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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两半屯(42)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10-17 08:37:02      字数:3034

  
  
  三爷后悔了。
  王老好后悔了。
  就在两家哭翻天的时候,媒人花舌子来了,她要促成这一对在阳间没能完成的姻缘,结成阴亲。
  三爷点头了。
  女儿都死了,就别再叫真了,这也是女儿一生唯一的愿望。
  王老好同意了。
  儿子这一辈子,如果算是一辈子的话,也没跟爹享啥福,就喜欢彩云,还被爹拆散了。
  王老好与三爷又坐在了一个酒桌上。
  “亲家!”
  三爷一句亲家,叫得两位老人泪流满面。二十多年前那个三十晚上,他们喝着王老好的酒,也曾这样叫着亲家。其实,没有那个晚上,就不会有今天这个故事。
  两家商定,出殡那天所有的排场,都按娶亲的形式办。
  不许哭。
  不许穿白带孝。
  正日子那天,王老好在自家的窗上贴上了双喜字,院里摆了三十桌酒席,钱与三爷两家均摊。一口双人棺材,漆着红油,上面画着戏水鸳鸯。棺材头上用红绸子扎着一朵大红花。雇的喇叭匠全都吹的迎亲曲,热闹。
  早上,王老好与三爷家人山人海,三爷的左眼上蒙块药布,站在门口迎接亲朋好友。
  “恭喜恭喜!”
  “贺喜了!”
  亲朋故友也都说着喜嗑。
  时辰到。
  王老好家的大红棺材被三十二个杠子抬着,来到三爷家迎亲。三爷把迎亲的客人让进屋,又是倒水、又是点烟、又是吃糖。最后把倒在地上,穿着大红结婚礼服的彩云的尸首,抬出屋,装进结阴亲的棺材,与王老蔫并排放在了一起。
  鞭炮响了。
  喇叭匠奏起了欢快的迎亲曲。
  阴亲是结了。可王老好不准王老蔫与彩云的红棺材埋进祖坟,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一对患难情人,成了野鬼。
  埋完了一对新人,亲朋好友们全都在王老好家院里喝开了喜酒。人们抽着喜烟,喝着喜酒,不时地划着拳。
  “两好哇……”
  “两好哇……”
  
  
  
  两半屯出事了。
  两半屯人巴不得出事,不出事,日子太平静、太死气沉沉。人活着就图个热闹,热闹的日子又不太多,搭台子唱戏、跑旱船扭秧歌,得等到过年,而每年才只有一个年,平常的日子如一潭死水,过得没滋没味。人们默默地等待着,等着谁家死个人,陪着哭一场也觉着活得有劲。谁家要是贴喜字娶媳妇,那日子就当年过,整个屯子充满喜气。怎奈,两半屯一年死不了几个人,娶媳妇那等好事更不能天天都有,于是,人们就巴望着出点事,就算是往死水里扔一块石子,也能溅起几朵浪花。
  出多大个事儿?
  三爷家的存钱匣子丢了。
  这匣子在两半屯差不多家家都有一个,但质地样式各有不同,有用木板钉的,有用纸盒箱子的,图好看糊上彩纸,还有不知打哪儿掏弄来的墨绿色铁皮子弹箱子,里面无非放着票据、地契、户口、粮证,大多时候是放钱。三爷家的钱匣子是红木的,看着挺值钱,一看就知道是过去的首饰盒,八个角上包着黄铜护角,除了底儿,五个面上印着福字,金赤金鳞的梅花篆字。匣子里没放钱,只放着三爷的家谱。三爷就是三爷,心眼儿如筛眼儿,多得数不过来,知道那个匣子炸眼,一分钱没往里放。
  三爷家的大院,是砖砌的围墙,门楼是琉璃瓦翘沿,红漆铁门两旁,一对石狮子耀武扬威。尽管是红墙铁门,也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三爷家仗着财大气粗,白日里大门敞开,夜晚二门不闭,从里到外透着威风。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偷这样的人家,偷儿如入无人之境,屋里翻个乱七八糟,什么都没丢,就把存钱匣子拿走了。匣子里没钱,就是有钱,三爷也全不当回事儿。只是贼人敢偷他三爷,叫他丢面子。
  三爷拿起双筒猎枪,那是他看家护院的家伙,也是他的镇宅之宝。有了这杆猎枪,三爷才敢大门不关二门不闭。三爷用这杆猎枪打死过几十只恶狼,数不清的山鸡野兔,成了远近闻名的老猎手。一次,一个年轻猎人进山,碰见一只白狐狸。白狐都是成仙得道的狐狸,年轻人把枪口对准白狐时,白狐动都不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枪口。年轻的猎人开枪了,连装了三颗子儿,都打在了白狐身上。白狐一抖毛,弹丸全掉在了地上。年轻猎人傻了,知道自己碰上了狐仙。碰到狐仙,必须绕道走,要想制服狐仙,必须置它于死地;否则,你就别想过安生日子。年轻猎人三枪打出去了,打在了白狐身上,如果不治死它,狐仙肯定要报这三枪之仇。
  “我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了你。”
  年轻猎人找到了三爷,给三爷跪下了。三爷二话没说,拎着猎枪就跟着年轻猎人走了。白狐没走,一直在那儿等着呢,它相信自己的道行深。三爷来了,白狐没把三爷当回事,它相信,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治了它。
  “俺治不了你,你身后的人能治了你。”
  狐仙错了,就在它回头的一瞬间,三爷的枪响了,白狐倒下了。三爷说他明白,他知道白狐的那双眼睛最毒,它盯着你的枪口,枪就打不死它。
  这个故事,是三爷自己嘴里讲的,可两半屯人都相信那是真的。
  三爷毒,杀鸡都不用刀,用猎枪打。明白人知道,三爷是杀鸡给人看呢。
  “叭!”
  三爷先往天上放一枪,吓飞了房前屋后觅食的家雀,意在告诉人们,三爷发脾气了。一只眼睛的三爷发起脾气来更可怕。
  “我的天呢,谁这么缺德偷俺家钱呢,那可是俺家这几年的血汗钱,谁偷了让他养活孩子没屁眼儿……”
  三爷老伴家里的事一点都做不了主,也不知钱匣子里有没有钱,听说钱匣子丢了,死了爹似的哭,把街坊邻居哭出不老少。三爷老伴抠,上午借给人家一碗苞米面,下午就要去。人就是越有钱越苦穷,三爷老伴见谁跟谁苦穷:“哎呀,俺家这楼房是借钱盖的……”“哎呀,俺家的汽车是借钱买的……”
  “你家孩子是不是借的种?”
  碰着犟种,觉着这话不顺耳,一句话扔过去,三爷老伴不吱声了。
  遇上这路货,虱子跑人家都得找回来的主,钱匣子丢了,那还不是天大的事?
  该着。
  许是小偷进了三爷家的门,天上就飘起了小清雪,小偷的脚印清晰可辨。
  三爷端着猎枪,身后跟着屯里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小孩子们冻得鼻涕拉瞎,有几个老娘们趿拉着鞋,脚后跟冻通红,操着袖跟着议论。
  “谁偷的呢?”
  “备不住……”
  两个人的声音就小了,开始咬耳根子。这两个人一咬耳根子,周围人的脑袋就凑过去,想听个究竟,结果啥也没听出来。
  “这小子胆儿真大,敢偷三爷!”
  有人就觉着事闹大了。两半屯谁都知道,三爷不是省油灯,惹着三爷,没好果子吃。一次,三爷家的鸡到别人家场院吃谷子,人家就打了鸡一下,三爷把人家场院上的石滚子挖坑埋了。滚子是做耙地、打场、压地等农活的工具,有石滚和木滚之分,分别按不同的活计使用不同的滚子。
  石滚子主要是在场字里打场用的,一般都是花岗岩打凿而成。滚子打凿的时候必须打凿成一边粗些,一边细些,因为在打场的时候,便于转圈和拐弯。而滚子的粗细的比例,决定了打场时马拉着它跑的圈子的大小。如果两边粗细的比例小,打场的圈子就大,太大了中间执掌牲口的人活动的范围就大。如果两边的比例大,它旋转滚动的圈子就小,中间执掌牲口的人活动范围就小。太大了和太小了都不好,太大了人在中间就是原地转圈了,不一会就得转晕了。太小了中间的人就得转大圈,跟着牲口跑大圈,人太累不一会就跑不动了。如果两边是一边粗的,就只能拉着往前走直道拐不了弯了。所以滚子两端粗细的比例必须是合适的。滚子一般是常年放在场院里的,因为只有在打场的时候才能用它。
  滚子两端的中心都有一个凹进去的坑,这就是滚子的脐。使用滚子的时候,两侧有支架,把滚子的支架中间的卯插进它的脐,拴上马套,就可以用马拉着滚子前进了。打场的时候,执掌牲口的人站在中间,马的缰绳的长短,取决于半径的大小,也就是和滚子两端的粗细比例有关。打场人把缰绳系在腰上,手里拿着马鞭,马拉着滚子,不停的转圈,在滚子转动的下边,放着要打的粮食,一个人赶马,一个人往里不停的放没打的庄稼,用木插子不停的翻动着被碾压的庄稼。在滚子不停的碾动下,庄稼穗上的颗粒就都掉下来了,直到把庄稼穗上的粮食脱完为止。就因为人家打他家鸡一下,三爷把人家石滚子埋了,弄得人家没办法打场,可见三爷也小肚鸡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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