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担心

　　“想娶她？你知道她爹是啥货色吗？”赖毛爹虎着的脸色在昏暗的灯火下像映着树荫的石头，“她爹可是鬼都不缠的主儿呀，你能沾得起？你不见村子里的老少爷们见了他都躲着他走？娶了毛妮，你就别想脱清了他。今儿找你要个这明儿找你要个那，你能不给？不给，你到哪儿也都说不过去，因为你那时是他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无论他混蛋到啥地步，你还都不能怠慢了他。以爹的意思，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说毛妮那闺女不孬，知情知礼儿，人也勤快，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手，可就她爹，就够你应付的了。”
　　“她爹是她爹，她是她。”赖毛从没有这样跟爹娘说过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咋的了，听了爹的意思，心里就一下子急了，“到时候她爹要是耍混蛋，我还真不认有这个丈人。他要是那回事儿，我敬着他养着他都成。”
　　“他混蛋你也跟他耍混蛋？”赖毛爹盯着儿子，“他混蛋起来鬼都不缠，你有那个道行呀？你没有。没有那个道行你就混蛋不过他，那你就有的麻烦折腾了。这过日子能是跟他赌气怄火吗？再说了，天下的女人多的是，离了她毛妮你就看不见别的闺女了？说实话，我也觉着毛妮这闺女不错，就是她投错了娘胎，撞上了这样一个不懂人事儿的爹。”
　　“你不能跟孩子好好说话？你看你说的那是啥话呀。”赖毛娘不同意赖毛爹说话的语气了，她翻了一眼赖毛爹，说，“啥叫天下的女人多的是？孩子这不是第一回相亲吗？他能知道个啥子呀？你就破瓢嘴突噜突噜没个完了。”
　　“你会说，你那不是破瓢嘴，你跟他说吧。这事儿我不管了。”赖毛爹听赖毛娘这样怪罪他，撂下脸子说，“我看你能跟他说出个啥来。”
　　“你别使这个小性子，你不管？你不管让我管呀？脱不清你吆，你是他爹。别人管还轮不上。要我管也行，除了你不进这个家了。”赖毛娘撇着嘴瞅着赖毛爹。
　　赖毛娘这几句话把赖毛爹噎得够呛，他张着嘴巴想说啥，可嘴巴张了半天没能说出半句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赖毛娘。
　　“跟孩子说话有你这个样的吗？机关枪似的，孩子能有想的空儿？啥事儿也得让孩子心里有空儿去想，去琢磨。你那蹦豆子似的，孩子就听你说了，哪儿得空儿去想？哪儿得空儿琢磨？咱这是捉议这事儿，要容得孩子说自己的想法，咱再把这事儿的前前后后说给孩子，让孩子自己掂量这事儿的好坏，孩子能掂量不出半斤八两来？”赖毛娘这才缓下口气来，说，“我说说自己的想法，其实，毛妮这闺女我打心眼里高兴，她要是进了咱家门，以后孩子的冷暖我放心，就是毛妮她爹太招人厌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想着就是他三神经再混头，也不会跟自己家的孩子耍吧！不管咋说，在孩子面前他是老的，只会宽着心让着孩子，跟孩子耍混就说不过去。又说了，就他那样子、那德性，说不准会惹个啥事儿今儿死明儿活的，我看他就老不死。”
　　“你这话说得，真不叫话。他三神经是啥人呀？他不傻，看不见咱村的树梢子他老实得很。他呀，就是家窝里横。你指望他能不跟孩子耍混？那就想错了。”赖毛爹有些气愤地说，“以前你看不见他惹谁，那是因为在生产队，有队长他们拘着他。现在到户了，谁还能管得了他的性子？现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躲着他走，就怕哪儿让他看着不顺眼了就会耍混。他要是混起来亲爹都不认的，别说咱这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了。说起来，他女人可算他最亲的人了吧，耍起混来，那不是照样往死里打？咱家的孩子在他跟前又能算个啥呀？说是一个女婿半个儿，没有血亲，他能会拿孩子当半个儿去待？毛妮她们几个可是他的亲闺女吧，平日里你就看不见他咋的待见自己的亲闺女了？”
　　“他不就是想儿子嘛，要是毛妮娘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也不会这样吧？”赖毛娘推测着说，“我琢磨着他这样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觉得没劲儿了，破罐子破摔，也不把日子当日子过了。说不定他会同意赖毛和毛妮呢，可能会要求赖毛倒插门做他家的养老女婿。”
　　“你净往好处想。你愿意孩子倒插门呀？那是在打咱两口子的脸。”赖毛爹一下子又把脸整起来，“就是咱退一步同意孩子倒插门，你以为孩子的日子就会好过？在他跟前，他就没有一点儿顾忌了，还不把孩子当驴使唤呀。”
　　“你这一说，我还真的有点儿觉得没有想那么多。”赖毛娘眨了几下眼，转头看着赖毛问，“儿子，你是咋的个想法呀？是想娶她还是不愿意？”
　　赖毛咕哝着嘴磨鼓了老半天，忽地大声说：“我想娶她！”
　　赖毛爹和赖毛娘一怔，这孩子今儿晚上是咋的了呀？从来都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啊。咋今儿晚上跟毛妮那孩子说会儿话就有了脾气了？他们两口子相互看了看，竟然不知道该跟孩子说啥了。从小到大，这孩子都像只小绵羊呀。赖毛爹和赖毛娘相互瞅了一阵，几乎是同时，两口子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到了赖毛的身上，他们似乎想从赖毛身上发现他们以前没有留意的东西，但是，他们瞅了很久，赖毛还是赖毛，跟以往的赖毛还是一个人，咋的突然就有了脾气了？他们两口子收回目光又相互看了一阵，又相互摇了摇头，啥子也没能说出来。按说，赖毛他爹已经把娶了毛妮之后会发生的闹心的事儿说得明白了，这孩子咋的会变得脑筋儿不会拐弯儿了呢？毛妮那孩子挺老实，没有耍人的心眼儿，也不会说那些套人的话，是这孩子着迷了呀！要是这样，就不好弄了。孩子要是真的着迷了，再说啥都是白搭，说不准还会让孩子会犯梦呓病，那样就会毁了孩子呀。赖毛娘想到这儿，心里是一阵的害怕，看样子只能依着孩子了，千万不能把孩子折腾出个好歹来。可三神经这人太难伺候了呀，就自己的孩子，要是真的娶了毛妮，三神经要是还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以后孩子就真的有霉头了。要是三神经能有个变化，孩子还能有个出息。可谁也说不准他三神经会咋样呀！好了，好。不好，那就晚了。总不能回过头把日子重新过吧，也回不了头呀。
　　赖毛爹瞅着赖毛，哼哼嘿嘿地出着长气，竟然不知道该跟孩子说啥子好了。
　　“毛妮她爹是毛妮她爹，跟毛妮是两个人。以后是毛妮跟我过日子，不是她爹。她爹能咋地？还敢扒锅掀房子？”赖毛不服气地说，“再说了，我也不一定就在他面前过日子。”
　　“不在他面前过日子？你能飞到美国去？”赖毛爹撇着嘴说，“只要出不了咱们这个村子，你就在他面前过日子。三步道儿，他抬腿就能过来，你还能躲得开？”
　　“我还真不信了，他能咋地？”赖毛涨着脸，昏暗的灯火把他的脸映成了乌青的颜色，他脑门充血地说，“他要是敢跟我耍混，我还真不答应他。”
　　“你能把他咋的？他就是那德性，狗皮膏药，沾到身上就扒不下来，死缠你，你能有啥子辄儿？”赖毛爹瞅着赖毛，“咱村子里比你有能耐的人多了，谁敢惹他三神经？二楞倔吧？咋的了？他都不敢在三神经跟前咋的，别看他跟别人耍楞耍横挺有种，碰到三神经，他也乖得像只绵羊，前年他还不信这个邪，因为一句啥子笑话惹着了三神经，结果咋样？让三神经死缠烂磨，硬是给三神经缠服了磨怕了，现在见到三神经，跟孙子一样乖。就你那点儿能耐，在他三神经跟前更算不了啥子。听爹的话，趁现在跟她毛妮还没有咋的交往，立马打消了娶她的念想，免得以后心里犯苦。”
　　“他三神经长有三头六臂？只是人们不跟他一般见识，真的跟他一般见识，他也不比谁能耐到哪儿去。谁都是长了一个头两只手。”赖毛昏暗的灯下撇了一下嘴。
　　“人想的是过日子，不是想着拼命。”赖毛爹一直在瞅着儿子。
　　“这就是呀，也就是他三神经知道人们不会跟他玩命，才敢这样跟别人耍混。真的要是有谁不要命了，你看他三神经怕不怕，他也会怕得跟孙子一样。”赖毛很有想法地说。
　　“你说的也倒是。他要咋的，你要和他拼命呀？”呆在旁边的赖毛娘一听儿子的这话，慌了手脚，她很惊怕地看着儿子，“咱就是躲着他，也不能跟他这样的人玩命呀。”
　　“到时候能躲得了呀？赖毛真的娶了毛妮，就是他女婿，往哪儿躲？”赖毛爹抬起头瞅着赖毛娘问，“依我看，就趁现在打消了这个念想，以后啥麻烦都没有。”
　　“不管爹娘你们咋的说，我今儿还真的认准了毛妮。”赖毛拧过头说。
　　“倔种！”赖毛爹一下子火了，顺手一挥，把床头箱盖子上的油灯给扒拉到地上了，灯捻子被远远地甩出了门口，整瓶儿的灯油却洒在了床铺上，整个屋子里也一下子变黑了。
　　“你这是咋的啦？想疯啊？”黑暗中的赖毛娘嚷了起来，“跟谁耍气儿呢？孩子脑子发热，你也脑子发热？还来了脾气了呢！”
　　赖毛爹被赖毛娘一阵的啰嗦给顶得没有声儿了，只能听见他很响的喘气。
　　“我脑子不热！”赖毛扔下一句话，摸索着离开了。
　　“这下好了，你这一火发的，孩子不理咱了。还跟孩子咋捉议？”赖毛娘抱怨赖毛爹说，“说你啥好呀！咋跟小孩子一样，着不着的你发啥子脾气？事儿还没捉议，孩子也憋着一肚子气儿走了。今儿夜里你就自己捉议吧，我也不陪着你怄这个气儿了。”说着，赖毛娘用脚蹚着来到床铺前，摸索着收拾床铺，这一摸索，手上湿了，缩回手放到鼻子上一闻，冲鼻子的灯油味儿让她一下子火起来，“床铺上还洒了一床铺的灯油？！你明儿买灯油去吧，家里就这一灯油了，我盘算着还能点几天，这下好了，今儿晚上你就摸黑吧，明儿买灯油回来还得做个油灯。”说到这儿，她忽地又想起了罐子里的那些鸡蛋，那些鸡蛋就是灯油呀，明儿拿啥去买灯油啊？她越琢磨越来气儿，抬手往赖毛爹坐着的地方搡了一把，结果还搡空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个跟头。
　　“咋的了？”赖毛爹听到声响，伸出两手摸索着去找赖毛娘，“你小心点儿！”当他摸到赖毛娘的时候，却被赖毛娘猛地给推开了。
　　“别碰我！”赖毛娘推开赖毛爹，赌气地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