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不和睦的晚餐

　　临到吃饭，这位置怎么坐法，马新荣好生一顿琢磨。
　　跟这姨妈和他儿子本来就交集不多，姨妈还是第一次见面。付伟明到现在还是看他这女婿不顺眼，所以也没啥好讲，于是他选择了坐在付静雯的老外公王德民旁边。
　　王德民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当年从苏北迁到上海，跟“江北大亨”顾竹轩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所以在上海谋得了不错的差使，家境富裕，王德民有机会一路上到大学，是当年沪江大学的老大学生。这一些付静雯老早就告诉过他了，马新荣觉得坐在老外公边上还有得话讲讲。
　　各自心里都怀着心事，饭桌上的气氛就自然而然地显得有些尴尬，这时候唯一活跃的是王德民老两口请的小保姆春梅。
　　春梅是盐城人，还是符静雯外公没出五服的亲戚，岁数不大，却能烧得一手好淮扬菜。平时就两老人，一般也就两菜一汤，她是没处施展自己的手艺。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她是煎炸蒸煮炒忙得不亦乐乎，桌上总是笑眯眯地询问这菜味道咋样，那菜味道咋样。得到夸奖是肯定的，她马上给大家介绍这菜的做法。
　　马新荣心想，好在有了春梅，否则这场面够戆的。
　　付伟明一直想着要在饭桌上挑起有关房子的话题，又苦于他被王亚芬关照后有言在先的承诺，“她不挑出我就不挑出。”
　　他满脑子就在琢磨着怎么让别人挑出这个话题。“必须要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否则万一丈人丈母娘跟他老婆还有亚芳一起关起门做了决定，我再不同意，那就被动了。”
　　付伟明脑筋一动，王亚芳的儿子严晓军可是大西北长大的，性格直爽，且有点火爆，可以挑他一挑。
　　他装着关心似的问道：“晓军呀，岁数不小了，女朋友谈了没有？”
　　严晓军今天喝了不少酒，大概至少三瓶啤酒，脑子有点兴奋，一见姨夫问出这样的话，心里憋屈了多少年的怨气一下子迸发出来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
　　“谈啥谈！没房子有哪个小姑娘看得上！”
　　然后筷子啪地一下子拍在桌上，嘴巴里骂骂咧咧开了：“啥狗屁政策，不结婚就不能分房，不能分房就是没房，没房就不能谈朋友，不谈朋友就不会结婚，这操他妈的，像我这样的无房户就得打一辈子光棍？”
　　王亚芳一看儿子有点失态了，连忙制止道：“晓军，你喝多了！谈不上女朋友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看看小马，不也是没房。”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下桌子对面的马新荣和付静雯一家，眼神里透露着羡慕。
　　马新荣瞟了一眼旁边的付伟明和王亚芬，付伟明还是一脸的不屑一顾，只有王亚芬一脸平静，只有她清楚，如果不是吴学文帮忙，马新荣和付静雯到现在也不一定能够分到房子。她明白严晓军是话糙理不糙，在上海没房子想要谈女朋友确实很难。
　　“晓军呀，你有没有对外宣称，这里的房子你可以住的？先把女朋友骗到手再说呀。”不知道付静雯出于什么目的，她居然问出了这样的话语。
　　“没有，老外公不同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严晓军很实在，一口否决。
　　“那是以前房子小，现在房子大了，你可以试试看，把女朋友敲定了。你们弟兄俩都不结婚成家，你妈不放心哦。”付静雯的外婆开口说话了，她从内心一直感觉到大女儿在外受了不少苦，需要补偿一些。
　　王亚芬一听，虽然感觉她妈妈的话是有点道理，但没跟她商量就表明了态度，她觉得她妈的说法太唐突了。王亚芬感觉需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就在她刚刚想开口的时候，付伟明抢先了：“妈，侬讲话有点欠妥当，这房子是亚芬讨回来的，哪能亚芬她们没住，倒让晓军先住了。又不是没房就谈不上女朋友，一些乡下人没房不是照样谈朋友照样结婚。”
　　马新荣听得出，付伟明是在指桑骂槐，可是这样的场面他不便发作，只能狠狠地瞪了付伟明一眼，没有吱声。
　　“老付，有话说话，不要连东家带西家！”王亚芬马上制止，然后又转头对着她妈，“妈，我同意你的意见，阿姐在大西北受了苦，现在家庭条件也不好，我们是要帮帮她，不过这房子的事情太大了，你表态前也得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呀。”
　　“我这次回来，也就是希望你们帮帮我，能不能让晓军这里先把婚事问题解决了，等到他单位分到房子就马上搬出去。至于这房怎么分，还得听爸爸妈妈的意见。”王亚芳可怜兮兮地马上表明态度。
　　“不行，晓军的户口落在这里，再住进来的话，他们以后一直不搬，又有啥办法赶出去？反正房子是亚芬讨回的，就得是亚芬的，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讨论？”付伟明嗓门抬高了八度，有点斩钉截铁的感觉。
　　“好了，你们消停一点。现在我是房子的承租人，我没表态，你们讲啥都是废话！” 在一旁一直不多说话的王德民一看气氛不对，有吵起来的可能，马上出面了。
　　“阿爸，侬做决定的时候要讲良心喔，不要忘记这房是亚芬讨回来的。”付伟明还是不甘心，依旧不依不饶。
　　“侬哪能就晓得我不讲良心了？”王德民公瞟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对马新荣说，“小马，我们喝酒。”再也不睬付伟明了。
　　刚刚还差点冒出火星的饭桌，一下子冷却下来。饭吃到这份上，饭桌上的气氛已经相当尴尬，这顿饭到此也就草草结束。
　　保姆春梅开始忙碌着收拾碗筷，马新荣和付静雯也准备回吴泾。女儿已经睡着了，马新荣想早点回去，他知道这房子的事他是插不上嘴的。
　　付静雯本来还想再呆一会，‪今晚‬肯定会谈房子的事，她想留下来在关键的时候提醒一下她妈妈，不要损了自己的好处。
　　付静雯乍一听马新荣催她回去，一肚子的不开心。马新荣劝道：“这事老外公已经有言在先，就妈、亚芳姨妈和他们两位老人参与决定，连你爸插话老外公都是一脸不开心，我们掺合不合适。你爸肯定在这，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会吃亏好了别人？放心吧，你爸你妈的，最终还不就是你的。”付静雯这才同意回去了。
　　王亚芬‪今晚‬肯定不会回吴泾了，她妈已经关照她，‪今晚‬要谈事情。她翻看了付伟明带来的一堆包裹，见里面有一张折叠的凉席，就拿出来在地板上摊好。大夏天的，有张凉席晚上睡觉就能对付了。
　　“晓军，帮外婆把大橱顶上的凉席拿下来。”老外婆也在忙着准备亚芳晚上睡觉的铺席。
　　大橱有点高，老外婆够不着，于是招呼晓军帮忙。
　　晓军过来踮着脚够了两次，差了一点点，于是回过身来去找垫脚的凳子。
　　王亚芬眼尖，马上招呼付伟明：“老付，你比晓军高一点，或许够得到，快去帮忙。”
　　付伟明都快一米八的身高了，稍微踮起脚，凉席就被他拿到了，顺手递给在旁边等着的严晓军。
　　严晓军一边接过凉席，一边对老外公说：“外公，‪今晚‬我不回吴淞了，就在这张凉席上和妈妈挤一挤，陪她说说话，明天我请了一天假，陪妈妈到处逛逛，省得来回跑。”
　　“陪妈妈多说说话是应该的，不过等会我们谈事情，你不要插嘴巴！”老外公关照。严晓军马上答应：“好的，你们关起房门谈，我不进去。”
　　王德民又一指付伟明：“还有你，也不要插嘴巴。”
　　付伟明一听，脸上一黑：“嗯，可以呀，就是侬跟姆妈不要偏心就行。”
　　“啥叫偏心，啥叫不偏心，以侬的标准还是我的标准？”不要看王德民八十出头，反应倒还很快，马上呛了一句。
　　平时付伟明对这位老丈人就有几分畏惧，老人家在商业系统里为官多时，尽管后来被打成右派，身上的那股霸气虽老尤存。
　　付伟明被彻头彻尾地呛了一把，无话可说，悻悻地退了出来。
　　这几句对话，门外的王亚芬听得一清二楚，见付伟明一脸不快地出得门来，马上迎上去，指着她的额头，轻声地骂道：“聪明面孔笨肚肠！”
　　这时候，保姆春梅已经收拾停当，她知道主家‪今晚‬要谈事，就知趣地回到自己只能放上一张单人床的小间，打开电风扇关起了门。
　　王德民对着大家一挥手：“都进来吧！”付伟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这是王德民老两口的卧室，面积不大，大家就随意地在床上坐着。王亚芳刚刚想去关门，王德民一看晓军没进来，就对她说：“把晓军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待到大家全部坐定，王德民才慢吞吞地对着刚刚进来的严晓军问道：“晓军，你们铁合金厂现在效益咋样？老实说，你结婚后能够分到房子吗？”
　　“外公，实话实说，铁合金厂效益越来越不好了，上海的成本高，许多外地生产的铁合金比我们的便宜不少。”
　　“那你结婚后可能分到房子？”王德民继续追问。
　　“难讲呀，有结婚五六年都没轮上分房的。”严晓军一脸无奈。
　　“不要看吾老了，吾一直关注时事新闻的，现在一直在吹风说要分房货币化，其实就是房子要商品化，福利分房早晚要取消。很可能晓军等不到分房的那一天，他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等到谈好结婚再排队等上几年，恐怕铁合金厂老早不分房子了。”王德民分析道。
　　“那哪能办呢？不是更要把婚结在这里了？总不能看着晓军打一辈子光棍吧。”王亚芳急眼了。
　　“自说自话！晓军哪能好结在此地。”付伟明一听，马上跳了起来。
　　王亚芬马上拉了一把他的体恤衫下摆：“老付，坐下来讲！”
　　王德民抬眼看了一下因为激动有些脸色微红的付伟明，还是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老早关照过，侬不要插嘴巴，嘎激动做啥？先听吾讲好！”
　　“阿爸，好好，我坐下来，侬慢慢讲。”付伟明只得重新坐下。他旁边的王亚芬心里那个气呀，对比一下吴学文，付伟明除了一副好皮囊，其他哪里顶得上吴学文半分。
　　“更不能结在此地！”王德民还是那样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