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宁吴初识

　　宁宁家住“美林苑”别墅区。她妈妈是宁静。
　　她把红色宝马轿车直接停在院子里，一改往日只图省事老按门铃的习惯，直接用钥匙打开房门，“噔噔噔”地上了二楼。她知道妈妈正在卧室休息，她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从书架上取下相册，翻找着那张相片。
　　相册一页页地在她手指的捻拨下翻来翻去。她终于找到了，心想：“对！就是这张，就是他，他就是吴昊的爸爸。”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道妈妈和他……她不敢想象。妈妈为啥离婚？我为啥跟妈妈姓宁？难道自己和吴昊会是……她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了，太可怕了，她的大脑乱作一团，她正想冲进里屋去叫醒妈妈问个究竟。此时，宁静穿着睡衣懒洋洋地从卧室里走出来了，她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平淡地看了女儿一眼问：“回来了？”
　　“妈，这个人是谁？您能告诉我吗？”宁宁指着相册里的那个人的相片、答所非问地问妈妈。
　　宁静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眼，先是一愣，然后故作镇静地说：“怎么？你为什么要问他？”
　　“我想知道他的相片怎么会在咱家里？我想知道他是谁。”宁宁有些激动，并带有愠怒的口吻说。
　　“……”宁静被女儿突如其来的问询一时无言以对。其实，她不想让女儿过早地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儿，她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宁宁，你还小，以后妈妈会告诉你的。”
　　“不嘛！我现在已经不小了，你必须告诉我。”宁宁有些执拗。
　　“我们只是认识……”宁静不再言语，想默默地走开。
　　她见妈妈吞吞吐吐的样子，更加焦虑地冲妈妈说：“您知道吗？他是吴昊的爸爸。”宁宁几乎要哭了，“你们到底是啥关系？”
　　宁静一听“吴昊”二字，心下一怔：“难道女儿说的男朋友是吴昊？吴昊的爸爸确实是吴致远。”接下来她惊愕了。心想，“难道会这么巧？”这让她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往事……
　　那是一九八一年秋。
　　宁静是地毯厂的质检员，她的顶头上司是吴娟姐。那时的吴娟是县地毯厂最年轻的副厂长，分管下设在各村的地毯分厂的工作。宁静理所当然地经常跟随吴娟到各分厂去检查质量。
　　吴娟有个弟弟叫吴致远。
　　枫树岭村虽说离县城不远，但那时交通极其不便，也算是穷山僻壤之地。在村干部和乡亲们的要求下，加上也想为家乡办点好事儿的吴娟，经过一番磋商和努力，也在枫树岭村设立了地毯加工厂。
　　这天，吴娟又要带着质检员宁静到各村的地毯厂巡视工作，同时借工作之便回家看望母亲，顺便回家“蹭”饭吃。
　　吴娟每次外出都要经过县机械厂，这是一家老牌地方大厂。
　　这一天，当她们又路过县机械厂大门口时，吴娟想起了多日未见面的弟弟吴致远，于是，让司机王师傅把车停下，对宁静说：“走，进去看看我弟弟去！”
　　当吴娟和宁静一起来到吴致远所在的办公大楼二楼技术科时，正赶上吴致远拿着图纸往外走，姐弟俩差点撞个满怀：“哎呀，姐，您咋来了？”吴致远有些喜出望外地问。
　　“嗯。你要出去呀。”吴娟笑盈盈地说。
　　“没事儿，快进来坐吧。”说着，吴致远退了回去。他把吴娟往屋里让的同时，看见后面跟着一位婷婷玉立，端庄秀丽的靓女，“这位是？”
　　“噢！这是你宁姐！我们一起的。”吴娟向吴致远介绍说。
　　吴娟还没走进办公室，已发现满屋子的人纷纷扰扰，便停下脚步说：“我们不进去了，你忙吧。”她略一停顿又说，“我想回家看看妈妈，顺便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的。妈在家也挺好的，前几天我刚回家看过了，您就放心吧！”说着，吴致远又高兴地环住姐姐的肩膀说，“姐，您不要总是为我们操心，您可要照顾好自己吆！听说姐夫又晋升营长了？”
　　“嗯。”吴娟满脸荡漾着从内心溢发出来的甜甜的笑容，乐滋滋地点点头，“你知道得挺快啊，听谁说的？”
　　“您甭管了。就等您请客了。”吴致远高兴地逗姐姐说。
　　“嗯。就你嘴馋。等有机会请全家吃全羊。”吴娟宠溺地白了弟弟一眼。
　　吴致远伸出小指，笑盈盈地说：“您说话可要当真噢，拉勾……”
　　吴娟轻轻地推开了弟弟的手：“放心吧。没事儿我们走了。”
　　吴娟说完和宁静转身欲下楼去。
　　“哎？俩位姐姐请稍候。”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两条“面包铁”状的巧克力，“这是特意给您留的，正好两位姐姐一人一块。”说着分别递到她们手里。
　　弟弟的分享让吴娟既高兴又……可她当着宁静的面只是含蓄地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的样子。吴致远知道姐姐想要说什么，意思是嫌他乱花钱。这对于一直站在吴娟身后只是笑盈盈、文静静、不言不语的宁静来说，却别有一番感动。她笑盈盈地接过巧克力，兴奋地说：“喔！谢谢！谢谢您！”
　　宁静一看见吴致远，虽说一直不动声色，但她顿觉眼前一亮，心地豁然开朗，就像喝了一杯至甘至纯的美酒，有些酣畅淋漓之感。她心里暗叹：“帅。”并有相见恨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却在那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她们走下楼去。吴致远一直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目送着她俩的背影。宁静几度回眸朝他客气地笑笑，并摆手致意，吴致远也向她们挥挥手，遥相呼应着：“姐，再见！宁姐，再见！”
　　“再见！”她们挥挥手，齐声说着钻进了那辆白色的客货两用“大头车”。
　　吴娟带着宁静在各村的地毯厂转了一圈，最后一站来到枫树岭，检查枫树岭地毯厂的工作仅仅是个形式，其主要目的是看看多日不见的母亲，顺便解决一下午餐问题。吴娟母亲一看女儿一行几人回来了，特别高兴。首先扶着宁静的两只胳膊，面对面地端详了一番，再拿起她的手，亲热地拍了拍说：“这闺女，长得又高又俊！细皮嫩肉的，真好看！”
　　“吴妈！您好啊！”宁静落落大方地拥了拥吴妈，让吴妈特别感动。
　　“好！好！快屋里坐吧！”吴妈喜笑颜开，眼里已涌动着泪花。
　　吴妈虽说生活在农村，一生没见过大世面，但年轻时也是个大家闺秀，在老邻故居的眼中，与她同龄人相比，也算是个开明人士，知情达理，热情好客，从不吝啬，只要自己家里有的，吃、拿、借、要都给。她尊重别人，别人也都敬重她。
　　今天她看女儿领着人回来了，非常高兴莫说，还非要包饺子吃不可。她对吴娟说：“你快搭把手吧，先泡上壶茶让他们喝着。我去菜园子割韭菜。”说完转身就出了大门口。
　　吴娟边沏茶边调侃说：“今天呀，幸亏你们来，如果是我自己回来，尽管我最爱吃韭菜馅的饺子，但不一定吃得上，全沾了你俩的光啊。呵呵……”
　　就在他们说笑间，吴妈挎着半篮子韭菜回来了。大家一齐动手择韭菜。
　　农村人包饺子，是对上等人的礼遇。大家说说笑笑，在轻松愉快的气氛里忙活着，尤其三个女人凑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台好戏啊。虽说吴妈年纪大了些，她倒挺随和，偶尔嘴角也流露出一字半句时髦的词儿，给人一种时尚、新潮、与时俱进的惊喜。
　　择完了韭菜，司机王师傅自觉无言以对，也无事可做，知趣地默默地上炕抽烟、喝茶去了。说起司机王师傅，目不识丁，好在当过几年兵，学了开车的手艺。别看他少言寡语，肚里净是干货，懂得做人的原则。厂领导都说：“王师傅哪里都好，就是嘴太紧。”
　　剩下三个女人各有各的分工：吴娟剁肉调馅，宁静和面。吴妈说：“你俩先包着，我炒几个菜，让王师傅喝上几盅（那时允许酒驾）。”
　　一直在炕上默默不语的王师傅听见了，自然推辞一番，但也没挡住吴妈的一片热情。
　　宁静是吴娟的下属，在吴妈面前又是晚辈，她待人处事自有分寸，她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一直都是少言寡语，不过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看得出来，这种微笑是由衷的、是内心的喜悦之情绽放在脸上。
　　宁静家住更偏远农村，也是个穷山僻壤之地。她高中毕业。在校时她不仅是高才生，还是校花呢。幸亏她与曲欣不在同一所学校，若不论长相论容貌还真不相上下，一个芍药，一个牡丹，都是花中之魁。她体型高挑苗条，举止文雅大方；她肤如膏脂，艳如桃花；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鼻梁高挺俊秀；微翘的嘴唇两边，笑起来总是带有深深的笑靥。她俏而不娇，朴实优雅。她那嫣然一笑间，着实招人爱怜。
　　宁静与吴娟相识多年，她比吴娟小三岁，自然以姐妹相称。她俩情投意合，是无话不说的闺蜜，私下已结金兰之好。但在吴娟家里，还是有些拘谨。尽管吴娟和吴妈没拿她当外人，她自己也感觉吴妈家人是那么的知书达礼，平易近人，尤其是吴妈，仿佛是在用一种宠溺的眼神看着自己，是羡慕？是巴结？是……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总之，她也想好好表现自己，尽量给吴妈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不知为什么，自从见识了吴致远，面对吴妈和吴娟她倒害起羞来，这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大脑里老是出现吴致远的举止言谈、音容笑貌。一想起他，心里好像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还“突突”地跳个不停。她也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想着想着，又感觉脸发烧，不免飞朱上颊。尤其想起他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更是有意思：宁静、致远，是那么的珠联璧合。难道这是天意？天作之合？想着想着，自觉双颊有些发烫、泛起了嫣红，那微妙的感觉，使她全身有些火辣酥麻、沉迷于陶醉之中……
　　吴妈炒好了菜，端上了炕说：“你俩也上炕陪王师傅喝几盅吧。”
　　宁静似乎没有听见，正在专注地抿着嘴想着心事、俩手机械地包着饺子。吴娟看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说：“我妈让你去喝酒呢。”
　　宁静还是没反应。吴娟举手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吓得她打了一个“颤”，如梦方醒：“啊？对不起姐，我没听见。”一抹红晕飘过她的脸颊。其实，她正沉醉在那美妙遐想之中。她余羞未退，一脸娇红，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想啥呢？我妈让你陪王师傅喝酒去！”吴娟笑盈盈地说。
　　“喔！阿姨，我不喝。王师傅自己喝吧！”宁静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吴妈笑了笑。
　　饺子包完了，宁静站了起来。
　　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此时，宁静闲着没事儿，走进了吴致远的卧室，正弓着腰趴在三屉桌上欣赏吴致远的照片呢。其实，宁静上次来就看见了插在相框上那张很帅气的相片了，只是不知道他是谁，也没好意思问及，这回既然认识了，何不向吴娟姐索要一张呢？于是她鼓足勇气说：“姐，这张相片给我吧！”
　　吴娟回头看了看，淡然一笑：“我不管。你还是问他吧。”话外之意已十分清楚了。
　　酒足饭饱。吴娟说：“下午估计没啥事儿，你俩先回去吧，我在家陪妈妈住一宿。”
　　“好的！”宁静和王师傅齐声答应着。
　　他们走了。吴娟在清理残羹剩饭时发现桌上留有一纸条，上书：
　　姐：相片我已拿走。请谅！
　　                                              静
　　                                            即日
　　吴娟暗自微微一笑，心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
　　一九八二年元旦已来临，厂里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决定放假一天。
　　吴娟休班在家，无意间发现自己兜里有一封信，她急忙拆开，先看罢落款：静，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夜。
　　吴娟拿着信在想，又是她。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姐：
　　您好！算来你我相处数载，彼此间甚为了解，可谓无话不说，亲密无间。我除钦佩您的工作外，更仰慕您的为人。您的举止言谈、接人待物和处世之道深深地感染着我。与您相伴，耳濡目染，受益匪浅。今生有缘，相识恨晚。
　　您曾说过，您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早逝，母亲多病。其实，你我俩家家境是何等的相似。不过相比之下，您比我好的多：您有个可爱的弟弟，长得好帅、好标致哦；几次去您家里，阿姨总是那么亲热，那么盛情；还有小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你我之间，情同手足，已结金兰之好。假如我也能生活在您这样的家庭里，那该有多么幸福啊！而我却不敢奢望，且自叹不如。您也去过我家数次，您知道，我只和母亲相依相伴。俗话说，男人是天。家无男人，即无安全感。
　　记得你我曾多次谈及过个人问题，您说我好高骛远。其实不然，我没那么虚荣，也没有过高的奢望。当然，爱美、崇富之心人皆有之。在我生活中，也不乏有些纨绔子弟、富家子弟，乃至同学亲友，曾登临寒舍求婚，谁知来者，皆不遂我意。非矮即丑，多无修养，让人视而生厌，均被我拒之千里。可几个月前，由姐引见，他，让我心扉洞开，我亦春心萌动，甚至有些寝食难安。也许他就是我今生倾慕之人。虽无深交，但已神交。
　　姐，我想您一定猜中他是谁了吧？但愿不是我一厢情愿。如果您觉得可能，我将终身托付与他。有劳姐您做月下红娘，多谢姐姐成全！
　　谢谢！！！
　　                              小妹：静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夜
　　吴娟看完信，很受感动，心中暗喜，宁静虽没明示，但她已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有待问弟弟意下如何。
　　       
　　每到年底，事务繁多。
　　吴娟总想找弟弟致远谈谈宁静的信中之意，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又赶上春节临近，她心想，还是等春节见面再说吧，于是就把此事搁置了起来。
　　宁静不知实情，这种事情也不便追问，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吴娟看见了信没有，后悔当初没当面交给吴娟。事已至此，她也只好耐着性子痴痴地等待着。
　　直到春节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她特意见过吴娟，可吴娟什么也没说，就像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儿似的，宁静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让她很不甘心，于是，她决定节后以拜年为由，去趟吴家。心想，平日里去过几次，总是与吴致远无缘相遇，春节他一定会在家的。
　　宁静回忆到这里，突然面带羞涩地停了下来。
　　“后来呢？”宁宁急于刨根问底，想问个究竟。
　　宁静看看天色已晚，屋里已暗了下来，她站起来按下开关，灯亮了。
　　“先做饭吧，晚上有时间再聊……”宁静说着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