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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两半屯(35)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10-13 09:42:13      字数:3150

  
  蒸猫,是北方流传了很久的一种惩罚形式,带着浓重的迷信色彩。据说:丢东西找不到,就蒸猫,锅里温度一高,那猫受不住,连蹬腿带叫。听老人们说:猫的叫声有点像人,像个惨死前的人;又像是夜里,从坟丘子里传出的猫头鹰的怪嗥,叫人毛骨悚然。猫叫时,偷东西的人也跟着叫,猫蹬腿时,偷东西的人也跟着蹬腿,猫死了,偷东西的人也跟着断气。
  蒸猫,是一件很庄重的事儿,屯里人光听说,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所以呢,两半屯的人,差不多都集中在张婆家院里。虽然都是来看热闹,那表情也麻木得不能再麻木。老蔫也站在人群里,想饱一饱眼福,看一看事态的发展。但他不信,蒸猫竟能把偷东西的人蒸死。
  张婆穿一件斜襟毛蓝布衫,新的。头发梳得很顺,盘在脑后。她走到灶前,嘴里默念着什么,把火点着。老蔫听说:蒸猫的人,在点火前要反复自省,想一想自己的祖宗三代里,有没有缺德做损的,有的话,反倒会把自己家里人蒸死。看起来张婆家的祖宗三代,是清清白白的。
  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看热闹的每一个人,连老蔫在内,都很紧张。人们都在用眼睛的余光,相互扫视着,期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倒下。这非常像广州人吃猴脑,服务生把客人领到猴笼子跟前,猴就开始惊恐,怕自己被挑中。当客人把选中的猴子用手一指,众猴子便把指定的猴子往外推,庆幸自己没被选中。
  “喵……喵喵……”
  猫开始叫了,越叫声音越惨,像是一个被母亲舍弃的婴儿一声声地叫着妈妈。像是那锅里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
  人群,麻木的人群,一双双眼睛快要冒血了。老蔫受不了,真受不了。他想跑回家,可他不敢。静静的人群,有谁动一下,就将铸成错误,而且很难说清。
  “别烧了!别烧了!”
  有人冲出人群,跪在张婆面前。
  谁呢?
  老蔫看清了,看清了,那不是小巴吧?是他,真的是他。
  小巴手里捧着一个缎面小盒,跪在张婆脚下。他的脸色惨白,他的心,是不是被开水煎熬着?
  张婆接过小盒,打开看了看,啊,那是一个老太太用过的烟袋嘴,普普通通的一个烟袋嘴。
  张婆又把盒盖盖上,慢慢地朝大锅走去。
  “快呀,求求你,快一点把锅盖打开吧!”
  小巴苦苦地哀求着,像是晚打开一分钟,他便会多受一分钟的煎熬。假如猫真的被蒸死了,他小巴还能活下来吗?
  “快一点,求求你,快一点吧……”
  张婆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还是慢慢地走过去,像是在盘算什么,她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想叫小巴更多地受到惩罚。
  张婆慢慢地打开锅盖,一条黑影箭一样地射出来,疯了似的,寻条路跑了。不知道它能不能活下来,但老蔫相信,就是它活下来,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它从大森林中来,本该回到大森林中去……
  老蔫不能再看了,也不想再看了,他终于鼓足勇气,冲出人群。他开始怀疑自己,假如他是小巴,会怕被蒸死吗?会当场把偷的东西交出去吗?
  他不知道。
  老蔫劝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就像被彩云冷落后,他还照样活着一样。
  好在他有一本书看,尽管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他还是想看……
  
  梦是什么样的,老蔫知道,可他说不清楚。老蔫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因为常读那一本书,被屯里评上读书学文化积极分子,去乡里参加交流会。
  他想哭。
  公社太远了,远得叫人失望,费了好大劲他才打听到。会是在文化室开的。推开文化室的门,见里面有两个姑娘在扫地抹桌子。看得出来,文化室已经好长时间没用过,黑板上没擦过的粉笔字,已经风化似的淡去。
  啊——那是什么?
  书。
  是书。
  老蔫猛地发现,桌子上有一本书,他发疯似的奔过去,让他失望,又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这书已被人一条条地撕去了一半,看得出来,肯定是领导们开会,撕去卷烟抽了。他想,这儿一定有许多书,便四处撒眸。靠墙那儿有一个柜,柜门上着玻璃,玻璃上挂着灰,已经看不透里面装的啥了。门上有一个大锁头,锁头上了锈,锈得通红。恰好有一块玻璃碎了,露出一个洞,而这个洞呢,又被一张蜘蛛网遮住。
  老蔫弄掉蜘蛛网,呵,果真是书。他忍不住这诱惑,才不怕别人看见呢,挑了二十多本书,抱起就走,什么屁读书交流会,不开了,回家。
  “九怨奴的床”
  床上挂幔帐
  只见那幔帐
  不见奴的郎
  越想越悲伤
  回到两半屯时,天已经黑了。
  路过懒龙家门前,从屋里传出《十大悲伤》小调。老蔫没心思进去,他手里有这么多书,他还得回去看呢。他想,这些书一定比他那本没有封面的好看。
  今晚很黑。
  整个天空被锅扣着,没有月光,连星光也见不到。
  哦,月食。
  今晚有月食。
  在两半屯,把月食不说成月食,那是天狗正在偷吃月亮。
  “当,当当当……”
  张婆在敲破铁盆,敲得挺有劲。敲铁盆能吓跑天狗。
  张婆觉得,是她在挽救这个世界……
  老城,离两半屯近三十里地,是一座冰城。清朝时,这里是一片荒原,只有几家渔晾子,后来是朝廷发配来的流犯,点燃了第一把荒火,犁开了第一垄土地,使这片只长野草的地方,五谷丰登。不然,这儿只有鄂伦春人靠渔猎为生。
  老城风大,皆因为是平原,风最大时能将锅盖刮上天。俗话说:一年两季风,说话拉长声。说的就是老城和老城人。说话不拉长声不行,对方听不到,声音都被风刮没了。再有,就是老城人嗓门大,估计也是风大的原因。
  老城有个节日,冰灯节。
  一到冬季,那枯枝上的树挂,像海底的珊瑚;窗镜上构图别致的霜花,像是谁家姑娘经意画上去的。树挂霜花,这些都是老城独有的风韵,她像苏州的林园、桂林的象形山水。
  冬天,是北方人的骄傲。
  北方人对冬天情有独钟,渴望着每天都有雪花飘飘。当冬天的梦醒来,春便来到这里做客。春风刮起时,孩子们放的风筝都是“八卦”,象一片雪花,绳儿拽在孩子们的手里,怕冬天走远。
  每年在老黄历撕光的当儿,老城的人们不再猫冬,周围几十里的乡下人,遵照祖先留下的习俗,去老城观灯。那冰雕玉琢的艺术品,样儿别致。有孔雀开屏、乌龙摆尾。根据古代神话雕成的八仙过海,更加玲珑剔透、妙趣横生。白天观灯,只能观其形,无大情趣;夜里七彩花灯一亮,能观其魂,瞧吧,孙猴下山、武松打虎,透着生机。人们都把过去逛庙会的劲头,用在了观灯上。
  观灯的人流来自四面八方,有来自西湖边儿上的江南游客,有来自日本的旅行家。
  有位海南的游客,被老城的冰雕艺术迷醉,花钱买了一个冰雕艺术品,钉了个木箱子把冰雕寄回海南。等这个游客返回海南,取回木箱打开一看,傻眼了,冰雕没了。游客一纸诉文告到法院,闹出一场天大的笑话。不管这个故事真假,却说明了老城的冰雕艺术,确有魅力。
  当地的游人中,更多的要数青年人,他们往往要使这次难得的机会,增加点别的内容。情人约会了,不一定去钻草垛,还有比钻草垛更有情趣的。
  王老蔫来观灯了。
  其实,他没心思观灯,心烦着呢。早早吃了饭,刚出门儿见家里的一只下蛋鸡在偷吃粮食,捡起一个东西打过去,偏就把那只鸡打死了,挨爹的一顿臭骂。
  走出家门,不知怎么,他就奔老城来了。老蔫不合群,喜欢一个人走,走在路上他的心很放松、很坦然,能想一想许多事情。
  经历过满洲国的老年人,不知是因为经得多了,还是惧这天寒地冷,没什么兴致去城里卖呆,酒喝到鼻尖冒汗,几个人凑在一块看纸牌,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吹大牛,还有几个人凑到一块,有人打板,自然有人鼓起腮帮子,把喇叭吹得山响;不用请、不用劝、便有那瘾大的,大着脸来两段莲花落子,名目吗,都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唱一回年轻一回。
  初一月儿弯呢
  弯弯呢似银镰
  情郎我的哥呀捎来信呀
  今天他把家还呢
  壶中酒筛满呢
  凉菜呀整四盘
  天交半夜呀郎他找不到呀
  倒叫小奴好心烦呢
  十五月儿圆呢
  圆圆哪似银盘
  心急火燎盼郎归呀
  但愿月圆人也圆呢
  面对呀菱花镜啊
  打扮呢俏容颜呢
  用手擦去呀腮边泪呀
  情郎看见他好心酸呢
  玉兔哇落西山呢
  鸡叫哇亮了天
  想郎盼郎啊郎不归呀
  白盼一回你说有多冤呢
  “老蔫,你要是进城卖呆儿,去把满月带上!”
  这是王老好下的圣旨。
  老蔫大了,爹的话不但很少听,听了心烦,可他从不跟爹顶嘴。他知道爹的一生不容易,过的都是苦日子。什么样的苦爹都能受,爹最受不了的,就是做儿女的跟爹顶嘴。
  王老好不提满月还好,一提起满月,又勾起了老蔫的满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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