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杜文泉原打算回趟所里，走到半路又改了主意，买了瓶二锅头和半斤花生米，直接回家了。杜文泉平时很少喝酒，除非是遇到烦心事或工作太累了。回到家见陈燕春没在家，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因为周家门口也没有周广源的自行车，他便以为陈燕春依旧跟周广源在一起。杜文泉忍着怒火，伺候母亲和两个女儿吃饭后，便独自打开酒瓶喝了起来。
　　杜母闻到酒味忍不住问：“咋自己喝上了，出啥事儿啦？”
　　杜文泉：“没事儿，就是有点累。”
　　杜母：“一个人喝闷酒干吗？要不你叫长禄或全友过来。”
　　杜文泉：“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杜母拉着两个孙女去了自己房间。
　　陈燕春回到家，见杜文泉独自喝酒，而且已经喝了半瓶多了。杜文泉没有理睬陈燕春，继续喝着，他的脸色很难看，眼里充满血丝。
　　陈燕春晃了晃杜文泉的肩膀：“怎么了？谁惹着你啦？”
　　杜文泉用一种很恐怖的眼神看着陈燕春，一言不发，端起一杯酒，又一口喝干了。
　　陈燕春夺过杜文泉的酒杯：“不许再喝了！”
　　杜文泉：“放下，我让你放下！”
　　陈燕春把酒杯放下：“好，你自己喝有啥意思？我陪着你喝！”
　　杜文泉：“用不着，你该干吗干吗去！”
　　陈燕春：“你到底怎么了？我可告诉你，你在外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准带到家里来。家里老的小的，包括我，都不是你的出气筒。”
　　杜文泉依旧不说话，又自斟了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
　　陈燕春真急了，把酒瓶和酒杯都收了起来。杜文泉起身想夺，却险些没跌倒。陈燕春见他醉了，赶忙把他扶进卧室。陈燕春把杜文泉拖抱到床上，杜文泉嘴里说起了醉话，很快就睡着了。
　　杜文泉平时还是有点酒量的，半瓶多的酒不该醉成这样，不仅吐了几次，还断断续续地说醉话。陈燕春虽然听不太明白，但肯定是在骂人，为什么骂人，骂的又是谁，不得而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大事，他不会这么失态。陈燕春想打电话问问孟局长，可傍晚孟局长送她去医院，孟局长一切正常，看来孟局长也不知情，还是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次日晨，杜文泉醒来，陈燕春问他：“文泉，昨晚喝得烂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文泉开始洗漱：“我喝醉了吗？”
　　陈燕春把毛巾递给他：“你折腾得我一宿没睡。你闻闻，满屋子都是你吐酒的味儿。”
　　杜文泉闻了闻：“哦，是挺难闻的。”
　　陈燕春：“有事儿你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杜文泉冷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想喝酒了。”
　　陈燕春：“少跟我废话，我是你媳妇，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吗？”
　　杜文泉：“到点了，我得上班去了。”
　　陈燕春：“你还没吃早点呢。”
　　杜文泉：“酒劲儿还没过，不想吃。”说完，穿戴完毕，拿上文件包，走了出去。
　　陈燕春：“一会儿我给你带早点过去。”
　　杜文泉没吭声，快步出了大门。
　　
　　自此后，杜文泉性子大变，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所里，都变得沉默寡言。陈燕春跟他说话，他都是简单“哦”“是吗”“随便吧”，或者“不行”“没事”“不知道”，一般都不超过三个字。
　　陈燕春开始没太介意，以为他是工作中遇到了难题，既然他不愿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没必要逼着他说。连续几日这样，陈燕春受不了了，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受不了杜文泉的冷漠。这天下了班，等别人都走了，陈燕春来到杜文泉的办公室。
　　陈燕春：“杜文泉，我招你惹你了？你干吗这么对我？”
　　杜文泉：“你没招惹我，是我自己心烦。”
　　陈燕春：“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烦心事儿？”
　　杜文泉：“我不想说。”
　　陈燕春：“今儿个你必须说！”
　　杜文泉：“你甭逼我成不？”
　　陈燕春：“我今儿个还就逼你了，你要是不说，咱们谁也甭回家！我可不想当着咱妈的面跟你吵架。”
　　杜文泉：“在这我也不想跟你吵。”
　　陈燕春：“你不想吵都不行！说吧，到底为什么？”
　　杜文泉：“好，既然你这样逼我，我就告诉你，我想跟你离婚。”
　　陈燕春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巴掌扇过去，扇在了杜文泉后脑勺上：“你再给我说一遍！”
　　杜文泉：“你就是扇我十遍百遍，我也是这句话，跟你离婚。”
　　陈燕春的眼泪顿时下来了：“想休了我，成啊。你说，我做错什么了？”
　　杜文泉：“你做错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陈燕春：“我不清楚！”
　　杜文泉：“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也不强迫，那咱们好合好散吧。”
　　陈燕春：“不可能！你要是跟我离婚，先一枪崩了我！”
　　杜文泉：“离了婚还是革命同志，我崩你干吗？”
　　陈燕春：“铁心要离是吧？成，那就让孟局长来断咱俩的官司吧。这个电话你打还是我打？”
　　杜文泉：“迟早他得知道，你打吧。”
　　陈燕春拿起电话，拨通了孟局长的电话。
　　陈燕春哭着：“孟叔叔，我是燕春儿，杜文泉这个混蛋欺负我，你得给我做主啊！”
　　孟局长：“别哭燕春，出了啥事你说。”
　　陈燕春：“他要和我离婚。”
　　孟局长：“这个混蛋，他在哪儿？”
　　陈燕春：“在他办公室。”
　　孟局长：“你让他听电话。”
　　陈燕春把电话递给杜文泉：“你跟孟局长说吧。”
　　杜文泉接过电话：“局长，是我。”
　　孟局长：“你马上带着辞职报告到我这里来！”
　　杜文泉：“辞职就辞职，辞职也要离。”
　　孟局长：“成啊，你长能耐了，燕春儿这么好的媳妇你都敢休，看来你是另有新欢了啊！”
　　杜文泉：“我没有。”
　　孟局长：“没有？那你就是混蛋到家了！少废话，赶紧给我滚过来！”
　　杜文泉把电话往办公桌上一扔，转身出去了。陈燕春有点发懵，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杜文泉一起去。
　　孟局长在电话里喊：“杜文泉！你说话！”
　　陈燕春拿起电话：“孟叔叔，他走了。”
　　孟局长：“燕春儿，你别怕，我会给你做主的。”
　　
　　杜文泉站在办公桌前，孟局长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杜文泉面色阴沉，两眼无光，明显消瘦了很多。
　　孟局长：“瞧你这副德行，哪还有点儿战斗英雄的精气神？我一看你这个状态，就知道你中了邪啦！”
　　杜文泉：“我没中邪。”
　　孟局长：“瞒得了别人，你瞒不了我。说吧，你到底哪根筋错位了？还有比燕春好的媳妇吗？你小子不知修了几辈子福，才娶了她，你居然要离婚，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杜文泉：“我没说她不好，可她的心没在我这。”
　　孟局长：“什么什么？没在你这，你亏心不亏心啊？”
　　杜文泉再也忍不住了：“我本来不想说的，说出来丢人啊！她她她，她和周广源藕断丝连，您说我还能跟她过下去吗？”
　　孟局长楞了一下：“胡说八道，燕春儿就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样说她，你亏不亏心啊？”
　　杜文泉：“好，我也不怕丢人了。就在大前天，我从这开会回去，亲眼看到他和周广源在一起，周广源骑车带着她，两人……后面的我不说了。”
　　孟局长：“大前天傍晚？”
　　杜文泉：“对，下班前。”
　　孟局长解下皮带对着杜文泉抽了几下，杜文泉捂着头躲闪着：“您这是干吗呀？我要是有半句假话，您可以崩了我。”
　　杜文泉：“我不抽你，你清醒不了！大前天燕春险些昏倒在马路上，碰巧周广源路过，把她送回了派出所。”
　　杜文泉：“您别骗我啦，我就知道您得袒护她。”
　　孟局长：“我骗你？那天傍晚我从局里回家，恰好周广源要带燕春去医院，我让燕春上了我的车，是我陪她看了医生，还开了药。”
　　杜文泉惊呆了：“啊！”
　　孟局长：“燕春没跟你说吗？她一定是不想让你着急，才瞒着你的。原来这就是你小子闹离婚的原因呀，你简直是混账透顶了！”
　　杜文泉：“我……我……”
　　孟局长：“你什么你？不是要离婚吗？我准了，明天就去区政府办手续。”
　　杜文泉：“事情闹明白了，不离了。”
　　孟局长：“你当婚姻是过家家吗？想离就离，想不离就不离？就你这么混蛋，燕春不跟你离，我都不答应！”
　　杜文泉尴尬地笑了：“老领导消消气，我是个大混蛋，大笨蛋，以后再也不敢了。”
　　孟局长拿出纸笔：“给我写保证书，也是检讨书，现在就写！”
　　杜文泉：“嗯，我写。”
　　杜文泉坐到桌前，认真地写了起来。
　　孟局长站在一旁看着他写，时不时地说上一句：“检讨要深刻，空话废话少说，要发自内心。”
　　
　　杜文泉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头脑立马清爽了。从分局出来后，他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还唱起了《社会主义好》。他已经想好了，见了陈燕春，就说挨了孟局长一顿皮带，被打清醒了。至于为什么闹离婚嘛，就说是跟陈燕春赌气，因为陈燕春不听他的话，非带病上班。这个谎话虽然很牵强，但也说得过去，因为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说辞了。孟局长说得对，怀疑她跟周广源的事绝对不能说，要是说了，陈燕春肯定不会跟他过下去了。
　　见到陈燕春，杜文泉的脸上堆满笑容，又是作揖又是鞠躬。陈燕春愣住了，杜文泉的变化太快了，她有点接受不了。
　　杜文泉：“好媳妇，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你看，这些红印子都是孟局长用皮带抽的，疼死我了。”
　　陈燕春：“该抽！”随后，心疼地近前查看。
　　杜文泉：“是啊，抽得好啊！不然我还糊涂心眼儿呢。孟局长说了，我心疼你才反对你带病上班，这没错。但是，用离婚吓唬你，就千错万错了。婚姻可不是过家家，离婚可不能随口就说。”
　　陈燕春：“吓唬我？”
　　杜文泉：“看到你病歪歪的坚持工作，我能不心烦吗？你要是倒下了，咱这个家还能过下去吗？可我说你你又不听，我只能用离婚吓唬你，你一害怕，就得听我的了。”
　　陈燕春：“你骗人。”
　　杜文泉：“媳妇，我真的没骗你，我就是心疼你。你病倒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第二天孟局长就打电话告诉我了。你说说，你这样下去哪成啊？”
　　陈燕春：“我白叮嘱他了，倒了他还是告诉你了。”
　　杜文泉：“媳妇，听我的，你身体还没养好，先上半天班儿，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上整班儿。”
　　陈燕春信了他的话：“这样吧，咱们折衷一下，我要是感到累，就上半班儿，要是不觉得累呢，就上整班儿。”
　　杜文泉：“说话算话？”
　　陈燕春：“我要是不听话，你也可以用皮带抽我。”
　　杜文泉：“不行不行，皮带抽太疼了，我可舍不得。”
　　两人就这样和好如初了。
　　陈燕春：“皮带一抽，是不是有胃口了？说吧，想吃啥？”
　　杜文泉：“别说，别说啦，我这肚子早就叫唤啦！”
　　陈燕春：“时间不早了，妈和孩子们肯定早饿了，咱们去西单包子铺买点包子吧，好多天没见荤腥了，我也嘴馋了。”
　　杜文泉：“好，就吃肉包子。”
　　杜文泉骑车带着陈燕春直奔西单，陈燕春紧紧搂着杜文泉，两人边走边聊，根本就不像刚刚电闪雷鸣地吵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