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刚放下电话，江中蛟就陷入沉思。
　　这是江中蛟接到的关于肖逸群的第三个电话。
　　一个是省委办公厅副厅长，谨慎而委婉告诉肖江中蛟，逸群很有背景，可以不帮他，但也没必要得罪他。
　　第二个是同省邻市的副市长，也与江中蛟同样是省委组织部重点培养青年干部，他更为巧妙地说，准备介绍一位朋友给江中蛟，这位朋友是来自京城的商人，希望江中蛟能与其和睦相处，江中蛟问这位商人是不是姓肖，对方说是啊，你们认识？江中蛟笑了说，只谋一面，未有深交。对方便说，你我都正在发展的关键阶段，一定要注重人脉关系，有些人看似从商，却是大半个官员，不可小觑，不要意气用事，毁了前程。他还特意讲了一个实例：去年，某市副市长因为拒绝肖逸群申请地皮的请示，被免职闲置起来，结论是不作为，制约了当地的经济发展，至今没有安排。末了，他叹息一声说，我们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第三个是副省长王群力，他语重心长地说，小江啊，上次我介绍肖总给你，没有细说，这个肖总可是对我们省经济发展做过贡献的商人，而且，你也可能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你正在上升阶段，应该放开眼界，广交朋友，吸纳人才，在振兴莲城经济上上面有所作为，也让我们这些省里的老同志放心，鼎力支持给你加担子。
　　江中蛟想，看来，这个肖逸群果然不同凡响，我只是态度上略微冷淡，他就兴师动众，找来这么多说客，而传达的内容不外乎一个意思：敲山震虎。虽然算不上惊涛骇浪，也是潮水汹涌而来。难道他真的能左右省委领导，这一点，江中蛟绝不相信。不过，他也确实觉得对这个肖总得重新认识，不可小觑。尤其是副省长王群力的那番话，不能不引起江中蛟的高度重视。
　　正在这时，电话又一次响起。正在思索的江中蛟一愣，心想，这个不应该是关于肖逸群的吧！
　　电话是廖广德打来的。他低声兴奋地说：“报告江书记，我是廖广德，那辆车露面了！”
　　“什么车？”江中蛟一时迷惘。
　　“就是那辆逃逸的加长林肯礼宾车！”
　　“哦，”江中蛟想了起来，“可是，这个事没有必要向我汇报吧！”江中蛟还是迷惑不解。
　　“我是……”廖广德吞吞吐吐。
　　“什么意思，有话直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江书记，我觉得这可能是条大鱼，不然党正颉和罗市长不会出面，我要是顶不住了，您……”廖广德说着，嘿嘿笑了。
　　“哦，找我来撑腰啊，你按照法律程序正常执法，有什么可顾虑的，只要你执法没问题，我支持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江书记，我马上就到高速公路出口了！”廖广德是在车上挂的电话。
　　刚撂下话筒，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江中蛟拿起手机，看看号码，马上关严办公间与接待间之间的门扇，这才揿下接听键。
　　电话里，耿中华声音低沉地告诉江中蛟，陶冶现在在省会，他想见见你。江中蛟感到惊讶，陶冶在南方某沿海省份任领导，怎么突然间来到本省，而且还要召见自己。耿中华似乎明白江中蛟的疑惑，又谨慎地告诉他，最近，省级领导调整，不久，陶冶可能会调到你们省任主要领导。这更让江中蛟震惊，政治格局瞬息万变，令人猝不及防。江中蛟立刻回答说，我马上动身去省城。
　　他忽然想起林肯车的事，就问耿中华京城干部子女中有没有一个叫肖逸群的商人。耿中华笑了说，你怎么认识他，前不久在一次聚会上还看见他，这个人可不怎么走正道，你要谨慎些。江中蛟便把肖逸群来见他的经过简单讲述一下。耿中华说，这小子总是在下面乱搞，别理他。如果他要是过分，你告诉我，我来处置。另外，最近我也可能动，首长让我下去锻炼锻炼，最后去向没有定，估计应该还是干党务这一块吧。江中蛟说，那最好来我们省，我还想和你住上下铺呢。大学四年，他们一直在一个寝室，也一直是上下铺。耿中华笑了，我也很怀念那时啊，弹指之间，二十年过去了，我们似乎都老了。关于去向目前还不清楚，我得服从组织安排。
　　最后，耿中华又让江中蛟给蔡芳带个好，说他和妻子一直想品尝嫂子的厨艺，在京城离不开，下去以后就方便了，找个机会过去改改馋。
　　江中蛟看看时间，上午九时半，赶到省城一个小时，办什么事时间都很充裕。便告诉秘书韦伟，马上备车跟他去省城。
　　车过云河大厦楼前，江中蛟见大厦门前聚集了不少人，仿佛在围观什么。
　　云河大厦是政府部门的综合办公大厦，高二十八层，许多委办局都在这里办公。如果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定与政府有关。
　　江总蛟立刻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韦伟说，你下去看看。车停在路边，韦伟跳下车挤进人群。
　　时间不长，他回到车上汇报说，是一名学生的父母，吵着找教委，原因是他们上初二的孩子，因为没有参加班主任组织的课后补课，被班主任老师歧视，多次在全班同学面前语言批评，导致这个女生割腕，由于发现及时，没有危及生命，目前还在医院，家长认为学校和班主任有直接责任，就来找教委，教委领导却推脱不见，家长便在楼前哭闹。
　　江总蛟听罢，脸色铁青，重重拍了一下座椅旁的扶手，低声说：“开车！”
　　车行一会儿，江中蛟突然问司机周宏义，“你孩子多大？”
　　“报告江书记，我儿子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中一年级！”周宏义还保持着部队的作风，与领导说话总是先说报告。
　　“他们也补课吗？”
　　“补啊，主要学科语文、数学、英语都补，孩子负担重不说，每月还要支出一笔补课费用。”周宏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自愿参加吗？”江中蛟问。
　　“说是自愿，可要是不参加，怕伤了老师的热情，让孩子受委屈，也就都参加了。”
　　韦伟说：“其实补课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有些教师思想不端正，江书记，我听人说，该在上课讲的关键内容却不讲，专等到补课才讲……”
　　“为什么？”江中蛟问。
　　“为了挣外快呀，学生不参加补课，就不能得到完整的知识，所以，哪里敢不参加呀！”韦伟说。
　　“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教学商品化了吗？”江中蛟气愤地拍拍座椅。之后，江中蛟陷入沉思。
　　廖广德又来了电话，韦伟把手机递给江中蛟。
　　“江书记，那辆车我截住了，车上两个人都做了询问笔录，都是做买卖的，男的是北京的，女的是省城的，这两个人太嚣张了，看来真是有来头，那个男的说你们怎么扣我的车，怎么给我送回去，你们市领导都给我几分面子，不信你们打电话给江书记、罗市长！”
　　“哦……”江中蛟心里一惊，“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对，叫肖逸群！”
　　“好，我知道了！”
　　江中蛟一阵冷笑，还真是这个肖逸群。看来，还真要拿出点时间和精力来研究一下这个人
　　江中蛟的车还没有开上高速公路，车载电话也嘟嘟响了，韦伟看了看来电显示，压低声音说，是王副省长的。韦伟工作细心，实力、省里一些主要领导的电话号码他都记在脑中，便于及时提供给江中蛟。
　　江中蛟拿起话筒：“王省长吗？我是江中蛟！”
　　“我是秘书梁翰，”电话里是王群力的秘书，“你好，江书记，我打听个事，莲城警方怎么把群力副省长女儿带去询问？”
　　“群力省长女儿，”江中蛟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我搞糊涂了！”
　　“你不知道？”电话里梁翰迟疑一下，“你们交警支队抓什么走私车，怎么把领导女儿也带上了呢？”
　　“哦，这件事啊……”江中蛟明白了，林肯车上的那个女人是王群力的女儿，难怪傲慢，“梁秘书，我是知道查走私车这件事，不过，具体情况我还不很清楚，这样，我了解一下，然后再给你回复……不过，群力省长知道这件事吗？”
　　“哦……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好吧，麻烦江书记过问一下，等你电话！”
　　放下电话江中蛟想，一定是王群力找到罗天明，罗天明就把他支到我这边来，这件事王群力不好直接出面，才打发秘书来问。可罗天明怎么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呢？这有些蹊跷，此刻不容多想，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吧。他吩咐韦伟接通廖广德。
　　“广德，那个坐车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哦，我看看……江书记，叫王婉丽！这个女人太嚣张，盛气凌人，那意思好像我们交警支队是个乡村派出所……”
　　“现在什么情况？”
　　“已经走了，上了党正颉的车刚走，不过，我们要求他们必须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嗯，很好！另外，你没跟党局长吵吧？”
　　“没有，嘿嘿……”
　　“你笑什么？”
　　“江书记，今天怪了，党正颉突然和颜悦色，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那个姓肖的男人把扣车单递给党正颉，他看了看，又还给那男人，说先回去吧，就走了，好像把人领走去交差的样子，压根没提车的事，不过他也找不到那辆车，对了，那男人还接了一个电话，说是要马上回省城，临走时丢给我一句话，他说‘车你怎么开来的，再怎么把它给我送回去’，还是很嚣张！”
　　“好了，我清楚了，有人向我要人来了！既然人走了，那我也可以交差了！”
　　江中蛟把手机递给韦伟，又拨通了王群力的电话。
　　这次是王群力接的电话，他告诉王群力人已经走了，请王群力放心。王群力说他也刚刚知道这件事，说你们做得对，不管是谁，都要遵守法律，配合调查。又问，那个车是怎么回事。江中蛟马上意识到，这辆车可能与王群力有某种关联，不然他没有必要关心。江中蛟说我也不很清楚，只是知道那辆车可能涉及走私，已经被依法扣留了，他们还需要深入调查。王群力说，有这么严重，一定要严肃查办。江中蛟投石问路，说是的，可是这辆车是那位肖总的。王群力马上说，不管是谁，一定要查清那辆车的来路，不过，也要慎重些。
　　王群力并不主管政法，所以这算不上指示，只是表明领导个人看法而已。江中蛟想，他的重点应该是最后那句话。江中蛟嘴角牵着一丝笑意换了话题。
　　他说，让令嫒受惊了！王群力说，她与肖总有生意上的正常往来，这才趟了浑水。江中蛟说，清者自清嘛，王省长的女儿自然识大体，我们相信。王群力笑了说，我一向很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又问，你这是在路上吧。江中蛟说，是的，我正在去省城的路上。王群力说，正好中午到我这里来吧，吃个便饭。江中蛟说，谢谢领导，改日专程再去看望您，今天约了朋友，就不叨扰了。
　　王副省长与肖逸群过密交往和他对这件事的关切，不能不让江中蛟引起警惕。近年来，不少干部堕落、落马。一桩桩案件，让江中蛟十分震惊，也使他格外谨慎，尤其在接触商人上十分警觉。
　　妻子蔡芳也经常提醒丈夫，在与商人的接触中要百倍警惕，保持距离。在这方面，他们有着一种共识。这也是蔡芳的父亲，一个老一代县委书记留给他们的精神遗产。老人常说的一句口头禅是：做人可以不发达，但不可以不廉正。这句话时常萦绕在江中蛟的耳畔，有时振聋发聩。
　　放下电话，江中蛟扭脸注视窗外。
　　奥迪车沿着高速公路疾驰，中间隔离带中种植的青翠灌木一闪而过，在眸中形成一条连绵不绝的绿色绸带，十分悦目。
　　这时，车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车笛声，接着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呼啸而过。江中蛟偶尔也开开车，在山区工作时，他就学会了开车。他推测，这辆车的车速不低于每小时二百公里。转眼间，奔驰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玩命呢！”江中蛟随口嘟哝一句，之后闭上眼睛。
　　见领导进入沉思状态，韦伟便不再说话。
　　江中蛟确实在思考。望着窗外倏忽即逝的景物，他想，现在形势发展也如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车一样，日新月异，但越是这样越要冷静，目前配合深化城市改革开放，有必要抓好两件事，一个是整治教育环境，刹住乱补课之风，维护社会和谐稳定；二是整治娱乐场所，从严肃党纪政纪角度入手，严格限制公款消费，营造一个健康的文化娱乐市场。这两个问题从属性上看，都属于行业不正之风，可以由纪委、组织部、宣传部以及监察局、教育局和文化局等部门来联合开展。江中蛟觉得，有必要与市纪委书记芈兰研究一下，拿出一些具体措施，遏止或者控制一下这种现象。
　　去年底，他刚上任市委副书记不久，一位中央领导视察，在经过几条主要街道的时候，就曾打趣地对市委书记马运筹说：“你们莲城人很讲究卫生嘛，街道上的洗浴中心比大都市还多啊！”搞得马运筹一阵脸红。
　　马运筹后来在常委会传达领导讲话精神时，也提到了这件事，提出要想办法控制一下，让市精神文明办、公安、工商、文化等部门协调一下，拿出一个治理整顿方案。后来，在讨论方案时，市长罗天明提出不同意见，他认为城市繁荣是莲城市改革开放大见成效的一个见证，说明全市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明显提升，中央领导的意思也未必就是批评，我们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而且，还会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经济发展和城市繁荣。
　　他举例说明这个观点。他说，我市城市繁荣，餐饮、洗浴、歌厅的档次在全省都属上乘，所以，吸引了周边其他城市的消费群体，不少外地人都慕名前来我市消费，对于提高城市知名度和吸引力起到很大作用，而且，餐饮、洗浴、歌厅等的税收也很可观。所以，整顿必然会在客观上抑制或削弱这种来之不易的繁荣，减缓我市改革开放的进程。所以，他认为在这个时段不宜进行整顿，可以考虑适当地加强管理。
　　那时，罗天明气势正盛，而且，把问题上升到城市改革开放的政治高度上，自然别人不好提出不同意见。谁又愿意既得罪人，又担着阻碍改革开放的骂名呢？最后，马运筹同意了罗天明的意见，把整顿改为加强管理，后来，所谓的加强管理也不了了之。
　　尽管罗天明冠冕堂皇，慷慨陈词，然而，在座的谁都清楚，罗天明的弟弟就是莲城市最豪华两家洗浴中心的老板。而且，其他一些豪华酒店、歌厅也与一些干部有着一种若隐若现的联系。
　　其实，当时江中蛟并不赞同罗天明的观点，他认为，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并不能以丧失精神文明作为代价，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建设是一架马车的两个轮胎，并行不悖，并驾齐驱。所以中央一直坚持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但考虑到自己刚刚上任就如此针锋相对，显得过于急躁和对老同志不尊重，便按照省委领导谈话的精神，多听多看，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江中蛟觉得，现在倒是开展这项工作的好时机。当然，他的切入点不是那些整顿酒店、洗浴中心、歌厅，而是党员干部的廉洁自律教育和管理。这便是江中蛟比马运筹更为高明之处。他没有就事论事，而是曲径通幽，但目的却是一个。
　　奥迪车减速，转过一个缓冲弯道，缓缓驶入收费口。
　　江中蛟把思维转到陶冶召见自己的事情上。江中蛟想起，那次在北京，耿中华做东请陶冶吃饭的情形。他对陶冶印象很好，憨厚坦然，举止文雅，既有领导者的风范，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而且，谈话中江中蛟发现，陶冶知识渊博，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具有严谨的思维逻辑和高超的哲学魅力，处处闪烁出思想的光辉，他被深深地吸引，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酒桌上，陶冶也对江中蛟为人稳重、谈吐不俗，心生好感。对耿中华说，你这个同学不错嘛。耿中华开玩笑说，介绍给陶哥的，自然是人之娇者，不然，陶哥会笑我有眼无珠了，既然陶哥看好了，调到身边去得了，跟着你进步更快。
　　陶冶笑了说，这个提议不好，我可不能到人家地盘去挖年轻干部，人家会说我的手伸得太长呦。只要是人才，还愁没有用武之地。干部这个东西很有点植物性，有时换地方会水土不服，反而不利于成长。所以有的时候需要进行品种的优化改良，比方我要是到北方工作，恐怕就会水土不服啊。
　　江中蛟现在品味这句话，觉得意境很深。不管陶冶当时有没有来本省就任的意思，但至少道理很深刻。自己刚来莲城市也是人生地不熟，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不知这次陶冶从南方而来，是因公还是因私。不管怎么说，对自己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契机，对一个年轻干部来说，多接触上级领导，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因为，领导站在更高层次上思考问题，更具有政治的前瞻性和敏锐性，他们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个词都有闪烁着思想的光芒，值得去品味和思考。而且，省以上领导大都工作繁忙，难得有时间坐下来谈话，所以，江中蛟才觉得这个机会弥足珍贵。
　　奥迪车进入市区后，很快就稳稳停在万豪酒店门前。
　　韦伟迅速下车，拉开后车门，江中蛟钻出轿车。韦伟习惯性朝周边扫视一下，陡然一愣，竟忘记了关上车门。
　　“怎么？”江中蛟觉得奇怪。
　　“没什么，书记，”韦伟朝停在一侧的一辆奔驰轿车努努嘴，“刚才高速路上的那辆……”
　　“哦，你倒好记性！”江中蛟表示欣赏地一笑。
　　韦伟有一种特长，记忆力特别好。瞬间捕捉的信息，他能牢记很久。刚才在高速公路上，那辆奔驰轿车超车的一瞬间，他就记住了那辆车的牌号，所以，又在万豪酒店门前发现了这辆车，故而一怔。
　　韦伟的这个特长，让他做起秘书来得心用手，许多领导交办的事务，无论巨细，他都认真处理，绝无遗漏，这也是江中蛟格外器重他的原因之一。江中蛟是做大事的人，自然对于一些琐屑细节之事常常忽略，韦伟恰好弥补了他的这个缺陷，让他使用起来格外放心。
　　妻子蔡芳不时责怪江中蛟忘记一些事情，他便大笑着自我解嘲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这辈子我做不了诸葛亮，只能学做吕端了！”
　　吕端，北宋初年宰相、诗人。太宗驾崩后，吕端力挫阴谋，扶立太子真宗即位。这句话出自明代思想家李贽的自题联语，他意在借诸葛亮和吕端的为人行事之风以自勉。
　　蔡芳一听，也笑了说：“好吧，我支持你做吕端，不过啊，我可更欣赏诸葛亮！”于是，蔡芳干脆把一些事情交代给韦伟，让他及时提醒江中蛟。
　　江中蛟挺直腰板，大步朝酒店大堂走去。他不知道，陶冶将要和自己谈些什么。但他依旧格外期待，在他心目中，陶冶就是一个政治导师。他清楚，陶冶的思想厚度和政治韬略，远远高于自己，如同云泥。即使交谈时间短暂，谈吐之间，自己也一定受益匪浅。
　　江中蛟更不知道，此时，就在那辆奔驰轿车里，一双仇视的眼睛正紧盯着他，还有，咬得咯咯响的牙齿。
　　坐在奔驰车里，怒视江中蛟背影的人，竟是肖逸群。
　　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到了江中蛟。走出交警支队，怒火中烧的他本来想直接去找罗天明，问问罗天明，这座之前他如走平地的莲城市，现在究竟为什么竟容不下他，甚至举步维艰。不但教委那项工程没有着落，还接二连三被交警追拿，不仅折了面子伤了自尊，还惹了一身骚，被列为走私嫌犯。
　　可那个电话更为重要，父亲在电话中让他立刻去省城见一个人。父亲很少给他挂电话，可见拜谒这神秘人物的重要性。他只好向一个朋友借了一辆奔驰车匆忙赶向省城。
　　在途中，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就拨通了罗天明的电话。
　　第一句话就质问罗天明，这莲城市究竟是谁的天下？罗天明自然知道他此时恼羞成怒，却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是共产党的天下了！我这个市长也是受党领导的，所以有些事情你被人捉住把柄，我也无能为力。况且，我现在也不好出面说话，今非昔比喽！
　　肖逸群清楚，罗天明此时处境也很尴尬，甚至有些自顾不暇。便没有理会罗天明的抱怨，转而问，那个交警支队长什么来头，连局长党正颉都奈何他不得，居然如此大胆，好像专门针对我而来。
　　罗天明干笑两声说，那个廖广德可是江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一位很能干的警察，刚正不阿，你落到他手里，还是好自为之吧。
　　肖逸群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廖广德如此大胆，背着党正颉揪住那辆林肯车不放，原来背后站着一位江中蛟。刚才，倘若不是党正颉及时赶到，给自己解了围，恐怕现在还呆在莲城的交警支队呢。他想起那天江中蛟对自己冷漠的态度，甚至连告辞时都懒得与自己握握手，不由心中怒火升腾。怎么到处都有这个江中蛟呢？自己一向在这个省里呼风唤雨，如履平地，从未受过如此冷落和钳制，看来，这个江中蛟会成为自己在莲城发展的一个巨大障碍。而且，很有可能廖广德就是按照江中蛟的意思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的。
　　想到这里，肖逸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表面看，肖逸群出入高层，目空一切，似乎底气颇足，实际上也很心虚。他深知自己并不硬气，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而已，虽然各级领导都给自己一定的面子，那也是出于父母的因素。倘若绷起脸来，在一些问题上这些人未必能够站出来替自己说话。最近，他也嗅出一种异常的气息，发现许多领导对自己都有回避之意。而且，父母也一再提醒他本分经商，不要在下面胡作非为搞出乱子，最高层对领导子女经商问题已经高度重视，让他谨慎行事。
　　他清楚，倘若把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暴露出来，谁也保护不了他，更何况，即使是自己的父母，现在也处于不妙的境地。这不能不让他心惊胆颤。但他还是没有忘记那辆林肯车，他求罗天明把车要回来，罗天明说这个忙我帮不上，你去找党正颉吧，让他试试。
　　肖逸群又给党正颉挂了手机。党正颉苦笑着说，我知道车在哪里，就在市委后院，就在江中蛟眼皮底下停着呢，你找罗市长吧，他要提不出来，莲城市就没人能够提出来了。
　　这让肖逸群更为光火。事情已经很明朗，江中蛟就威严地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想，看来只有动用省里的力量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可现在，江中蛟居然出现在这里，这让他大惑不解。
　　他注视江中蛟那辆黑色奥迪轿车，甚至萌生报复泄愤的念头。他脑海中闪过雇佣的一辆重型卡车将人车撞翻的情形……但他马上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还没到那个鱼死网破的境地，江中蛟也没到必须置于死地的地步，只是那辆车让他格外纠结，因为那辆车牵涉更多的秘密，牵涉更多的人……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要见的这个人。他打电话过去，对方秘书说让他等一等，他只好蜷缩在奔驰车内等待。他清楚，见这等人物，是要按照轻重缓急排号的，自己这个身份，还不足以马上召见。最近各方面事情都不太顺利，让他有些沮丧，见了这个神秘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仰躺在驾驶席上，眼睛盯着后视镜。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昆虫，在后窗上爬来爬去，样子有些丑陋，有些可笑，也有些孤独。他想下车驱赶，却又懒于动弹。所以，就那么注视着它。那家伙似乎意识到他的存在，也似乎想进入到车内，焦急地四处乱窜，寻觅进入的路径抑或缝隙。
　　看它执着而笨拙的样子，肖逸群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同情起它来，觉得这家伙有点像自己，至于哪里像，他也说不清楚。
　　他就这么看着，渐渐眼皮下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