于是付静雯坚决不让他哥哥再出了。还缺了一万块，她和马新荣给几位同学开了口，想不到都是被婉拒了。他们感到在这世界上，有时候人情确实不如一张纸厚。
　　她央求妈妈王亚芬找吴学文借借看，本想开口借上五千，吴学文却给了一万，王亚芬心里那份感动：“吴学文这人真重感情！” 
　　她心里在感叹命运的捉弄，如果不是爸爸戴上右派的帽子，她和吴学文在一起该有多好。不过这些想法也就一念之间，她自嘲地暗自笑笑：“都做奶奶的人啦，想这些做啥。”
　　“吴厂长，谢谢你！这钱算我借的，我给你打借条。”一同过来的付静雯见吴学文同意，趁王亚芬浮想联翩的时候马上抢先说道。她可不想让她妈妈出面，说不定又是和哥哥一人一半，他哥的份子多了，到时候她会贴得更多。
　　等到这些钱凑完，当着严晓军的面，付静雯郑重其事地交到老外公王德民手上，已经是七月流火的季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马新荣这一本难念的经总算念完,别墅的事消停了，马新荣和付静雯长舒一口气，可以静下心来清静一下。
　　“小雯，你晓得不，在集体宿舍里跟我经常一起吃饭的范长宏跳槽到火葬场了。”马新荣终于谈起了范长宏跳槽到殡仪馆的事，今天有空了，可以聊聊这个八卦话题。
　　“啊，就是他呀？”付静雯大吃一惊，她听说了石墨电极厂有一位大学生跳槽到殡仪馆的事，没想到是他。她认识范长宏的，以前住宿舍的时候，见过几面。
　　“也就范长宏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看看他平时那副财迷模样。”因为在家里，马新荣的评价很直白。
　　不知道范长宏耳朵发烫了没有，有人说，如果背后有人说自己的坏话，耳朵会发烫的。现在的范长宏正在殡仪馆的化妆间实习，在宣传科就呆了两天，没有自己固定的办公桌，他就被派到了化妆间，给死人化妆的地方。
　　家里那头，范长宏没敢联系，一度甚至连跳槽了也不敢说。考虑到万一家里有事寄信，再寄到石墨电极厂他就收不到了，才不得已告诉了家里，说他跳槽到了一家宾馆，以后寄信就寄XX北路XX号。他留了单身公寓的地址。
　　宣传科的王副科长跟他详细说明了在化妆班实习的要求和时间，概括起来就两句话：“六个月时间，跟班劳动。”
　　“要六个月呀，还要跟班？”范长宏惊讶得大叫起来，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问，“能不能时间短点？”
　　“六个月还是我给你讲话得来的，最初是定了一年时间的。”王副科长讲这话时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忙乎自己的事情了。
　　“哪是不是要接触尸体？”范长宏又陪上小心，轻声问道。
　　“警告你，以后永远不要讲尸体，这里只有遗体！”王副科长抬起头，两眼冒火地瞪着范长宏。
　　“好好，遗体，遗体。”范长宏马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科长，这实习是不是也要接触遗体？”
　　“当然啦，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好了，现在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周一一早我带你去化妆班报到。”王副科长给范长宏做了今天的安排。
　　“好吧，我周一过来。”范长宏有点失落地退出办公室。
　　殡仪馆在这里应该是有许多年头了，脸盆粗细的大树郁郁葱葱，到处绿意盎然。不过四周紧逼的高楼大厦却让这一小片绿意显得很局促，同时局促的还有范长宏的内心。
　　“六个月，化妆班，死人……”他脑子里一刻不停地翻滚着这些令他不愉快的字眼。
　　想象着将要与各式各样死法的尸体打交道，范长宏这个周末连饭都没好好吃下。他一直以为在招聘会上那位女士讲的短期实习就是在现场看看，个把两个月了事。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要是当时问清楚怎么实习就好啦，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