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梦回金沙滩

　　吴昊和宁宁走远了，消失在金沙滩的游人中。
　　曲欣很欣慰，她独自懒散地游荡在沙滩上，回忆起从前的自己和吴致远也是在这片沙滩上的美好情景——
　　那是一九八一年四月三十日下午，身为县政府招待所接待科科长的曲欣正在办公室值班……
　　“叮铃铃，叮铃铃……”曲欣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喂，您好！我是招待所，有事请讲。”曲欣拿起电话和蔼地说。
　　“曲科长在吗？请她接电话。”
　　“我就是。您是那位？”曲欣一听是找她的，瓮声瓮气地、好像是位蛮有来头的人物，她坐直了认真地说。
　　“我是……我是……您猜猜看。”那头捏着鼻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噢！致远吧？别闹了，最近忙啥呢？也见不着你。”曲欣认真地说。
　　“是呀，好想你呢。明天五一歇着不？”吴致远答所非问地说。
　　“歇着呀。”
　　“咱去金沙滩玩儿吧。”
　　“嗯……”曲欣犹豫了一下，“好吧。怎么见面？”
　　“你就在你们县招门口等我吧。”
　　“几点？”
　　“八点半，不见不散。”那头电话里说。
　　“好嘞！明天见！”曲欣说完把电话挂断了。她端坐办公桌前沉思片刻，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溢于眉宇间，嘴里哼唱着《泉水叮咚》那欢快的旋律，索性起身来，前后左右欣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五一之际，海滨城市的早晨，依然有些寒意。但海风吹过的大地已孕育着勃勃生机。尽管原野上已呈现出一点点新绿，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荒凉景象，树枝也刚刚泛新吐绿。
　　曲欣特意理了个男式短发，上着时尚的蓝白相间的“海军衫”，下着白色休闲运动裤，脚穿白色运动鞋，手里提个旅游包，肩上挂着羽毛球拍，俨然一运动健儿的形象。她早早就来到县招门前，不时地和进进出出的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八点一刻，吴致远脚蹬“大金鹿”自行车，准时来到县招门口。
　　一见面二人竟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自己的装束与对方如出一辙，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早有约定或者是“龙凤胎”兄妹呢。
　　“给，把它挂前边。”曲欣把沉甸甸的旅游包递给吴致远。
　　“喔！好重啊，装的是什么呀？”吴致远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午餐。我就知道你不会准备，你没听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说着，她用手抓住吴致远的腰带，右腿一翘，轻而易举地坐在了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她右手紧紧地环抱着吴致远的腰肢，脸颊紧贴在他的脊背上，心想，难得如此亲近一次。搂着搂着，她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自行车左右摇晃着，两个镀鉻的金属轮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芒。轮子与沙土路面摩擦出“唦唦”的响声，不断地消耗着吴致远的体力，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坐在后座的曲欣有些心疼地说：“致远，我骑会儿吧。”
　　“NO！NO！NO！真想带你飞起来，飞到天涯海角，飞到世外桃源去。”吴致远更加迈力地蹬了两脚说。
　　“好啊！你能把我带到世外桃源去，就让你亲个够。”曲欣用力勒了勒他的腰肢，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肉体里。
　　“否则呢？”
　　“否则是不可能的！”
　　“那你可就把我害苦喽，我可是飞不起来的凡夫俗子吔！”
　　“那你就好好修炼吧，等你成仙的那一天。”
　　二人一路走来，撒下一串串嬉笑声，幻想着那奇妙的未来。
　　怪不得人们都说，时代的发展，让地球变得越来越小。同样的距离，现在只是十分钟的车程，那时骑车则要四十多分钟。不过那时骑个崭新的自行车，心情愉悦得不比现在开“宝马”差。
　　虽说那时的路一出县城全是沙土路，路面凹凸不平，但大金鹿自行车的两个轮子，在吴致远双脚的交替蹬蹋下，如同哪吒脚下的风火轮，飞速地滚动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吴致远弓着背，摇头晃脑地蹬着“风火轮”，嘴里哼唱起经他改了词的《九九艳阳天》的小曲儿：
　　九九那个艳阳天，
　　十八岁的哥哥呀带着小英莲。
　　自行车儿那个飞速地转呀，
　　蚕豆花儿呀香啊麦苗鲜。
　　自行车呀那个飞速地转呀呀，
　　小妹妹为什么呀不开言……
　　曲欣完全沉浸在陶醉中，她美滋滋地用她稚嫩的拳头敲打着吴致远的脊背，有时掐一把他腰间的肌肉，使得吴致远叫苦不迭。两人开心的笑声，一路引来了无数双羡慕的目光，甚至听见了回望者啧啧的赞叹声和那些被掩盖的很好的浅浅的嫉妒的目光。
　　金沙滩位于黄海之滨北端，它就像一弯金闪闪黄灿灿的月牙，东西延展，镶嵌在蓝蓝的海天之间。它水清滩平，沙质细软。海水湛蓝，水天一色。是我国北方沙质最细，面积最大，风景最优美的海滩之一，这里号称“亚洲第一滩”。正像一位诗人说的：“金沙滩头平，遥望天水涌。冲浪水盈盈，踏歌万里行。”
　　吴致远和曲欣来到金沙滩海水浴场时，已是红日高照，骄阳似火。整个沙滩被升腾的热浪和炙热的光晕笼罩着，游人如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至七八十岁的妇翁，下到咿呀学语的孩童，偶尔也能见到几个黄发蓝眼大鼻子的“老外”；各种颜色的太阳伞，就像是雨后彩菇，一朵朵漂浮流动在游人中；微风吹动着海水，折叠起层层细浪，乘人不备泼向滩涂，宛如大海的巨舌，一次次地舔舐着金黄的沙滩、舔舐着踏浪者的肌肤，让人直觉得心里酥酥的、麻麻的。这是大海对人类最真挚的爱抚和亲吻。
　　曲欣牢牢地抱着吴致远的胳膊，赤着脚，踩着松软柔绵的沙子，缠绵地依附在他身上，不时地仰望着吴致远的双眸，两对目光交融在一起，炽热而柔情。他俩神情迷离地看看四周，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唉！天地如此之大，竟没有你我藏身之地。”
　　“走，下海洗澡去。”曲欣长长地噓了口气，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神诡异地说。穿着泳衣的曲欣更加迷人，肌肤冰清玉洁，曲线柔美动人，尤其她那挺秀的乳房和两条修长的美腿，令人心驰神往，想入非非；不要说靠近她，既是她走过的空气中，也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吴致远牵着她的手，双双步入海水，渐渐地……渐渐地海水淹没了他俩的膝盖、臀部、胸膛，只有肩膀若隐若现。她白嫩细腻的胳膊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拥抱为一体……
　　“阿姨，您好漂亮呀！给您照张相吧！”沙滩上一位穿着时尚、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女孩儿迎面走来，殷勤地恭维着曲欣说。
　　曲欣深深地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突然听到有人如此的赞美声，她一怔，猛然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惊恐，双手按住了胸口。待她稍稍平息一下情绪后，她向那位女孩儿摆摆手说：“谢谢。”
　　“对不起阿姨，吓着您了吧？”那位女孩儿歉意地说。
　　“没事儿。拜拜。”她和蔼地向那女孩儿笑笑，继续朝前走去。
　　昨日幸福留不住，已付长江之水东流去；如今倦鸟尚孤独，终了痴情之心归何处？心中不免有些许的凄惋和悲凉。
　　曲欣四处张望，昊昊和宁宁已不见踪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块礁石。她没有忘记，那天洗完海澡上岸后，她和吴致远就是在这块礁石的旁边共进的午餐。
　　记得那天在海水里玩得很尽兴，也可能受浮力的作用，并没感觉太累，当他俩离开水面，走在沙滩上时，已疲惫不堪，就像从战场上下来的哀兵，一瘸一拐地相互搀扶着向岸边走来，他俩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哎吆吆！又渴又饿又累。”曲欣娇滴滴地嚷嚷着，一屁股坐在绵绵的沙滩上。而后，他们租了个太阳伞，伞下一张圆餐桌，四把椅子。他俩对坐下来。曲欣把自己带的塑料桌布铺在桌面上，又把易拉罐青啤、午餐肉罐头、酱牛肉、烤鱼片、火腿肠、涪陵榨菜、黄豆酱、嫩黄瓜等等，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虽说没有山珍海味，在那个经济匮乏的年代，这也算是一顿不错的野餐了。尤其让吴致远意想不到的是竟有易拉罐青啤喝，这在当时可是奢侈品。
　　“哇！这……这青啤……能舍得喝？”吴致远举起一罐青啤摇晃着说。
　　“你就喝吧。今天看你表现不错，管你喝个够。”曲欣说着“哧啦”一声拉开一罐放在吴致远面前。也许是天太热，白华华的啤酒泡沫汩汩地冒了出来，她又“哧啦”一声拉开一罐，啤酒花依然喷涌而出。她迅速地放到自己嘴边吸允起来，而后，她又举“杯”与吴致远那罐碰了碰，但见她一仰香颈，喉咙处的肌肉上下滑动着，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哇！太爽了！”她说。
　　吴致远看着曲欣如此豪爽有些发呆：“呵！你……你海量啊！”他惊愕地翘起了大拇指。
　　“啥海量啊！渴死我了。”
　　想到这里，曲欣感觉嗓子痒痒的，还真有些口干舌燥呢。不由得举腕看看表，已快中午十一点。她拿起手机：“喂，昊昊，快十一点了，和宁宁一起回家吧？”
　　“妈，我们在游艇上呢，您先回吧，我和宁宁再玩一会儿。”电话里说。
　　“好吧，那我先走了。”曲欣挂了电话，直奔停车场而去。
　　曲欣自驾车跑在宽敞的马路上。心想，几年前，这条滨海大道还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泥土小路，干天尘土漫天飞扬，雨天泥沙四处流淌。自从纳入国家级新区开发计划，西海岸的发展已进入快车道——日新月异。
　　那天她和吴致远玩儿得很开心，除玩儿了海水浴、沙浴，还打过沙滩排球、羽毛球等项目。直到夕阳西下，他俩才“倦鸟归林。”
　　几乎在无意中，车子已自觉地滑到了自家楼下。
　　曲欣刚上楼，没等坐稳，吴昊和宁宁也前脚不离后脚地跟了进来：“阿姨，我们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你俩先喝点水，阿姨弄吃的去，一会儿就好。”曲欣一边喝水一边端着杯子走进了厨房。
　　“阿姨，我帮您吧。”宁宁朴实大方、毫不做作地说着跟了进去。
　　“不用。你快歇着吧。”曲欣宠溺地把她推了出来。
　　曲欣手脚麻利，干活快捷，也许这就是她的性格使然。有些家务琐事，比如室内保洁吧，在她陪着你说笑的不经意间便可完成。做饭也是，她先配好了菜，然后多灶并用，心不慌，手不乱，也没听见锅碗瓢盆叮当响，就像变戏法一样，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这不，眨眼之间，一桌丰盛的午餐就呈上了餐桌。
　　“吃饭了。”曲欣走出厨房边擦手边催促昊昊和宁宁。
　　此时的宁宁正翻阅着一部相册，就像有意查阅吴家的家谱一样，边看边指指点点地咨询着吴昊。翻着翻着，她的心一颤，目光惊诧地滞留在一张青年男子的黑白相片上，疑惑地指着问：“这人好帅啊，他是谁？”
　　“你看像谁？”吴昊微微一笑说。
　　“他像……喔！很像你哎。”宁宁盯着吴昊的脸豁然说。
　　“算你有眼力。他是我爸。”
　　“嗯，像，像。”宁宁又把目光移过去仔细端详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她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可年代久远，吴昊都没见过，自己怎么可能与他相识呢？她越想越感到蹊跷，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让她好困惑，她继续翻看着，其实她的目光没有聚焦，满脑子都在想那张照片……
　　“快过来呀，菜凉了不好吃了。”曲欣斟上纯酿干红葡萄酒，再次催促说。
　　他俩来到餐桌前。
　　“哦！太丰盛了。”宁宁兴奋地说，“阿姨！您太客气了，弄这么多菜呀。”
　　“过年嘛，你又是第一次来。阿姨不知你的口味如何，希望你不要客气噢。”说着，曲欣举起酒杯，“来！为新年快乐干杯！”
　　斛光杯影，其乐融融，自不必细说。
　　午餐后，宁宁留恋不舍地在吴昊家玩儿着，不时地看着对面墙上的电子表，总觉时间过得太快，当时针已指在了四上时，她只好向曲欣告别说：“阿姨，谢谢您的盛情，我回去了。”
　　“好的，以后可要常来吆。”曲欣拉着宁宁的手说。
　　“嗯，一定会来的。阿姨您留步。”
　　“好吧，让昊昊送送你吧。”曲欣客气地说着，退了回来，给这对青年人让出了机会。
　　宁宁“噔噔噔”地跑下楼去，头也不回，直接钻进了驾驶室。
　　“哎？宁宁，等等呀，急啥？”吴昊紧随其后，追了下来。
　　“你回吧！拜拜！”宁宁猛地一脚油门，车子抖动着跳了起来，接着就滑了出去。
　　吴昊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吞云吐雾”的“宝马”，瞬间消失在眼帘。他心想，宁宁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这又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看把她急的。
　　他似乎有些郁闷，转身欲上楼去，发现一块小石头就在脚下，他赌气似地踢了它一脚，小石头迅速地翻滚着钻进了草丛。
　　宁宁双手握着方向盘，脑海里一直想着吴昊爸爸相片的事儿……忽然她想起来了，就在自己家里的相册里也有一张，她惊愕了，她的心脏“咯噔”一下，似乎露跳了一拍。
　　她急踩油门，车尾冒出一股青烟，车身突然抖动了几下，快速地向前冲去。
　　她归心似箭，急切地想回家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