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突然的打击 · 第三十六章 一醉方休

　　第三十五章、突然的打击
　　
　　春节过后，传销的形势更加严峻了。
　　二月中旬的一天下午，谢冰拿着一张报纸来找罗文了，报纸上刊发的是官方社论《打击非法传销活动刻不容缓》。
　　“这是我姐夫给我的报纸，他要我别做了。他是党员，他说这是党报的社论，很严重的。”谢冰说。
　　“这里说的是‘打击非法传销’，应该不会一刀切。我们是经过注册允许经营的五十多家之一，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罗文迟疑了半天，这样说——当然，他的心中也没有底。
　　“我看还是先停停，”尖嘴学弟很认真地说，“好多张地方报纸都转载了这篇社论，我觉得问题还是挺严重的。政府是什么？政府就是唯一说了算的那个。小时候爸爸妈妈打你的时候，跟你讲过道理没有？打了就是道理。”
　　“你怕你的，我反正不怕。我又没有什么公职，那些东西想管我可没那么容易。谢冰也是，你怕什么？怕不让你当村民了？怕的是他们俩，不关咱们的事。”孔茜倒一点也不在乎。
　　谢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然，谢冰也知道：没有姐夫的帮忙，接下来可就难了。
　　但很快的更棘手的问题来了：这几天，易平联系了许多地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开课的场所。非常时期，没有人敢出借场地，用钱租也不行。
　　在万般无奈之下，易平决定使用非常手段，他想“瞒天过海”。他计划还是放在屏北中学开，毕竟这里熟人多，操作起来难度小一些。这事找黄校长批准肯定不现实，他想只能先“把生米煮成熟饭”,让黄校长装作不知情的机会，事后再向他说明情况，赔个不是。
　　但尖嘴学弟怎么也不肯配合。
　　“我不能担这个责任。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让人知道？事后一查，教室的钥匙谁开的？我跑得了？”尖嘴学弟一个劲儿地摇头，就连孔茜也劝不来。
　　易平气极了，甚至有了像当年一样拿个酒瓶砸他个头破血流的念头。
　　后来还是萧老师硬着头皮开了一间教室，一众人才总算有了落脚之地。
　　与以往的课力求热热闹闹、激情澎湃的大场面不同，非常时期，大家表现得比较节制：掌声仍然有，但欢呼少了，嘶喊没有了，就连台上的讲师也显得小心翼翼。课在平缓的节奏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主持人让易平上台说几句的时候，掌声一下子热烈起来，正当全场的第一个高潮就要到来的时候，教室的门被人用力地推开了，黄校长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几个老师和易平都很尴尬，尖嘴学弟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本来想跟你说的，但知道这是非常时期，怕你为难，所以……”易平连忙笑着解释，并递上一根烟。
　　“散了，散了。”黄校长接过烟，脸色稍有些缓和。
　　“能不能让我们把这课上完。下回一定不会这样了。”易平陪着笑。
　　“不行啊！”黄校长吸了一口烟，很为难地说，“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回头到我办公室我给你看收到的红头文件。但凡可以通融的，我是不会这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易平也不好再坚持了。
　　一众人从学校出来，站在马路边，都有些茫然。
　　“还有什么地儿可去？”彭旦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便知道是句费话，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要不，我们去海神岛。那儿特别清静，随能便找个地儿都行。我和罗文都去过。”孔茜忽发奇想。
　　没有人把孔茜的这句话当回事，但她的最后一句话引得众人一直往罗文那儿看，看得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搞得像做地下工作一样。”有人说了一句。
　　大家都笑起来。
　　“散了吧！”易平说，“非常时期，其它的也不要多想，先做起来。”
　　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周一晚上，晚自修一下课，黄校长便组织了全体教师会议。
　　会上，黄校长专门针对传销问题传达了上级有关部门的精神：“……决不允许在职教师从事传销及与传销相关的行业，违者将严肃处理。”
　　黄校长还不点名地批评了萧老师，弄得萧老师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好心情。
　　“林华也回去了。”萧老师会后对罗文说，“学校给他两个选择：要么马上回去复职；要么继续在外不回去，按离职处理。”
　　“林华权衡再三，可能也觉得传销快做不下去了，他跟我说，他决定回去。说的时候很伤感。”萧老师说。
　　这一个星期，罗文都过得度日如年，他觉得心中再次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他决定要放松一下自己。他想起了那天孔茜在校门口的话。
　　“对！就去海神岛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又想起了那个纯白衣服、纯白裤子，有着瓷娃娃一般白净的肌肤的女孩。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的邪念，他只是喜欢那样的一种纯净和真实的感觉，他更愿意把她想象成那是生命所呈现给人的一种精致脱俗的艺术品。那种感觉甚至能够让他回到儿时与“点儿”在一起时的放松自然的世界，那个世界曾是他童年的所有快乐。
　　找了一只“顺风船”，罗文也没有刻意地讲价，有一瞬间，他觉得钱并不是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东西。
　　岛上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呼吸着清鲜的空气，他觉得心特别地自由。他在空荡荡的小港口那儿站了一会儿，看着海鸥的翻飞发呆，海风吹得他有些发冷。不由自主地，他又移步到了岛上，来到了那家小卖店前。那家小卖店关着门，门上的一把大锁非常夸张。
　　“这里以前不是有一家小卖店吗？”罗文问一个正在晒太阳的老婆婆。
　　老婆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只用手往不远处的一家店指了指，老婆婆大概是想告诉他那儿还有另外的一家店。
　　罗文往那家店的门口探了探头，看店的是一个七十上下的老人，戴着一副花镜，正和旁边的一个女孩说着什么，罗文觉得那女孩有些眼熟，近前一看，原来是凤。
　　两人都有些意外。
　　“一个人来？”罗文先开了口。
　　凤笑了笑，用手理了理额上的刘海，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有易平。”
　　这话比在岛上见到凤更让罗文觉得意外，他有好半天都觉得相当恍惚。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罗文帮她提过手中的购物袋。
　　“矿泉水和干粮。易平说他有点饿了。”凤说。
　　“他在沙滩上玩。”凤又说。
　　“周末，刚好有船。”凤继续说。
　　“你们，”罗文有些艰难地做了停顿，他很小心地怕自己会错了意，“你们……”
　　凤点点头。
　　罗文忽然笑了起来，步子也快了一些，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凤，说：“原来，你一直说的就是他呀！”
　　凤又点点头。
　　“我们找易平去！”于是罗文让自己的心情放松起来，步子更快了。
　　
　　第三十六章、一醉方休
　　
　　罗文觉得那天的自己很虚伪，他不敢正视自己的真实感受，装作潇洒地和易平还有凤聊着天高海阔的话题，他所表现出来的浓厚的谈兴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只是在回去的船上他终于可以让自己吐得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地在船舱里瘫成了一团，就连伴着呕吐而牵出的泪也是那样地顺理成章。
　　海神岛半日游并没有让罗文达到散心的目的，那天一回到家，往床上一躺，他浑身散架，像一头被开膛剖肚的死猪。
　　娘见他脸色难看，关切地问了几句，以为只是工作累了，就把儿子从他身边抱走。
　　他四肢无力，头却像裂开一样地痛。他的认知世界正在一寸一寸地崩塌，他对自己产生了极度的怀疑，他不愿想，却又不能不想。
　　他没有办法进入凤的内心世界，一直以来他都愿意把她当作女神一样的存在，他觉得在自己的内心对她从来不曾有半点的亵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是觉得易平根本就配不上她？
　　他想起了龌蹉这两个字，他知道这样的字眼是许多男人生活的真实，但他觉得凤和这样的字眼不应该有任何的关联。只是，也许他又错了，也许龌龊本就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呢？难道他能够撕开生活让别人看到赤裸裸的龌龊？
　　他又想吐了，起来对着痰盂一阵干呕。
　　那一夜，罗文又是无眠。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四月。
　　受限于大环境，大课开不起来，跟进和个别交流成了主要的手段。易平的整个传销网络都举步维艰，但悦儿这一支仍然做得很好——虽然网络发展不起来，但货卖得好。
　　四月二十一日，国务院颁布了《关于禁止传销活动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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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保护消费者合法权益，促进公平竞争，维护市场经济秩序和社会稳定，国务院决定禁止传销经营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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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传销和变相传销行为，由工商行政管理机关依据国家有关规定予以认定并进行处罚。对利用传销进行诈骗，推销假冒伪劣产品、走私产品以及进行邪教、帮会、迷信、流氓等活动的，由有关部门予以查处；构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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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日早上，易平打来了电话。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易平说，“上来吧！正好几个骨干也都在，我们聊一聊。”
　　罗文和谢冰到易平的套房时，易平所说的骨干基本上也都已经来了。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了，都看报纸了。今天大家聚一聚，就是作个告别吧！说不定哪一天，国家又开放传销了，我们还在一起做。”
　　易平的话获得了大家的掌声。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们这个团队做得这样成功靠的就是大家的努力……”易平显然是有准备的，说得情深意切，让人有些感动。
　　最后聊的是各个支线的帐务和工资问题，罗文知道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因为各条下线都是通过易平拿到产品的，所以易平这里又相当于中转站的性质。各条下线和易平结算，易平又和公司总部结算。所有经销商的工资也是通过易平这里再转发下去的。所以这里的帐务也比较繁琐。
　　直忙到下午四点左右，才结算清楚。
　　其间，孔茜问了一句：“我手头还有没卖出去的货，怎么办？可以退吗？”
　　易平没有回答。
　　孔茜用鼻孔低哼了一声。
　　告别时，谢冰的眼眶有些红了。罗文送到门口时，谢冰说了一句：“我今后怎么办？”说完，泪就下来了。
　　易平不让罗文走，凤也留了下来。
　　易平的屋里囤着一堆的货，至少也得值上二三万元钱。
　　“我所赚的工资都在这里。”易平笑着说。
　　“不能退吗？”罗文问。
　　“公司都要关停了，退给谁？”易平说。
　　凤在厨房忙着炒些小菜，俨然有点女主人的样子。
　　用嘴咬开瓶盖，易平和罗文先喝开了。
　　“今晚不醉不休，谁也不能耍赖。”易平先定了规矩。
　　凤把菜端上来时，两人已经各干了两瓶。
　　“三人一起各干一瓶。”易平说完，“咕噜咕噜”地先让酒瓶见了底。
　　于是两人赶紧也跟上。凤酒量不见得大，但喝起来也豪爽，速度一点也不见得慢。
　　几瓶下肚，易平的话就多了：“兄弟如手足，其它都不重要。今晚就是要往死里喝。”
　　这话还有半句让易平给藏了，这让凤有些不满意，借着酒劲一直追着易平问：“还有半句呢？还有半句呢？”
　　“这话说得确实有点不地道。”罗文也附和。
　　于是，凤一定要和易平碰瓶讨个说法。易平拗不过，赶紧喝了，凤也“咕噜噜”地灌了起来。
　　“你应该帮我才是呀！怎么和罗文合着跟我拼酒。”易平笑着说，“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这话一出，罗文和凤都一迭声地要易平罚酒。
　　易平酒量大，倒也不在意，分别和罗文、凤碰了，又“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喝了一会儿，凤已是满脸通红，话也多了起来，不时地有滚珠般的笑声在满屋乱蹦。
　　“我再去拿两箱酒。”易平说着，就起身。
　　大家都喝得兴起，也没有人阻止。
　　易平走后，两人反而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剩下的只有酒。
　　所有东拉西扯的话都是用来下酒的，两人把瓶碰得“砰砰”响。
　　等到易平买了酒上来时，地上剩下的六七瓶酒已被两人喝光了。
　　凤的舌头已经开始打卷，一副可掬的醉态。
　　“你少喝点，我跟罗文还要拼。”易平说。
　　但凤不依，抢着要喝。
　　“算了算了，让她喝，本来嘛！喝酒就是要喝个痛快。”易平笑着说。
　　后来，凤说要上厕所，结果在厕所里半天没有出来。
　　易平不放心，把厕所的门一推，那门却并没有上锁。
　　不一会儿，就见凤醉醺醺地歪着头，让易平像抱着孩子把尿一样地从厕所里抱了出来。
　　“醉了醉了。”易平笑着拍了一下凤的臀，对罗文说，“侍候女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看着易平把凤像抱孩子一样地抱进卧室，罗文觉得忽然有一口酒涌了上来。
　　“不！不要……不要走！”凤的声音像哭又像笑。
　　“好了，好了，我不走。”易平在轻声地哄她。
　　然后是一阵“嗯”的声音，像是孩子任性的撒娇。
　　“罗文，你今晚在隔壁间睡。”易平在里头喊道。不一会儿，听见里头“啪啪啪”的撞击声，还有“嗯嗯嗯”的低哼声。原来，易平并没有把卧室的门锁上。
　　易平一直在里头忙活了有半个多小时，才过来把门关上。
　　罗文机械地喝着，然后看着满地的酒瓶发呆，耳朵条件反射般地一直有“啪啪啪”的声音，甚至眼前还有凤烂醉如泥的样子以及一团白生生的肉。
　　罗文又开了一瓶，才喝了一半，就到马桶里吐了个精光。然后又喝，喝到堵住了，又到马桶里吐了个精光……这一夜，喝喝吐吐，最终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像头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