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没主意了

　　赖毛爹像一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一声不响地收回伸出去的两手。他没有想到自己耍这一下老子脾气耍出祸来了，以前对孩子可没有这样过，就是赖头赖仓再淘，自己最多就是瞪上一眼，第一次跟孩子耍横，就耍出这个冷场子，看样子这老子的脾气轻易不能耍。耍不好会把自己耍难堪了。他收回手，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了，刚把手耷拉到屁股胯这儿，咋的又碰到了赖毛娘的手，又被赖毛娘给重重地扒拉开了。这脾气发的，给自己找倒霉了。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没趣儿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你还叹气呢？这床铺上都是灯油了，今儿夜里咋睡觉呀？”赖毛娘听到赖毛爹的叹气，埋怨着瞅了瞅赖毛爹，尽管这黑灯瞎火的瞅不见赖毛爹，可这是习惯，每当赖毛爹有啥子不顺眼不如心意的时候，她就这样瞅他。
　　赖毛爹似乎感觉到了赖毛娘的白眼，萎缩着往一旁动了动。
　　“咋的了？哑巴了？这夜里咋睡呀，一个床铺上全是灯油了。”赖毛娘嚷着说，“你自己闻闻摸摸，冲鼻子的灯油味儿，湿乎乎的铺盖，明儿洗也不好洗，我看你这是败家。一灯油够咱家点上月把半月的，你倒好，一挥手，一灯油没了，还把一床铺盖给糟蹋了。孩子那点儿事儿你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跟孩子说，发这脾气？”
　　“我看赖毛不听话，心里一火就急了。”赖毛爹见赖毛娘的话有些软了，嘴里嘟囔着说。
　　“急了就拿东西撒气儿？”赖毛娘反问说，“你也不看看咱这是啥家境，有东西让你撒气儿？这会儿我还在琢磨，你说，三神经女人愿意把自己的闺女说给咱家赖毛，她看上咱家的啥了？要东西没有东西，要钱也没钱，她愿意把闺女给咱家做媳妇，图的是咱家的孩子，孩子又有这个心思，咱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得慢慢来吧，急有啥用？你急，孩子心里也会急。孩子心里要急了，说不准会闹出啥事儿来呢。”
　　黑暗中的赖毛爹再也没有声音了，他只能听着赖毛娘的啰嗦。
　　“这事儿我看咱也先别着忙说行还是不行，就先让两个孩子这样拉扯着，咱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看三神经会有啥动静。三神经要是犯混，咱也有话说呀，咱没有同意这事儿，孩子也就是一个村子里走动。要是他不混，咱找个媒人中间蹚蹚话，看他对这两个孩子啥看法。他要是有这个念头，咱就像模像样地把这事儿定下来。他要是不同意，咱就打消这个念想，也不落啥子话把子在他三神经手里，他也就没有理由跟咱家耍混。”
　　赖毛爹一声不响地听着赖毛娘一边扑扑通通地扯拽着床上的铺盖一边嘴里啰嗦着她的想法，他现在能说啥子，一灯灯油就把自己一下子弄得没了说话的份儿了，自己再说啥子都没有分量了，只能听着赖毛娘啰嗦了。
　　“咋的？耳朵眼儿里塞驴毛了？我说了半天你听见没有呀？”赖毛娘见赖毛爹一直没有回话，停下了手里扯拽铺盖，很响亮地发着脾气。
　　“听着呢。”赖毛爹有气无力地回答着，“你说吧，我都在听着呢。”
　　“光我说有啥用？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还能有啥想法，就是不同意这俩孩子这事儿。”赖毛爹固执地回答说。
　　“就这一句‘不同意’啊？你不同意是不同意，可咱还得想到孩子不是？我也觉得毛妮要是做了咱家的儿媳妇挺好，心里又舍不得毛妮这闺女。我刚才都说了，咱现在也别急着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等等看啥苗头。这事儿早晚会传到三神经耳朵里去的。”赖毛娘很老道的语气，“咱现在要说同意，传到三神经耳朵里，他要是犯混，找咱家的麻烦咱就没有理由了。要是说不同意，又凉了他女人的心，更主要的是伤了孩子的心。”
　　“这事儿，毛妮爹要不是三神经就好了。”赖毛爹的叹气里很明显带着无可奈何，“像马老二家闺女跟陈栋梁，他们这俩孩子的事儿多顺当，日后也不会有啥纠结，两家的爹娘都不是混人，孩子的日子能不好过？”
　　“人哪有一样的，今儿晌午栋梁爹过来说的事儿我也听了，你看人家两亲家，都知情达理儿的，这哪还有不好办的事儿，将来孩子的日子过着也省心。三神经要是抵上他们一半，咱现在就可以吐口把赖毛和毛妮的事儿定下来，他这个三神经呀，咋的让咱碰到了？但愿他三神经能有个变吧。”赖毛娘叹了口气，“没的变，说心里话，咱就是再稀罕毛妮这闺女，也不敢往家里娶，除非是他三神经没了。要不，知道他的人家谁家敢娶毛妮？苦了毛妮这孩子了。”
　　“你琢磨了半天不是跟我想的一样吗？”赖毛爹有点儿不屑的语气，“毛妮这孩子在咱们跟前长大的，我一样舍不得这闺女。可她这个爹太不成手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三神经能有别人一半通情达理，我也不会打罢。从三神经女人提到这事儿我就开始琢磨了，琢磨来琢磨去心里就是感到疙瘩。”
　　“可孩子心里乐意呀。这事儿弄得……烫手了。”赖毛娘心里确实不愿意就这样让毛妮这样一个懂事儿的闺女让自家给推出门去，一时又想不出啥子好的办法，她摸索着抽调了床上的铺盖，然后又摸索着把一床棉絮铺到床上，“现在天还不冷，就先铺它，后半夜凉了再拿它盖，凑合着先睡一夜吧，都怪你，没个稳当的劲儿。”
　　赖毛爹摸索着上了床，这床棉絮，前半夜铺后半夜盖，到了后半夜光身子睡光席子，破席茬子不扎人呀？但他说不出口，是自己惹了祸，说出来会招来更多的抱怨。他脱下衣裳往床头一掖，顺势就躺了下来。
　　床另一头的赖毛娘悉悉索索地脱着衣裳，半天，忽然问赖毛爹：“这事儿你到底咋的琢磨的啊？”
　　“我哪儿知道？你赶明儿爱跟三神经女人咋说就咋说，这事儿我还真的没有主意了。”躺下来的赖毛爹吃力地翻了个身儿，“不管咋的，我是不想让三神经缠上咱家的孩子。”
　　“那赶明儿我该咋的跟三神经女人说去？”赖毛娘虽然想的是那么一回事儿，可现在她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咋办，想归想，可事儿不会像想的那样依着自己的想法走。
　　“那还不好说？就说咱家对毛妮看得中，就是担心三神经，实话实说呗，三神经女人也不会对咱两口子有啥抱怨，她抱怨也只会抱怨三神经，抱怨不着咱家的哪一个人。这话说明白了，三神经女人也会担待着的。”赖毛爹说完，憋着一口气伸了一下身子，还好，今儿身上的伤是不是好透彻了，不疼了。这样，赶明儿还得去马老二家走一趟，把栋梁爹的话传过去，看马老二两口子有啥要求，然后再把马老二两口子的要求去栋梁家说个清楚，自己当了这样一回大媒人，要把这个大媒完得漂亮些，免得日后两家对自己有啥抱怨。
　　“那我就明儿晚上去三神经他们家，找三神经女人好好唠唠。”
　　“去的时候当心了，要是三神经在家就别提这事儿，免得三神经再动手打女人，三神经女人也是为着咱们这个家，不能因为这个再让她遭委屈。”
　　“这个我知道。要么我找个茬口让三神经女人出来说话。”
　　“好了，就这样吧，睡觉吧。”
　　“睡吧，你这一折腾，今儿晚上倒忘了给你熬牛漆水喝了。”
　　“睡吧，落下一顿不喝也没有大要紧的，再说，我感觉这伤好像是好得透彻了，今晚上没感觉到有啥疼的，赶明儿多熬一碗出来，不就补上这一顿了吗？”赖毛爹说话有点儿呜呜啦啦的不清楚了，听声音恐怕是瞌睡已经上来了。
　　“你咋那么多觉，这又要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咋的，自从你给我熬这牛漆水喝以后，一到晚上就老觉得困，白天倒好，感觉身上慢慢的比以前松了，也觉得比以前有精神头儿了。好了，不说了，赶紧睡吧，我这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赖毛爹说话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不大会儿，就扯起了轻微的呼噜。
　　赖毛娘见赖毛爹睡了，叹了口气，也就躺了下来。
　　外面的夜越来越沉了，可三神经女人却没能像赖毛爹那样躺下不大会儿就扑哧扑哧地扯起了轻轻的鼾声，她躺在几个孩子身旁，看着几个熟睡的孩子，心里没觉出一点儿想困觉的意思，刚才从赖毛家回来的路上，她已经从毛妮的嘴里知道了赖毛的心思，下一步该咋的安排，才能让三神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女儿给嫁了。
　　“毛妮，毛妮。”她转过身，向着毛妮的房间里喊了两句，“睡着了没？”
　　此时的毛妮也没有睡着，女孩子的心开了，那些甜甜的想法也就多了，她瞅着挂在墙上的油灯忽闪忽闪地燃着豆大的火头儿，好像那灯火马上就燃成一对红烛，一队迎亲的人马簇拥着来到自己家，自己穿着赖毛送来的红袄红裤红鞋子坐在床前，就等着迎亲的女孩子架着自己，一把红伞打到头上走出这个家门，坐上花轿，几个人抬着，一路颠闪着进了赖毛家，赖毛抱着一个很大的话匣子站在门口。待花轿落地，来接自己的女孩子又把红伞打开，把自己搀出花轿，红伞遮在自己头上，赖毛抱着话匣子迎上来，满脸透着笑样从去接自己的女孩子手里接过自己的胳膊，在主婚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吆喝声中和自己拜了天地，然后就背起自己进了洞房。从这以后，自己就是赖毛的女人了，赖毛也是自己的男人了，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心疼着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