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大炼钢铁 倾尽所有

　　上世纪50年代末，一个大炼钢铁的运动在全国各条战线普遍开展。大大小小的炼铁厂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农村大多数男劳力也都被招进了炼铁厂，秦俫仔也是其中一个。
　　“哥，我也报名进工厂了。”秦俫仔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郝运来。
　　“好啊好啊！祝贺你，这下你想当工人的愿望总算实现了，哦，进了什么工厂？”郝运来高兴地问。
　　“是一个离你们这里不远的炼铁厂，就是不允许带家属，所以青青和孩子们还是只有留在乡下。”秦俫仔欣喜的脸上夹杂着一丝愁容。
　　“老弟，现在正是大跃进时期，各条战线都在为大炼钢铁忙碌着，哪还能允许你拖家带口进厂呀！其实，青青在乡下也是挺好的，不用操心。”
　　“哥，这么多炼铁厂招工，你怎么不让自立老弟也顺便报个名进厂呀，他今年估计也有二十一岁了吧，呆在家里吃闲饭也加重了你的负担嘛！”秦俫仔好心地提醒着。
　　“嗯，他自己也提出说要进那个炼铁厂，但我怕他吃不消，想等到以后如果冶炼厂招工，就让他招进冶炼厂，和我在一起也好有个关照。”
　　“有什么好关照的呀！你不想想你十几岁就到厂里去挑脚磨担了，谁关照过你呀！他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你还怕他工作吃不消，还要关照，你这个做义兄的也太好过头了，真是把他当宝贝养了，他以后就不要成家了？你能关照他一辈子吗？”秦俫仔越说越认真。
　　“嘘……”郝运来赶快制止，“老弟不要这样说，不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好吧，明天我就让他报名进炼铁厂算了，早点让他工作也好，这样确实也可以减轻我和你妹妹不少负担。”
　　“早就该这样了，现在你们一家这么多人生活，大外甥女和大外甥又要读书，就靠你那点工资怎么行嘛。幸好哥哥你勤劳，开垦了这么多荒地，种了这么多蔬菜和杂粮可以补贴一下，不然，你们怎么过日子啊！真为你操心！”
　　“谢谢老弟了，你不用老是为我们操心，也好好顾着点你自家吧！”郝运来笑容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大炼钢铁高潮迭起，于是，大大小小的树木被肆意砍伐，多少青山变成了秃岭，就连蔬菜园住户周边的果木树也都没逃过一劫，成了炉中之炭。
　　一天，蔬菜园的一个负责人李能干找到郝运来说：“运来哥，有件事想通知你一下，你这房前屋后的树木都要统统砍掉去支援大炼钢铁。”
　　“李老弟，这房前屋后可都是一些没多大燃烧价值的果木树哦，这每年一收的果子挂满在树上，不仅好看，还可以多多少少让大家尝尝鲜，解解馋。更何况这些树是我从小辛辛苦苦用汗水换来的一点成果，就这样随便砍掉太可惜了。”看到曾经几寸长的小果树苗，如今长得生气勃勃，听说要被砍伐，郝运来心痛得比刀割还难受，他对李能干乞求着，“最好还是求你尽量帮我把它们保留下来吧！”
　　“这就有点对你老兄不住了，一棵都不能保留。这周边都是属于我们蔬菜园的管辖范围，我这个当领导的不能违反上面的指示精神，徇私枉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律要砍，还包括你们院子后面的那棵大樟树也要砍。”李能干指手画脚，说得唾沫星子四处乱溅。
　　“什么？那棵樟树也要砍？那可是一棵千年古樟，能保留到现在不知道古人费了多少心血啊，我奉劝你千万不要砍！”听说那棵树干直径达一米多的古樟树也要砍掉，郝运来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要把我的这些果树砍了我没意见，你就随便砍吧，但求求你一定要把那棵千年古樟保留下来！”比起那棵千年古樟，郝运来关心的再也不是自己几棵小果树了。
　　“不行，都得要砍！”李能干把右手朝天上一挥，回过来又叉在腰间，显出一副能干十足的样子。
　　说起来，这个李能干和郝运来的关系还不同寻常。他和郝运来从小一起长大，两个年龄相仿。但从他那勾头哈腰的个子来看，和郝运来走在一起简直矮了一截。因为他小不伶仃的个头他父亲都差点愁出毛病来了。后来，他父亲想通了，觉得奇人说不定有奇人的长处，兴许他儿子以后比别人还要有出息呢！于是，他挖空心思，刻意给儿子取个能耐的名字叫李能干，也算是给自己一种安慰吧！
　　由于李能干的父亲和郝运来的义父是结拜兄弟，两家来往密切，因此，儿时的郝运来也就与李能干成了玩伴。解放前，李能干在其父亲的劝说下，也曾跟着郝运来到冶炼厂打过几次零工。土改时，蔬菜园的人吵吵闹闹都不愿意进冶炼厂，李能干也跟着大家起哄，坚决反对进冶炼厂。别人反对还没啥说的，看到李能干起哄，有的人不觉暗暗好笑，心想，你这个小不伶仃有什么资格反对，就算你想去还不知道人家厂里会不会接收你呢！李能干不仅自己闹着不去，还嚷嚷着要郝运来也莫进厂，说同他一起在蔬菜园挖泥巴玩还有趣一些。郝运来没听他的胡言乱语，毅然进了冶炼厂。
　　“我记得你从小也很喜欢在那棵樟树下翻跟斗，还经常夸树下就像铺了一层棉絮一样可以睡觉。那棵樟树下曾经留下了我们童年的多少乐趣，留下了我们多少回忆，你舍得砍吗？”郝运来极力劝说，想引起李能干对古樟树的重视。
　　“那些我不管，我现在只是按照上面指示办事，为支援国家炼铁事业，还能顾得了什么个人乐趣，什么多少回忆，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能干没把郝运来的话放在眼里。
　　“你这个领导还真是很有原则性，真的很能干哦！”郝运来无可奈何，讽刺几句，再也不想多说什么。
　　“哦，郝老兄，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你住房周边的那些土地和你院子门前的这口水塘，蔬菜园决定都要收回去，你尽量早点把蔬菜和一些农作物收了。”
　　“李领导，水塘虽然是我祖上留下来的一口吃水塘，你们实在要收就收去算了，但这点菜土可都是我从乱石堆里开荒出来的。你不是不知道我土改时分到的土地和农具在我进厂时就全都交公了吗？哪里还有什么要收回去的土地？”
　　“我是说你现在种高粱种红薯种菜的这些土地，你看看，那么多，你是一个工人，还霸占这么多土地，这说得过去吗？”李能干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郝运来开荒出来的那些高粱地，红薯地信口雌黄。
　　“李能干，你不要搞错了，这些地原来都是杂草荒山地，里面尽是石头瓦片，是我熬了好几个月的夜，才开垦出来的，你现在还可以看到一堆堆石头瓦片还在菜土旁边。”
　　“我不管那些，这都是国家的地盘，现在蔬菜园个个都眼睁睁地盯着你，说你每月又有工资，每年还要收获那么多蔬菜杂粮，提出要收回你的这些土地，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这是园里干部开会决定的。老兄啊，只怪你也太勤快了，你吃了什么人参，哪有那么多精力来挖？最奇怪的还有你种出来的那些东西比蔬菜园的都要长得好，这也难怪人家有意见啦，就连我这个做老弟的看了也都有点眼馋。”
　　听了李能干的话，郝运来既好笑又好气。他心想，原来这些人都是见不得人家好，是眼红啊！他又想，如果这些菜地都让蔬菜园收去了，咱一大家子到时肯怕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唉，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想到这里，他只有放下自己的尊严，决定用好话再求一求，看是否能保住那些供全家糊口的菜地。
　　郝运来心平气和地说：“李老弟呀，我是因为家里人口多，靠我那点工资糊不过来，没办法才费一些力气开荒种点杂粮和蔬菜来补贴一下。如果家里够吃，哪个蠢人有耍不知道耍呀，你就网开一面，做做好事，积点德，不要收去了吧！”
　　“人家都说你们工人很享福，小孩子又可以进厂里子弟学校读书，我们蔬菜园的子弟连个读书的好学校都没有，有哪个可怜我们呀，有哪个会为我们做好事呀？”
　　听李能干好像把话越扯越远，越扯越暴露他本来的用心，从来为人耿直，不爱阿谀拍马的郝运来觉得再也没什么情面可讲了。于是，他大声质问：“李能干，你现在还好意思说这些，当初是谁说厂里工作苦，烟渍多，不肯进厂的？你当初还劝我不要进厂，和你一起挖泥巴玩，这才过了七八年，难道你和园里的人就忘记了吗？”
　　从小时候起，郝运来就是一个善良忠厚，喜欢为他人着想的本份人，何况现在进了工厂，又经过了不断学习，他比以前更能善解人意，更知足，无论对人对事，他宁可自己吃亏也从不让别人为难。他常常说，现在再苦也没有解放前苦，再累也没有解放前累。他开朗乐观，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不见显出什么愁容，常以一句“不急，总有办法解决”的口头禅鼓励着人心。
　　对于蔬菜园要砍掉他那些已是果子累累的果木树，收交他那已种得肥沃流油的菜地和祖上传下来的吃水塘，他当时虽然和李能干理论了几句，但最终还是乐意把它们统统都让给了蔬菜园，他想，就算是支援国家建设的一点心意吧！
　　“运来，蔬菜园的人在咱们这个水塘里放了很多水葫芦，还倒了很多肥料在里面，这水不能再吃和用了。”郝运来刚下班回来，莺莺就告诉他。
　　“没关系，我们走远一点，到厂家属区的自来水管那里去挑河水吃和用，蔬菜园是想把这个水塘收去放水葫芦养猪，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还充分利用了这个水塘的优势。”
　　“运来，蔬菜园把我们的菜地收去了还好一些，这下你也该轻松一下了，免得没日没夜的总是没捞到休息。”莺莺笑嘻嘻地说。
　　“不做哪有吃啊！这近边的菜地收去了，我可以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开荒，现在哪个地方没有荒地呀，只怕没力气开垦。”
　　“你还是不要开荒了吧！免得人家看了又会眼红。”
　　“他们眼红是好事，他们越眼红就越说明我们要比他们过得好！”郝运来乐呵呵地说。
　　“你呀，就是喜欢图个虚名！”莺莺见说不过丈夫，只有无奈地休口。
　　“妹子，不是虚名，说真正的我们的确比蔬菜园的人要好，不说别的，起码我们每月有一些工资来。你看蔬菜园的人就靠卖那点菜得到一些钱，如果哪天菜卖不出去就一分钱也没有，所以也不要怪人家眼红我们。”郝运来知足地开导妻子。
　　“那是他们自找的呀，谁叫他们当初没眼光，怕苦怕累又怕毒烟渍，当初怕吃亏现在又后悔了，这些人真是没办法。”
　　“好了，不要说人家了，哪个有后眼睛想得那么周全呀！”
　　郝运来夫妻俩正聊着各自的话题，只见秦俫仔挑着一担废铜烂铁过来了。
　　“老弟，挑来这些东西干什么呀？”郝运来惊讶地问。
　　“等下挑到炼铁厂去的，厂里要求每人要交废铜烂铁做原料炼钢铁。”秦俫仔一边说，一边把担子放在门前，从担子里翻出一包东西递给郝运来，“哥，顺便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干鱼仔和干虾子。”
　　“哎呀，你们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呢！别看这点东西，现在到市场上去卖可要值得好几块钱呀！”郝运来接过东西，笑嘻嘻地客套着。
　　“哥别客气，家里还有。”秦俫仔挑起担子准备离开。
　　“老弟等一下，你说厂里每个人都要交废铁，这样说起来我家自立也应该要交的吧，怎么没听他提起呢？”
　　“估计他是怕哥嫂为难。”秦俫仔猜测着。
　　“再为难也要想办法嘛，人家都要交，他不交怎么行！慢着，我到家里找一些不要的旧锅和废铁让他也交到厂里去顶个差。老弟，你干脆就在这里吃了中饭，下午和自立一起去交吧！”郝运来说。
　　“也行！”
　　于是，郝运来找来了一些旧锄头旧锅头，断了把缺了口子的破菜刀以及一些废铁丝，甚至还把一个大秤砣也拿出来装了大半筐子。
　　“这下也可以让自立去交个差了。”郝运来满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