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44）

　　
　　王老好一小是靠羊奶喂养大的，他忘不了那头自己跳上炕喂养他的奶羊。
　　王老好的儿子曾在女儿山上绑回来一只野山羊。那是一只雌性的野山羊，看样子有两岁多一点，它有着一身洁白的绒毛，和一只略呈三角形的嘴脸和两只淡黄色的圆眼睛；在它的头顶上两只耳朵中间，长有两只尖尖的微向后弯曲的长角；它那四条粗壮的小腿，共有八个蹄瓣，屁股后面那条短小的尾巴，会不住的上下左右甩动着。看得出来，这头野山羊在山中，一定是一头很活泼的动物。
　　王老好把那头野山羊拴在后院的一棵榆树下，每天喂它羊草、甜菜叶子，一天分三次喂给它吃。开始时，只要王老好一接近野山羊，它便会向后退两步，低下头来，故意的竖起头顶上两只尖锐的长角，准备向他迎战。这时，王老好总是给它扔下两把羊草，便走开。
　　慢慢的，那头野山羊在王老好的喂养下，竟消除了它的敌意。有一天，当王老好拿着一把羊草出现在野山羊面前时，它竟仰起头来“咩咩”的朝着他叫两声，这叫声让他想起了喂养他的那只山羊。过去，王老好并不是没听过它叫，当这头山羊被拴在后院的那棵榆树下不耐烦时，它也曾叫过，但那声音却是如此的不同。过去它的鸣叫是充满着愤恨与焦躁，但那天它的叫声却显得异常的温顺。
　　目睹这般情景，王老好便慢慢地试着接近它。当他试着将他那只粗大的手放在它的头上时，它虽然有点怯生生的样子，可是已不再有敌意了。
　　气候已渐渐转凉，野山羊也在一天天的长肥，春节就要来了。王老好仍然是每天按时饲养它，每次当他送羊草过去，它总是仰起头来向王老好“咩咩”的叫两声。王老好没想到，这头生长在山野里的野兽，在他的喂养下，竟不再对人类存有敌意。他心想：假若所有兽类，包括着蛇与猛虎，都能与人类和睦相处，那该有多好？春节终于来了，王老好一家买不起肉，就靠这只山羊过年了。
　　王老好提着绳子，拿着长刀走向那头野山羊时，它竟一反往常的没有像过去那样望着他亲切的“咩咩”的叫两声，它是在用一种惊恐不安的眼睛注视着他，它那对圆圆的淡黄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对生命感到绝望的恐怖，它一步一步向后倒退着……
　　最后，野山羊畏缩在墙角里，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号着，那种悲痛欲绝的哀号，如果是发自一个人类的口里，真能撕裂你的心肠。王老好竟然发现，野山羊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王老好一步一步向野山羊逼近，野山羊的哀号越来越凄厉，而且他的四肢在发抖，最后，它竟双腿一折“卟通”一声朝着王老好跪下了。
　　王老好扔下屠刀，并蹲下他的身子，伸出那粗大的手掌，在野山羊的头颈上不住地抚摸着、轻拍着……
　　这只野山羊是不是喂养他的那只奶羊托生的？他欠那只奶羊多大的恩情。不管是不是那只奶羊托生的，王老好要报答它。于是，王老好牵着那只山羊，把它放回了女儿山……
　　那一年的春节，王老好一家没吃着肉，没吃着肉年也过去了。
　　
　　５
　　三爷的枪响之后，王老好推门出来了。
　　王老好老了，老成一棵千年古树。他的皮肤是树的颜色，他脸上手上的皱纹，是树皮样的皱纹。王老好的牙落得差不多了，那张嘴，像老太太的嘴样的抿着，只是那双昏花的眼睛，还透出慈爱的光。王老好穿着一身青布棉衣棉裤，都退了色，还算干净；怕风从裤角往里钻，裤脚上扎着两根麻绳，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
　　王老好慢慢地走出来，慢慢地来到草垛跟前，看了眼那包着黄铜护角的匣子，又勺了一眼三爷，啥都明白了。
　　“有啥说的？”
　　三爷嘴一撇，往上抬了抬手上的猎枪。
　　王老好把目光从三爷的脸上移开，又在村民的脸上移动，从老人到孩子看了个遍，他看到了一双双疑惑的目光，看了看身上的棉衣棉裤，用手弹了弹灰。他慢慢地转回身，慢慢地往回走，在门口又疑惑地望了望乡亲们一眼，才进门，回身把门慢慢的关上。
　　天在上，地在下
　　人在当中
　　谁作恶，谁作善
　　看得分明
　　天无德，多阴雨
　　电闪雷鸣
　　地无德，万物枯
　　百草不生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把王老好家的院子挤满，却没有一个人吱声，世界跟死去一样。
　　王老好进屋后没了动静，人们就预感到要出点事。有人来到门前，用手轻轻敲了敲门，没动静；再敲了敲门，还是没动静；把门推开，人们傻了，王老好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救人呢——”
　　两半屯人明白过来，有几个人冲进屋去。抱住了王老好的双腿，七手八脚把王老好放了下来。
　　王老好平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看热闹的人们知道事儿闹大了，已经不是热闹，出了人命。人们全都静静地站着，没有人吱声，好像是有人吱声，会惊醒了睡熟的王老好。
　　“我操你妈呀——”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是小巴。小巴惯偷，这还是他偷了张婆家的“传家宝”被蒸猫蒸出来之后，人们才知道他是一个偷儿。其实，小巴早就金盆洗手，有几年没偷了。他就是看着三爷来气，别人都过平常人的日子，你凭啥人前显贵？小巴是这样的心里，偷三爷没错，两半屯人都会暗地叫好，可他不该将赃物藏在王老好家柴禾垛里。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撞着人了。小巴冲上去，一把夺过三爷手里的猎枪，举起来狠狠地摔在一块压酸菜缸的石头上，猎枪两截了。
　　“我操你妈，我就操你妈——钱匣子是我偷的，你他妈怨屈人家王老好……你不是人！
　　三爷成孙子了，脑袋差点插裤裆里，像是偷儿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蔫不叽地溜了。
　　“我对不起你呀——”
　　小巴扑通跪在王老好家门前。
　　
　　６
　　王老好安祥地躺在地上，同睡着没什么两样，这时候，两半屯人突然都觉得王老好不该死，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怀疑王老好都是一种罪过，因此，王老好的身下什么都没有垫，希望他借地气能够活过来，因为他有两次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缘，还是活过来了。
　　“快去请曹萨满——”
　　有人喊。
　　曹萨满是个大神，周围十里八村的乡亲谁得病遭灾，郎中确诊不了的，称为虚病，虚病就得找曹萨满看。曹萨满十五岁时得了一场病，一病三年，整天胡言乱语，吃了几麻袋中药，，无济无事。一天，一位老萨满从两半屯经过，被曹家请进家门，老萨满一眼就看出，得让他领神出山，这样，他的病不治自愈，否则，曹萨满将命断黄泉。
　　曹家为儿子操碎了心，只要儿子病能好，做什么都成。于是，曹家扯了三尺红布，点了三注香火，真就领神了。别说，曹萨满领了神，病真好了，而且还能给人看病。
　　工夫不大，曹萨满领着二神来了。
　　曹萨满戴着十五叉鹿角神帽，身穿龟、四足蛇、蛇、虾蟆皮拼缝的对襟马褂，神裙上有飘带三十六条，前后各十八条，腰间系着十七对大腰铃。曹萨满在王老好头前摆下一张桌子，桌子上蒙一块红布，供一只鸡，点三注香。曹萨满手拿文王鼓和赶山鞭，盘坐在王老好头前，不一会，大神开始打哈欠，不断击鼓。片刻，曹萨满从嘴部开始哆嗦，浑身摇晃，双目紧闭，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神情恍惚；至此，突然鼓声大作，曹萨满全身抖动，腰铃哗哗作响，就来神了。
　　日落西山黑了天
　　寒鸦归林虎归山
　　曹萨满我左手拿起文王鼓
　　右手拿起赶山鞭
　　哪吒用它闹过海
　　二郎用它赶过山
　　用它赶山山得动
　　用它赶海海得干
　　今天我敲锣打鼓请神仙
　　老仙家快下山
　　积善之人死得冤
　　仙家随徒把山下
　　可知道随仙下山有多难
　　往前走往前观
　　头把狼牙有人看
　　哪吒二郎来站班
　　二郎支使朝天犬
　　哪吒手使金钢圈
　　开关吧开关吧
　　积善之人死得冤
　　往前走往前观
　　二把狼牙有人看
　　要问看关是哪两位
　　秦琼敬德来站班
　　秦琼手使熟铜锏
　　敬德手使打将鞭
　　开关吧开关吧
　　积善之人死得冤
　　往前走往前观
　　三把狼牙有人看
　　灶王老爷来站班
　　开关吧开关吧
　　积善之人死得冤
　　灶王老爷把门开
　　仙家随徒下了山
　　你问仙家是那一位
　　我本是七仙姑姑下了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