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27)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09-16 17:55:13 字数:2958
男人,是王老好的大儿子,公羊。
公羊已经三十四岁,像四十三,土命,黑土地的种,脱光了就是泥塑。三十多个春秋,公羊白天晚上跟王老好在地里忙活,将能填饱一大家人的嘴,连肚子都填不饱。三十多岁的人,净看别人娶媳妇了,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是女人,没尝过做人的滋味。一个人的一生,不管你多么不幸,只要你还年轻,生命的火焰还旺盛,就不会受冻挨饿。公羊正当年,一身的力气却填不饱肚子,是不是祖坟埋错了地方?公羊听屯里老辈人讲过,公羊的奶奶半夜偷着挪祖坟,被二大爷把家里的房子点着,把奶奶一脚踢出门去,直到今天,没有人知道公羊的奶奶是死是活。
王老好种庄稼庄稼不收,种人,不旱不涝不开谎花,生了七个要账鬼,多得数不过来,老七掉菜窖里七天,愣没觉出少了一个孩子,直到有一天下窖取土豆取出尸首,还有些纳闷。
“扔甸子去。”
月影说。
岁月真是无情,不管是美的丑的,都会随着岁月的逝去,一同消失。王老好老伴月影,年轻时候多俊,还爱唱爱说爱笑,如今早就没了光彩,没了人样。乱蓬蓬的头发,像个疯子。也是,瘫在炕上整年不出门,没心思洗一把脸梳一把头,一天埋了巴汰的。再加上日子的煎熬,月影在痛苦和欢乐面前已经麻木。听说老七死了,跟听说家里死了一只小鸡似的,边把从怀里摸出的一个虱子掐死,边叫人扔甸子去。
公羊一天天大了,愣没人给媳妇。
有三年光景,公羊一脚穿胶鞋一脚穿布鞋,买不起新鞋还做得起,他是在提醒父母,儿子大了,该到配对的时候了。
白穿。
公羊放羊的时候,躺在草地上扯脖子喊:
一劝呢二爹娘
二老你想想
婚姻大事二老做主张
为什么不为我想想
二劝呢二公婆
公婆有差错
男大当婚女大配成和
为什么不来管我
三劝呢媒人
媒人没良心
婚姻大事全靠大媒人
为什么不来问问
四比奴的妹呀
比奴小两岁
手拉着婴儿成双又成对
越想越流泪
五比奴的嫂呀
和奴一般高
小小的婴儿怀呀怀中抱
越想越懊糟
六怨奴的房啊
好像大庙堂
清早晚上点燃一炷香
好像个老和尚……
王老好两口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月影动身子不易,王老好求东家告西家,就差给人家跪下了。
媒人还是绕着他家走。
谁家提茬给公羊介绍对象,姑娘知道了都骂:咋不把你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日子不等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公羊心里空落落的,应该有什么东西把它填满;公羊身上压着一座山,沉甸甸的,应该把它卸下来。所有的江河都泄向大海,公羊到哪里去寻找属于他的海洋呢?
公羊像他爹王老好,村里谁家死人办丧事儿,公羊早早地去帮着刨坑,三十二个杠子总有他一个头;谁家娶媳妇,公羊偷偷地溜边,生怕谁看见,揭他的短。其实,公羊懂事儿晚,十八岁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问妈妈,屯里四十岁没嫁出去的老姑娘怎么没孩子?他认为,女的到岁数就能生孩子。
一天傍黑,公羊从庄稼地里回村,见一群半大小子起哄,走过去一看,啊——那是一场怎样壮烈的场面呢,是一对狗连裆。两只狗屁股和屁股粘在了一起,都长长地伸着舌头,喘呼呼的。狗儿做爱不同其他动物,公鸡耷拉一下膀子,兔子打个滚就把爱做了。狗不行,狗慢,狗儿做爱得有个过程。
半大小子们怪叫着,兴奋着,还用石块、锄杠,想把这对狗从中间分开。
“滚!”
公羊抡起锄头,画几个磨盘,把这帮生荒子打跑。
公羊小心地蹲下身子,生怕惊着这对恋狗。他脸红了,不敢正眼去看狗,怕狗们害羞。公羊把头转向一边的时候,竟滚下了一串泪……
人呢,还他妈不如狗。
公羊喜欢听故事,喜欢听那些和女人有关的故事。比如屯里的“掏灰耙”的故事。在北方,和儿媳妇有一腿的老公公才叫“掏灰耙。”掏灰耙娶了个儿媳妇,自然了,儿媳妇年轻漂亮,老公公眉来眼去,得了馋痨。老公公骚猫似的围着儿媳妇转,一直没得手,最后叫老婆子看出来了。
“看你那馋痨样,想当掏灰耙了?以后要是能对俺好,俺成全你好事。”
老公公给老婆子磕了头。
一天,趁儿子不在家,老婆子把一根针放进炕柜最里面,叫儿媳妇去找。儿媳妇不知是计,把脑袋和前半截身都钻进炕柜找针,屁股露在了炕柜外面。老婆子一个眼神儿,老公公从后面扒下儿媳妇的裤子,成了好事儿。儿媳妇怕丢人,也不敢外讲,事儿办得跟没发生一样。老公公高兴了,问老婆子:
“老婆子真行,以后俺要不好好待你,俺就是狗揍的。告诉俺,这着是谁告诉你的?”
“谁也没告诉俺,你爹当初跟俺就是这么干的!”
公羊喜欢看女人,不管姑娘媳妇,不看不行,他一点都管不住自己。有一次,屯里来了一伙唱二人转的,搭起台子就唱,屯里开锅了,家家连窝端,大人小孩可逮着了,把个打谷场挤翻了天。公羊与一个姑娘挤在了一起,那女孩是屯里的一枝花,脸儿白得像豆腐,嫩,一掐能出水。公羊恰好比女孩高半头,女孩的领口被挤开,公羊头一次看到白面馒头似的乳房,和一对通红如樱桃般的乳头,公羊被电击了一下,晕了……
这时台下起哄了,鼓掌的、吹哨的、一浪高过一浪。公羊清醒了,脸跟巴掌打了似的红,还以为人们哄他呢,却原来《十八摸》正唱到高潮。
太阳出来照西坡
小两口坐在炕上把酒喝
喝着喝着高了兴
两口子钻进一个被窝
你一句来我一句
列出一段十八摸
摸一摸头上青丝发
一条红毛绳辫根扎着
摸一摸柳叶弯眉弯又细
两只眼睛像杏核
摸一摸悬胆鼻子樱桃口
玉米银牙嘴里含着
摸一摸元宝耳朵一边一个
一副耳环直哆嗦
摸一摸小脖梗白又嫩
往下一摸两胳膊
摸一摸奶头山一边一个
往下一摸是心口窝
再往下摸是大平原
大肚河上有个肚脐涡
肚脐涡里没有水
再往下摸才是三叉河
白瞎这片好土地
不长庄稼
竟长一些扎木棵
扎木棵里一眼井
一头秃牛常来把水喝
喝的没有吐的多
十八摸一小段
唱好唱坏担待着
戏唱到这儿算是达到了高潮,人们呜哇乱叫,姑娘们装做听不懂,媳妇们激动得脸通红,老爷们跟着起哄,还有那从兜里掏出钱往台上扔……
两半屯的夜,睡不着了。
春天,土地从冬眠中醒来,正到发情期,埋上一双鞋子能长出人。该绽绿的绽绿,该开花的开花。叫春的猫,使人们平静的日子不再平静;连裆的狗,成了一道叫人心动的风景。
那天,天气闷热,狗们躲在阴凉地还长长地伸出血红的舌头;男人们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女人们,除了几个年龄大的妇女敢于露肉,姑娘和媳妇们只能将春天包在衣服里。
傍晌。
公羊把羊群轰进甸子,偎在草丛中想眯一觉。这时,一只大公羊没完没了的在爬一只母羊,场面叫公羊看傻了,慢慢的慢慢的,公羊躯体里涌动着一股热流,想找地方喷泄。他蹦起来,甩掉全身衣服,赤裸裸的站在甸子上,像个精灵。躯体,每一块肌肉都鼓涨出来,像是圣经中的亚当。
人,本来就是赤身来到世界上,从包上第一块布开始,本性就被掩藏起来。
“啊——”
他嗥叫着,冲着不公平的苍天。他没读过圣经,假如他知道圣经上说,夏娃——女人是从男人身上抽出一根肋骨变成的,他肯定会从自己的身上抽出一根肋骨来,哪怕还没变成女人之前,他将热血流尽,就是死去,他也愿意。
一更里、月过墙
站在廊檐下
不住细思量
间壁邻右来回走么咳
倒把小奴脸臊黄
二更里,敲窗棂
尊郎你莫高声
小姐我开窗门,笑脸迎
一把拉住郎君的手
尊郎好几声
三更里,入洞房
二人同上牙床
我想情人你
泪两行
朝天每日盼望你
茶饭吃不香
四更里,情人迷
尊郎你快休息
累坏你的身子骨
何人来替你
鸳鸯枕上留情谊么咳
难舍又难离
“啊——”
公羊的嗓子撕破了,血喷向阳光,变成五彩云霞。
雄狮寻不到对手,才这样嗥叫。
猛虎寻不到猎物,才这样嗥叫。
公羊浑身发痒,他滚向草棵间,大拇哥粗的蒿杆被公羊压断……
公羊滚进甸子当央的水泡子。
水,温乎乎的,如女孩白嫩嫩的玉指,摸得公羊浑身燥热,膨胀。
岸上,那可是一朵白莲花?
是。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