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40)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10-16 10:28:12 字数:2952
王老好恨儿子,满月这么好的姑娘,娶到家肯定是一把好手。而且王老好知道像满月这样的姑娘,不多了。满月会成为一个贤妻,谁娶了满月,小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俗话说:家有贤妻,男人在外不出横事。
这话一点不假。
两半屯里的“二横子”,人不咋着,说打就闹的手,就因为娶了个贤慧老婆,日子过得安安生生。“二横子”结婚前,天天在外惹事儿,挣点钱不够给人看病的。打从娶了这个媳妇,“二横子”从没惹过事。
一次,“二横子”赶大车拉了一车猪崽去卖,在哈拉玛屯不小心压死了人家的一只芦花鸡。鸡的主人是个无赖,硬要“二横子”赔个猪崽。
这不是讹人么?
“二横子”见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好汉不吃眼前亏,气先咽下,就赔了人家一个猪崽。回家后,“二横子”越寻思越来气,饭也不吃,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磨起刀来。媳妇觉出汉子的脸色不好,一定是在外边惹了气,就轻声问:
“孩他爹,磨刀干什么?”
“二横子”就把肚子里的气倒给媳妇听。媳妇一听汉子要杀人,知道劝不住,男人么,越劝越来劲,等于火上浇油。媳妇就一声不吭,不理丈夫了,又是洗脸又是梳头,独自坐在镜子前,擦胭抹粉梳妆打扮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二横子”问。
“俺得准备准备,你杀人后得给人家偿命,俺得准备着改嫁呀。”
“二横子”傻了。一想也是,因为一个猪崽丢了自己的命不说,连漂亮的媳妇都得给别人,媳妇给别人了不说,孩子谁养活?
这么一想,“二横子”气就消了。
两半屯里,谁不说“二横子”娶了个好媳妇。
王老好的眼光不带差的,满月这孩子从小看着长大,心眼不差,过日子肯定是个好手。
王老好磨破嘴皮子,王老蔫无动于衷。
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人能说明白,想得到的得到了,珍贵的东西也不见得珍贵了;想得到的得不到,不珍贵的也都变成珍贵的了。
8
站在老城公园的望江楼上,望着花灯下的红男绿女,老蔫不是心思。人跟人都是一样的,因为出生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就分出了屈尊贵贱。解放前,老蔫的爹王老好在老城一家铁匠铺学过几天手艺,后来,王老好爱上了一亩地两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日子,偏偏就解甲归田。不然的话,王老蔫能是现在一头高粱花子的王老蔫么?那样的话,他也该是老城的一员,也该有权利在人工湖上泛舟,那样,彩云就不会嫁给上海知青,他也不会在彩云面前气短……
三百年前,老城也曾像现在的两半屯一样,是一个不大的渔村,人们靠着难江过活,后来一点点发展,渔村变成了小镇,小镇变成了老城。
谁会知道,三百年以后的两半屯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王老蔫出生在两半屯,听爹讲过老城的历史。比如眼前这座望江楼吧,早先没有,只有一座土堆和几栋花窖。据说,北方督军吴大舌头逛公园,见没啥风景,骂了一句:“他妈了巴子的,修一个高点的亭子不中吗?”
后来就修了,成了眼前的望江楼。
月儿升高,夜色深沉。
彩云会来吗?
老蔫约了彩云。
自从彩云嫁给“小上海”,老蔫的心就掉进了冰窖,每天被痛苦煎熬。他刚刚懂得了日子,原来所有的欢乐都是暂时的,只有痛苦伴随人的一生。老蔫更蔫了,成年到辈不说一句话,胡子不刮,头发不理,老气横秋,每天在田间劳作,不期待收获,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发日子……
当有一天,老蔫听说“小上海”独自要回上海,给彩云留下一纸休书时,他像一头激怒的公牛,疯一样的冲进“小上海”家。彩云正躺在炕上哭呢,这更叫老蔫受不了,他拽过“小上海”的头发,只一拳,就把“小上海”打出两半屯。
彩云是两半屯的人,只能留在两半屯,这叫老蔫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老蔫剃了头发,刮了胡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老蔫又活过来了。他去敲彩云的门,彩云只是哭,死活不给他开门。
“彩云,求你把门打开,俺只跟你说一句话,求你了,彩云……”
那次,老蔫敲了一夜的门,彩云哭了一夜,门愣是没开。
冰灯节,是老城永远的节日。这天晚上,老蔫写了一张纸条,从门缝塞进彩云家。他心里没底,不知道彩云能不能来。他不管彩云能不能来,他一定要去等,等,就是希望。
彩云没来。
彩云在老城读初中的时候,老蔫种了一园子西瓜,全因为彩云说了句她爱吃西瓜。西瓜熟的时候,彩云偷偷地回到两半屯,连家都不回,直接来到老蔫的瓜园。彩云长成大姑娘了,水葱似的,还会打扮,她穿一件白纱连衣裙,像一朵白芍药。脚上是一双白皮凉鞋,没穿袜子,那双好看的小脚就明晃晃地露着。
“哇,西瓜真大呀!”
彩云孩子似的,像是小妹妹在大哥哥面前撒娇。
“吃哪个呢?”
彩云很认真地想着,像是决定吃哪个西瓜,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
“随便,自己进地摘去。”
换了别人,别想迈进瓜田一步,满月也不例外。他怕踩硬了土地,踏烂了瓜秧。只有彩云例外,像是彩云走进瓜地,西瓜会猛劲长,会更甜。
左拍拍右敲敲,彩云终于抱起一个大西瓜,一阵风来到瓜棚,带来股香气。这香气是西瓜带来的呢,还是彩云带来的?连老蔫都说不清。
“哎呀,你咋把俺留籽的泰国瓜摘了?”
老蔫一眼扫见彩云摘了他的籽瓜,那等于摘去他的心。
“我……我真的不知道。还……还能安上吗?”
彩云惊慌的样,把老蔫逗笑了。
老蔫躺在瓜棚外的苇帘子上,想着他与彩云一小挖猪菜、过家家、甚至一块光屁股洗澡的事儿。那时候多好,他俩无拘无束,想怎么地就怎么地。大了大了,老蔫因为穷,就觉着在彩云面前气短。
彩云像主人似地,把瓜切成月牙。她跪在老蔫面前,朝他做个鬼脸,张开小口,照红嘟嘟的瓤上来一口,接着,她把这牙咬过的瓜送到老蔫面前。老蔫想接瓜,彩云没让,他一口、她一口,他们就这样吃着。
老蔫醉了。
彩云还是没来。
一个女孩走过来,这个女孩穿一条粗布牛仔裤,小巧的皮靴,靴跟儿才指甲盖大小。一件大红色腈纶毛线织的外罩,像团火苗。那顶帽子,是白色羊毛线织的,样子像是厨房大师傅戴的,戴在她头上就不是大师傅。天气冷,这个姑娘睫毛上挂着一层白霜,更动人了。老蔫想:一定要照着这个女孩穿的衣服样子,给彩云买一套,彩云要是穿上这套衣服,比这个女孩漂亮多了……
“老蔫——”
老蔫一回头,见是满月站在他身后。
老蔫出来前,王老好就叫老蔫把满月带上,老蔫没带。老蔫没带,王老好就叫满月自己来,到公园找老蔫,找到老蔫不带也得带。
“你来干啥?”
老蔫问。
“俺找你呗。”
满月回答。
满月穿一件花布棉袄,戴一条红色三角头巾,脸也冻得通红。对满月,老蔫心里说不清楚,如果没有彩云,满月是最好的姑娘。满月善良。两半屯里有一位百岁老人,这位老人靠死了妻子儿女,只一个人过活。这位老人闲不住,每天担着挑子出门捡粪,每天捡粪回来,锅里的饭菜都已经做好。老人就讲,是他过年买了一张年画,画上有一位漂亮的大姑娘,他一出门捡粪,画上的大姑娘就飘飘悠悠的下来给他做饭。其实不知,哪是画上的大姑娘给他做饭,是满月天天给他做饭。这事儿两半屯人谁都知道,就这位老人不知道。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就让这位老人生活在神话中。
夜深了。
老城睡熟了,路上已经很少行人,路边的店铺早就关了板。
老蔫与满月走回两半屯时,天已经放亮。这时老蔫已经决定,他要娶满月为妻,满足爹的愿望……
当王老好听儿子说答应了满月这桩婚事,王老好一拍大腿,乐得嘴都合不上。还是王老好的儿子,听爹的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有爹想让儿子吃亏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王老好炒了两个鸡子,喝上二两烧酒,兴奋得唱了两口落子:
皇王爷,在东厨
一家之主
一家人,凡作事
看得分明
谁作善,谁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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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三十天
上奏天庭
只要你,多行善
存心正道
常言说,积善家
福寿多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