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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两半屯(29)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10-06 14:10:04      字数:3046

  
  很早很早以前,两半屯这地方是荒天野地,狼的故乡。这儿的土地肥得流油,不用上粪,茅屋从地里拱出来,苫房草还长着。
  三爷知道,黄金都埋在土地里,靠坑蒙拐骗不是长事儿,得靠这片土地生活,“老了”还得回到土地里去肥田。趁着这大片土地被人撂荒,就全接过来。
  自古以来,靠一点点积累发财的很少,暴富是一夜之间的事;靠自己双手劳动发家的也没有几人,得借鸡生蛋,三爷深谙此理。
  三爷开始雇人了。
  三爷又成了地主。
  地主,土地的主人。
  人民公社的时候,公羊在生产队里开过几天小四轮拖拉机。分地的时候,王老好家分了一匹马,公羊不会赶车,也不愿赶车。公羊跟爹商量,要把马卖了,借点钱买台小四轮拖拉机。王老好同意了,就把马卖了。马卖了,小四轮车还没等买呢,月影犯病了,卖马钱给月影看了病,小四轮拖拉机就成了泡影。
  
  马卖了,车没了,月影的病也没看好。
  公羊妈死去的那天,上午就觉着不行了,女儿卖鸡子儿卖了五块钱,奇迹发生了,月影简直是从棺材里坐起来,找几个妇道继续看纸牌,五块钱输光的时候,公羊妈的时辰到了……
  公羊失望了。
  赶上三爷家要雇人开四轮拖拉机,一年给四千工夫钱,比在地里挠扯强。公羊想在三爷家做两年,积累点资金,自己买台小四轮开着拉脚。
  这样想着,公羊就去了。
  “兔崽子,那是扛活!”
  王老好听说公羊被三爷雇去,大吃一惊。他没忘土改时工作队长的话:给三爷扛活,就是被剥削。
  王老好是真发火了,他一辈子没骂过人,没打过哪个儿女一下。公羊要娶“半掩门”,王老好顶多是把公羊的行李扔出去,没动他一下。而今儿,王老好抡起镐把,把公羊家新房的玻璃砸得稀烂,回到家,竟蹲在自家院里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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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好能不痛心吗,他就在土改前给三爷扛过活,也叫吃劳金。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剥削。他借三爷四百块钱盖房,还了三爷六百块钱,还剩二百块钱永远也还不完,驴打滚喝凉水,王老好哪是喝凉水呀,简直喝的是苦水……
  土改喽。
  王老好亲眼见,三爷老婆葱花忙着把缎子棉袍补上百十块补丁,那样,分浮财时就没人稀得要。
  “三爷,把牛杀了吃肉吧?”
  “不杀!”
  “不杀就分了?”
  “分到谁家不是种地!”
  三爷能端住架,该往地里送粪还送粪,他知道,你要是杀了牛,没准就要被杀头。三爷什么样的大起大落没经历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再扑腾几年,又是三爷。三爷常想:人,什么事儿都能做还不行,什么事儿都能担得起,才有好日子过。
  土改工作队来了。
  工作队长是个小姑娘,别小瞧了这小姑娘,嘴茬子厉害。她先找贫雇农谈话,搜集地主的黑材料,叫摸底儿。
  小姑娘找到王老好。
  “王大哥,你给田老三扛多少年活?”
  “记不清了。”
  “田老三对你咋样?”
  “挺好。”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小姑娘讲了什么是剥削阶级,什么是无产阶级。你王老好一年挣出十担谷子,田老三多说给你三担。我听说有一次,田老三有驴不用,叫你扛着半袋谷种走了二十多里,这不是剥削又是什么?
  “是俺愿意扛的,不怨三爷。”
  农民的工作很难做,给他们点饭吃,他们就说你是好人。小姑娘是从农民讲习所毕业的,工作非常有耐心。
  “王大哥,我听说你借田老三四百块钱,还了六百,还差二百没还上,这驴打滚的阎王帐,你得还到哪辈子?”
  “当初三爷不借俺四百块,俺拿啥盖成自己的房子?”
  小姑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想起了一个故事,一次,她问一个农民,假如你有一天当上了皇帝,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农民回答:我当上皇帝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下人给我烙几张油饼,多点油。
  小姑娘很好,她要完成组织上交给她的任务,对中国农民充满信心。
  “王大哥,我们土改工作队来了,这回,你欠田老三的二百块钱就不用还了。”
  “真的?”
  王老好不太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
  “真的。”
  小姑娘的回答,王老好以为是梦,咬了一下舌尖,疼,是真的。于是,王老好成了最先觉醒的一个。
  工作队长让他当农会主席,王老好不干。他心里没底儿,吃了十来年劳金,裤子都穿不上,谁能把他当回事儿。最后,他成了农会委员。是他第一个把三爷家那头牛牵回家的。王老好想:早要有这头牛,人们不都叫他爷了?他也只是一笑,知道自己不是当爷的料。
  王老好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一次土改,可把他抖起来了。
  共产党万岁。
  这一嗓子,王老好喊得热泪盈眶。
  晚上,王老好睡不着觉,去牛棚喂牛,一桶草料倒进牛槽子,又装回半桶。这牛真的是他的了?他还是有点不能相信这个事实,总觉着人家的东西早晚得还给人家。牛喂它半饱,先省点草料再说,分的土地也不敢上粪,怕肥水流进他人田。
  浮财分完,农会又搞了一个运动,叫阶级站队。阶级站队,是为了把地主的威风打下去,满足贫雇农的要求,把地主穿的暖和衣服扒下来,让他们换上穷哥们的衣服,也尝一尝穷人的滋味。全屯四百多号人,被叫到三爷家的大院,那大院只不过是四间茅草房的门前塔头墩垒起的院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乱哄哄一片。烟袋锅、蛤蟆头的烟气弥漫了大院,人们跟过节似的,喜眉乐眼的。
  大院里,地主站一队,贫雇农站一队。
  贫雇农耳尖,头一天听说今天要和地主换衣服,把家里的破衣服都穿上了。
  换衣服开始。
  王老好犹犹豫豫地走到三爷跟前,回头看了眼工作队长,小姑娘在用眼色鼓动他。王老好颤微微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不敢去扒三爷的衣服。三爷见王老好没忍心下手,也不难为他,自己把棉衣脱下,扔给了王老好。那棉衣是缎面,上面印着福禄寿铜钱篆字。王老好拎着这棉衣,舍不得穿,心想:这么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糟贱了么。
  王老好那件破棉衣,风里雨里滚了十多年,一次没拆洗过,补得左一块右一块,铁打似的坠手。衣缝里虱子成群,虮子成串。三爷识时务,知道躲不过这场运动,而且亲眼见别的屯的地主被贫雇农乱棍打死,到哪儿诉冤?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爷打过渔鱼晒过网,知道航行中遇到顶风浪,不是人毁就是船翻,最好是顺风使舵,才能保一时平安。
  三爷接过王老好这件棉衣,鼻子没筋一下,抖一抖穿上,像是占了很大便宜。
  贫雇农打腰了,顺气了。
  什么是天翻地覆?穷人一夜之间富了,富人一夜之间穷了,就是天翻地覆。人生有时像是在舞台上演戏,充满了戏剧色彩,只是没有排练的机会。有智者说:这世界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不管怎么说吧,这世界上有人丢失了东西,就一定有人捡到,永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人吹起了唢呐,这唢呐在两半屯只有过年时才吹,今儿个就算过年了。贫雇农扭起了大秧歌。人们把被面、褥单披在身上,有人扮青蛇白蛇、有人扮猪八戒孙猴,还有人反穿皮袄把脸抹得漆黑,扮傻柱子。喇叭匠腮帮子险些鼓破,鼓点敲得跟嘣豆似的。
  两半屯开锅喽。
  那个小姑娘——土改工作队长站在桌子上教歌。小姑娘今天真精神,短头发上戴顶黄军帽,黄军帽上有颗红五星,黄上衣的腰间扎根武装带,还别着一支匣子枪。小姑娘的嗓子很甜,歌教得很好,拍子打得很生动。小姑娘教贫雇农唱的是革命歌曲《翻身歌》。
  穷人要翻身
  团结一条心
  打倒地主省他剥削人
  穷人解了恨
  分了他的地
  分了他的房
  分了他的骡马和牛羊
  把他扒个溜溜光
  王老好把三爷的棉衣穿回家,叠得板板正正压在箱底,想着以后断烟火好换点口粮。
  阶级站队后,农会又组织了扫堂队,二次跟地主家清算。三爷家仅剩下一口饭锅,贫雇农还要把饭锅拔走。三爷老婆葱花抱着饭锅不放,哭得死去活来。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三爷拽过葱花头发,狠狠地扔在了一边,像是扔过去一个枕头。
  饭锅终于被贫雇农拔走。
  三爷心里有谱,牛马都没了,一口饭锅当回事,蠢人。从前没有饭锅,不也活过来了?三爷把早先用过的锅碴子找出来,小屋又冒起了炊烟。
  三爷知道,人有时就是想不开,其实什么都是身外之物,活着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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