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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两半屯(39)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10-16 09:43:44      字数:2886

  
  巧妹家的地,挨着戏子家的地。戏子忙完自己家的地,总是过去帮着巧妹忙活。戏子理解巧妹。男人支撑起一个家,都费劲巴力,何况女人……巧妹汉子栽倒时,戏子借给巧妹五百快钱,给汉子看病。病没看好,钱打了水漂。好长时间,巧妹精打细算,积攒下五百快钱给戏子送回去。
  “大哥,耽误你用钱了。”
  “巧妹,这……这钱俺……俺不要了;俺是男人,一紧手,就出来了……”
  “大哥……”
  巧妹眼圈红了,扔下钱转身跑回家去。戏子拿着钱,直追到巧妹家。
  “巧妹,你要……你要瞧得起俺,这钱你就花着……”
  “大哥……”
  戏子磨转头就走。
  戏子没瞧见,倒在炕梢的“棺材瓤子”用白眼仁死死地盯着他,居然还有力量把牙咬得咯咯响。最后,“棺材瓤子”哭了,只是哭得那么无力,要知道被人帮助是一种伤害,“棺材瓤子”也曾是一条汉子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苦闷。
  那是不久前的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很平常,这样的晚上很多。
  巧妹的瓜熟了,怕人偷,巧妹在瓜园里搭了个窝棚,白天晚上守着。戏子家的地,种的也是瓜,戏子也搭了个瓜棚,也白天晚上守着。戏子心里明镜他守的不是瓜田。
  守的啥?
  那个晚上有月亮,有月亮的晚上就是好晚上。
  “送情郎呀送呀嘛送至在大路东,
  老天爷呀刮起了西北大风,
  刮风啊没有下点小雨好,
  下小雨能留我的郎多呆几分钟……”
  戏子总忘不了他与巧妹唱的那段落子,想起就唱。那个晚上,戏子对着巧妹的瓜棚唱上了。唱的时候,戏子就觉得有一种热的东西往上涌。
  “送情郎啊送呀嘛送至在大路西,
  一抬头碰见了一个卖梨的,
  我有心给我的郎买上几个梨,
  想起了昨晚的事,
  吃不得凉东西……”
  戏子唱完一段,觉得该发生什么,就发生了。巧妹的瓜棚里顺出了一段,也是《送情郎》。这一段甜甜的歌声,给了戏子勇气……巧妹……巧妹怎么给他唱这一段?是不是在暗示他,让他走进她的瓜棚?
  戏子被一种东西支配着,一步一步的朝巧妹的瓜棚走去。戏子刚走进巧妹的瓜棚,巧妹的歌声停了。接着,瓜棚里点着的一盏马灯也熄灭了。
  瓜棚真好。
  瓜棚是一个世界。
  从那个夜晚开始,这世界多了许多欢乐。这欢乐不单单是瓜棚里,也洋溢在原野上。戏子哼着歌做活,将自家的地和巧妹家的地,伺弄得像花园。戏子回家也不像从前了,扔下农具盘腿往炕头一坐,媳妇给泡上红茶,一口一口品着做为主人的滋味。而眼下,戏子扔下农具,居然也会生火做饭,伺候媳妇。
  媳妇高兴。
  戏子高兴。巧妹家瓜长的大,长的甜,全因为有了戏子。村里人不知道,都夸巧妹能干,巧妹脸一红,谁也不知道巧妹脸红的原因。公公婆婆见媳妇把田侍弄得这么好,乐得嘴都合不上。巧妹回家,也不像从前了,整天吊着一张寡妇脸,谁欠她八百吊似的。婆婆见儿媳妇有了笑脸,活就干得多了。
  “正月里采花无花采,
  二月里采花花正开,
  三月里红花红四海,
  四月里葡萄架上开……”
  夜深人静,巧妹坐在“棺材瓤子”身边,一手扶弄着汉子的乱发,一手拉着汉子的手,望着窗外的月亮唱起了他最喜欢的那段落子。
  ”棺材瓤子”笑了。
  命里三两,难得半斤。
  眨巴眼工夫,戏子完了。
  戏子赶车进城拉东西,马毛了车翻了,戏子的一条腿丢在了大道上。
  唉,人啊!
  戏子养好伤,头一天下炕,就拄着拐来到了自家的瓜田。瓜田里已看不到了瓜秧,都已被青草艾蒿遮满。
  这是戏子的家吗?
  是的。
  戏子的腿没了不怕,戏子的心碎了。
  遮住月儿的那缕柴烟散去的时候,戏子看到了巧妹家瓜田里那座瓜棚,还有瓜棚里那盏马灯。他想起了从前那段美好的日子。他一唱莲花落子,巧妹就合,合完了戏子就去巧妹的瓜棚。
  今儿个戏子又唱上了。
  “送情郎啊,
  送呀么送至在大路北,
  一抬头啊看见了乌龟驮石碑,
  我问你老乌龟犯了什么罪,
  想当年卖烧酒往里兑凉水……”
  这段落子,是唱给大野的。青蛙们听到了,静静的听;蛐蛐们听到了,应几声……
  巧妹听到了。
  巧妹听到和没听到一个样。
  “爸爸——爸爸——”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是满月。夜很静,又在野外,满月的声音传得很远。
  “满月他爹——满月他爹——”
  这是戏子媳妇的声音。
  娘俩见戏子没了,找遍了全村,才找到自家地里。
  “爸爸……”
  “她爹……”
  娘俩真就在地里找到了戏子。戏子媳妇见戏子倒在草棵里哭得跟泪人似的,安慰道:
  “他爹,这地荒就荒吧,明年再种,你是不知道啊,俺也能种……”
  “爸爸,回家吧。这蚊子太多”。
  三口人搀扶着往村里走去。戏子还回头望了眼巧妹的瓜棚。
  这时候的月儿更明亮了。
  “——小妹你让我来,哪敢又不来,你们家墙又高,是个大炮台,雇的炮手打的准,何人敢进来……”
  一天,戏子倒在南炕上眯着,听见有人在远处唱落子,推窗往外一看,是前院的宝才。宝才骑在自家的墙头上,冲着正在院里喂鸡的戏子媳妇唱着……
  戏子一头把窗玻璃撞碎。
  是的,在以前,戏子只觉着巧妹可怜,今儿个,戏子才明白,真正可怜的是“棺材瓤子”……难道……难道他戏子也变成“棺材瓤子”了吗?
  晚上。
  戏子把媳妇搂在怀里,怪事,跟媳妇过了五六年,戏子才发现媳妇这样漂亮,一头浓黑秀发油光光的,白白的圆脸嫩生生的;那身段更没说的……他失去了一条腿,还能……还能养活老婆孩子吗?戏子看了眼满月,心想满月要是男孩就好了。
  “满月——满月——”
  “满月——满月——”
  满月丢了。
  戏子媳妇急疯了,东找西找,村里人也都帮着找。
  戏子躺在炕上哭。
  戏子心里明白,白找。
  不几天,一辆公安局的吉普车,把戏子拉进了城里。
  村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说,戏子进城里认孩子去了。
  村里人真猜对了。
  “你的孩子呢?”
  公安人员问。
  “俺孩子丢了”
  “真丢了吗?”。
  “真……真的。”
  “不对,是你把孩子扔进了河里!”
  戏子没拄拐,一条腿站了起来。
  “没……没有……”
  “嘴硬!坐下!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重男轻女,你为了生一个男孩,居然狠心的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进了河里……”
  戏子一条腿又站了起来,就哭出了声。
  “是的,俺重男轻女。你看看,俺怎能不重男轻女?俺这一条腿,能干什么?老婆孩子怎么养活?女孩能掏粪吗?女孩能赶马车吗?”
  “没问你这些,是不是你把你的女儿扔进了河里?”
  “没……没有……”
  “还嘴硬!一会你嘴就不硬了!”
  公安人员一摆手,门开了,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
  小女孩是满月。
  戏子一看见满月,浑身抖着抖着,一条腿终于没站住扑倒在地。
  “看见了吧,那天你把满月扔进河里的时候,这位老师傅当时正在河边钓鱼,你没看见,是这位老师傅把你的女儿救上来的。”
  公安人员拉过了满月:
  “小姑娘,是他把你扔进河里的吗?”
  满月没吱声,望着爸爸。
  戏子任泪水淌着,苦苦的望着女儿。
  “小姑娘,是他把你扔进河里的吗?”
  满月哭了,疯一样扑进戏子怀里,用一个小女孩的全部力量,哭喊着:“不是我爸爸!不是我爸爸!”
  戏子搂住了女儿。
  戏子搂住了整个世界……
  满月感激王老好,不只是为了一碗面条两个鸡子儿,她的冰冷的心被温暖了。
  打那往后,满月就常往王老好家跑。特别是王老好老伴月影过世以后,家里一屋爷们,没个女人操持,啥啥不像个样。一到年关,满月除了忙完自己家的事,就主动为老蔫家掸扫尘土,粉刷墙壁,拆洗铺盖,成了王老好家的一部分。
  “多好的闺女,打着灯笼都寻不到。”
  这人就是怪,王老蔫就是看不上满月,他还挑不出满月的毛病。满月一来,他就溜之大吉。
  “你这是没福!”
  王老好对儿子没招,就剩下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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