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欲分一杯羹

　　一家人就这样不出声地坐在桌边吃饭，很是沉闷，只有付静雯给女儿喂饭时发出一两声：“乖囡囡，快吃。”以及小宝宝发出的伢伢学语声才能偶尔打破这片沉闷。
　　“叮铃铃，叮铃铃……”也许是嫌弃这气氛太过沉闷了，沙发边茶几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是谁呀？打电话也不看看时间，正吃晚饭啦！”马新荣有点不耐烦。
　　“多数是你爸，今天打早了。”自从王亚芬到吴泾帮女儿女婿带小孩，留在芦潮港的付伟明一般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过来跟王亚芬谈谈家常。
　　王亚芬马上搁下碗筷，走过去拎起电话，“喂，侬今朝打早了!哦，妈呀，我当是老付呢，啥？嗯，我晓得了，回来也好啊，阿姐已经交关辰光没回来了。”
　　就在王亚芬打电话的当口，马新荣和付静雯都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她，心里同时琢磨的都是同一问题：“这回姨妈是真的铆上这房子了？”
　　王亚芬搁下电话，暗暗地叹口气，一声不响地回到桌边，付静雯轻声问道：“姨妈什么时候回来？”
　　“火车票已经买好了，从石河子到乌鲁木齐转车到上海，五六天时间吧。这么远的地方！”
　　王亚芬说完后突然对着付静雯又问了一句：“小雯，你说这次姨妈提出要从房子中分点好处，该怎么处理？”
　　“这房子虽然是你争取来的，可是房子从法理上不是你的呀，最终怎么处理，还不得听外公外婆的。”付静雯说得很冠冕堂皇，其实心里也早已惦记着那房子了，毕竟是在市中心的一套别墅。
　　“你外公没说什么，你外婆已经明确提出了要给你姨妈一点好处，这该怎么办呢？”
　　“妈，那你是怎么想的？”付静雯听完后马上反问了一句。
　　“我的意思呀，你阿姨吃过许多苦，初中毕业才十六七岁就去了新疆大西北，何况这房子也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现在政策好了，哪里还能拿回这房子，你姨妈要点好处，就给她一点呗，然后让晓军把户口迁出去，免得以后出什么变故。”王亚芬慢悠悠地说。
　　“妈，我没意见，你咋处理咋好！”一旁一直一声不吭的马新荣连忙表态。
　　“去，没你啥事！”付静雯马上嗔道，又追问，“妈，我爸是什么态度？”她知道她爸是个小气的人，她爸争取到的，不也就是她的。
　　“我最担心的是你爸，小心眼，不大气，电话里就跟你姨妈吵起来了，这次不晓得会出什么事了。”
　　马新荣一听，鼻头里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他打心眼里里看不起他那老丈人，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吃饭。
　　自从知道了姐姐要回上海的消息，王亚芬心里就一直不踏实，她真怕付伟明跟亚芳杠上了，于是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给芦潮港农场的家里拨了电话，想跟付伟明先沟通一下，让他知道点分寸，适可而止。
　　可是电话拨通了许久，也不见付伟明来接电话。她寻思着大概出去了，等中午再打吧。
　　付静雯和马新荣都上班去了，王亚芬给外孙女喂了饭，抱着到小区转了一圈，想不到孩子居然睡着了，于是连忙回家，她想趁孩子睡着了，把屋子里收拾一下，前段时间忙着房子的事，好久没收拾了。
　　房子很小，除去了床和饭桌，几乎没多少空地，收拾起来也快，就是天气太热，这老式的煤卫合用的房子通风又不好，一会儿功夫就汗流浃背。
　　她用毛巾洗了一把脸，稍微凉快了一些，再看着这局促的居处，自言自语：“这上海的房子真是紧张。晓军要是单位里分到房子，亚芳也不至于动这脑筋。哎，好不容易讨回了老房子，又多出了这事。”
　　王亚芬歇了一会，看看快十二点了，又拨通了芦潮港家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她有点纳闷：“怪事，这大热天的，到哪儿去了？”
　　这时候，她刚刚搁下的电话响铃了。王亚芬拎起来，连一个喂字还没讲出来，电话那头就传来她老妈急风急火的声音：“亚芬，是不是你让付伟明住到家里的？你们也是太过份了吧，你告诉付伟明，这房卡上的承租人是你爸，这房子怎么处理没他什么事，这还赖上了。”
　　王亚芬一听糊涂了：“妈，你讲啥呀？我听不懂。”
　　“今天，就是现在，付伟明带上了换洗衣服，住到我和你爸家里来了，说是这房子要简单装修一下，马新荣上班没空，他来帮忙看着。你说这是不是看着你姐回来要分好处，想出来的烂招！”电话那头的老妈听出来已经生气了。
　　王亚芬也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上午付伟明一直不在芦潮港的家里，原来是奔市区来了。
　　“啥？妈，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他自说自话，难怪我给芦潮港的家里打了两电话都没人接的。付伟明在旁边吗？让他接电话！”王亚芬有点急了。
　　“哦，在的。”她老妈在电话那说，“付伟明，亚芬让你听电话！”
　　王亚芬拎着电话等了一会儿，那头终于传来付伟明的声音：“亚芬，妈想多了，我就是来帮忙装修的。”
　　“哎哟喂，付伟明，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呀，铁定这房子就是你的啦？争得这么起劲，现在这房子承租权是爸爸的，阿姐回来要分点好处，那是爸妈他们的事，你还是早点回芦潮港，要不就到吴泾挤两天，你呆爸妈那里不合适。”
　　王亚芬在电话里就表明了态度，她不想付伟明掺合进来，他一掺合，事情准会搞糟。他就是一个不大气的人，一个短视的人，这是王亚芬这些年对付伟明的最终评价。
　　“亚芳回来不也住这里，她能住我就不能住了？”付伟明电话里一点也不让步，王亚芬气得对着话筒骂了一声：“神经病！”
　　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气呼呼地坐在那张单人床上的王亚芬真不明白，同样男人，吴学文管着那么大一摊子，上上下下理得服服帖帖。相比这付伟明，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她已经在电话里提醒过了，这事的最终决定权在两位老人那里，他这么像泼妇一样地耍赖，万一惹恼了老爸，那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行，我得过去当面再提醒他一下。”她拿定主意，再看看还在熟睡中的外孙女，“看来要叫小雯回来看孩子了。”她自言自语。
　　王亚芬电话打到付静雯那里，说明了缘故。付静雯却不以为然：“让爸爸在那里闹闹也好呀，有些话你顾及姐妹情，不方便跟姨妈讲，就由爸爸讲好了。”
　　“可是你姨妈要五六天后才会到，现在就在你外公外婆家里赖着不合适，要不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你爸五天后再来也好。”王亚芬想想也只能这样先缓一缓。
　　付静雯答应一声，没过多久，王亚芬接到回电。付静雯告诉她，她爸答应先回去了。王亚芬松了一口气，否则这事传出去真够丢人的。
　　尽管不是出行的旺季，上海新客站还是人潮汹涌，出站口的人流就没有间歇的迹象。头顶骄阳似火，王亚芬就站在附近的角落里，她是来接站的。乌鲁木齐到上海的火车一天也就一班，尽管王亚芬没有姐姐王亚芳的具体到达时间，还是很容易查到的。
　　“各工作人员请注意，从乌鲁木齐过来的TXXX次列车已经到站。”王亚芬听着喇叭里传来的声音，立即从站着的阴凉角落里走出来，对着出站的方向张望着。
　　王亚芳终于出来了，长途旅行的风尘仆仆让她显得更加苍老，两只大大的旅行包用一条长毛巾扎在一起，一前一后地背在肩上，左手提了一只小包，低着头步履有些沉重。她没有看见王亚芬，也不知道她会来接站，儿子晓军本想来接的，由于正好当班，就被她拦住了：“不用来接了，妈还不老，请假要扣钱的。”
　　王亚芳刚刚从检票口出来，王亚芬就迎上去：“姐……”
　　“亚芬，你咋来了？我没告诉你呀!”王亚芳很惊讶，她没有想到亚芬会来接她。
　　“妈告诉我的。”她边说边接过亚芳手上的小包，往公交车站走去。
　　王亚芬看着王亚芳一脸的疲态，关心地问道：“一路坐过来的？”
　　“嗯，卧铺买不到也不想买，太贵了，有座位就行。”王亚芳轻轻地回答让王亚芬有点心酸，看来姐在新疆过得不好，否则也不会打老房子的主意，于是‪一时‬无话可说。
　　由于不是上下班高峰，公交车里比较空，两人都坐上了位置。又是一阵沉默后，还是王亚芬挑起了新话题。
　　“姐夫还好吧？”
　　“他呀，每天就是喝酒吹牛侃大山。”王亚芳皱了皱眉头。她在新疆农场嫁了一位北京知青，刚开始感觉他大大咧咧地挺有男人气，后来发现就是一不顾家的主。
　　“晓兵谈朋友了吗？”王亚芬关心地问，晓兵是王亚芳的二儿子。
　　“谈什么谈，跟他爸一个德行，班不好好上，每天跟一帮狐朋狗友鬼混。”王亚芳气得摇了摇头感叹道，“还是你好，儿子考上军校，还娶了一位在部队机关工作的儿媳妇，女婿又是大学生，静雯结婚我没得空参加，这次他们俩都会见到吧。”
　　“见得到的，晚上妈让她的保姆准备了一桌菜，大家聚一下。就在老房子里。”到现在为止，王亚芬对她一双儿女的婚事还是满意的，所以一听亚芳说她好，有点激动，话语里又带出了一个“房”字，那是今天比较忌讳的字眼。
　　话一出口，王亚芬感到有点不妥，王亚芳也感到有点尴尬。好在已经快到了，这些年上海的变化不大，尽管已经离家这么多年，还是知道下一站就是她们要下车的地方，马上掩饰说：“下一站就是我们家了吧？”
　　待到家里，王亚芬发现付伟明老早到了，看见王亚芳进来也不招呼，倒是王亚芳主动招呼了他：“老付呀，你是一直打扮得山清水秀呀，好年轻好帅气。”
　　晚饭的时候，严晓军和付静雯夫妇带着孩子都来了。王亚芳打开旅行包，里面是新疆的大枣、杏干等一些土特产，她给大家一一送上，最后还不忘给付静雯的女儿一个红包，这让付静雯感到意外，这哪里是回来讨要房子的感觉。
　　吃饭前，王亚芬专门叮嘱付伟明：“今天是一家人难得团聚的日子，不要在饭桌上提什么房子不房子的，影响全家人的情绪。”
　　想不到付伟明头皮一梗：“她不提我就不提！”
　　“她提了你也不要接茬，你是男人，肚量要比女人要大些！”王亚芬马上制止。
　　“男人算什么，只要有好处，就是唾沫星子吐我脸上也无所谓的。”付伟明呵呵一笑。
　　“没出息！”王亚芬气得一咬牙，“不要提啊，我关照你，一家人和和睦睦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