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21）

　　
　　天黑下来，两半屯是真宁静，往时有几声狗咬，给屯子增加不少生气。今儿个狗一声不咬，小屯死去了。
　　王老好不知道自己吃没吃饭，反正不饿，直到躺在炕上，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这时他才想起，怎么没谢谢月影？还拉下一句话，钱，以后还她。他怨恨自己，用拳头击打自己的大腿，骂自己犯傻。
　　在学校时，月影的学习成绩不太好，可她非常羡慕那些学习好的同学，特别是王老好，一天不言不语，就知道闷头学习。月影厉害，一身的侠气，见不得不平之事。一次，几个家庭好的学生欺负王老好，给王老好扒裤子。王老好没有招架之功，只能哭天抹泪。男女同学全当戏看，是月影挺身而出，在那几个同学的脸上“趟”出几条垄沟。
　　月影长得好看，大眼睛、翘鼻子、薄嘴唇、梳两条小辫子，那件粉格上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上学的时候，王老好就偷偷地想过，谁要是能娶上这样的媳妇，这辈子算是烧了高香。这念头只是一闪，甚至都没敢往自己的身上想。
　　虽然没敢往自己的身上想，可是每当二大爷让他相对象，让他看，他总是拿月影比照，不比照还好，一比照，王老好就没了心思。
　　圣经上说，男女原来是背靠背长在一起的，后来被上帝一刀劈开，这一半就注定要寻找另一半。女人有的是，属于你的只有一个。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这一个很难找。许多人找错了，把别人的那一半找来，一辈子猫追老鼠，打仗生天的，好日子过苦了。
　　火磨碰上月影，又是拔刀相助，勾起了王老好的心思。如果说从前的月影，在王老好的心目中时隐时现的话，那么以后，月影就在王老好的心中扎下了根。
　　王老好欠月影的，没机会偿还。
　　由于王老好寄人于二大爷门里，有点逆来顺受，非常自悲，他没有勇气去芳草营子找月影。他想，那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这样想过，月影真要嫁给他，白瞎了那么好的姑娘。
　　他不配。
　　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是对命运的无奈。
　　
　　和月影相处的日子，才叫日子，有了那一段日子，人生经历中的所有不幸都能挺得过去。
　　王老好脸儿笑成一朵花，找到了生命的感觉。抽空，王老好就往芳草营子跑，路都给压平了。有时，月影家地里的活忙不过来，王老好就去帮着干。田野上的花儿为他们开放，生活，就是为幸福着的人们……
　　月影嗓子好，像百灵鸟似的，她还愿意唱歌。有时，两人就在田野上对歌。
　　月影唱：
　　月牙渐渐高哇
　　风吹杨柳梢
　　妹妹想哥哥呀
　　想得我好心焦
　　王老好接着唱：
　　月牙渐渐高哇
　　风吹杨柳梢
　　妹妹在地头呀
　　哥哥在地当腰
　　以后，不管是芳草营子搭台唱戏，还是两半屯搭台唱戏，都是两个人的节日，他们可以借机见面。他们见面可不是看戏，那不太重要。戏唱到最火热的时候，他们俩不见了。
　　一个晚上，月影把王老好领到场院，那儿有一个麦秸垛。两个人委在草垛里，嗅着麦草的气息，拉着情话。这世界不大，一男一女就能装满；缺少一个，天就塌了，这世界便不是世界。
　　月儿飘在天上，黑云像是谁家的灶坑不好烧，冒出了股股浓烟。浓烟在天上飘着、飘着，一会就像舞台幕布似的，把月儿遮住，天就黑下来。
　　“月影，你……你怎么会找俺？”
　　“你心好。”
　　天一黑，月影就把肩靠在王老好身上。王老好越躲，月影越往上靠，靠得王老好都上不来气。
　　“俺还欠你十块钱呢。”
　　“还呗。”
　　月影靠得正紧的时候，那浓烟偏偏就散去，月影就松开王老好。工夫不大，又有一片云飘过来，这片云很大，月影就高兴。
　　有家姑娘长得强
　　婚姻大事儿没配妥当
　　爹妈怕女儿守不住
　　贼人不偷高打院墙
　　真要是落下丑名脸上无光
　　看出女儿想出嫁
　　妈妈一旁搭上腔
　　天堂的媳妇不如坐家女
　　未婚男女总想进洞房
　　二八的姑娘着的哪份忙
　　美味常吃不觉得香
　　妈妈你别上爹的床
　　哥哥你别进嫂子的房
　　谁知道奴家一孤身女子
　　夜里睡觉紧靠墙
　　闲来无事站门旁
　　猛抬头看见俏皮的郎
　　瞅瞅四处无人见
　　把郎拉进奴的绣房
　　奴家把郎陪
　　两厢情愿不算采花贼
　　年貌相当不算吃啥亏
　　月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把王老好搂个结实，嘴像小鸡啄米似的在王老好脸上亲，最后把王老好的嘴堵上。
　　王老好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后躲。
　　草垛很高，两个人又不安分，许多草梢掉进了月影的脖领，痒痒得难受。月影脱下衬衫，找掉进衣服里的草棍。月影里面只穿了一件小兜兜，白嫩的胳膊、肉颤颤的乳房……
　　王老好看傻了，只感觉到浑身燥热，扑过去将月影抱紧，那意思要吃了月影。月影很香、很甜。王老好手忙脚乱地拽下月影的兜兜，白晰、温热、柔软，他头一次看见女人的身子，头一次接触女人的肉体……
　　一更一点鼓粒敲
　　情郎哥来到门旁
　　妈妈又来问哪
　　妮儿妮儿什么东西响
　　妈妈呀
　　那本是风吹竹帘响丁当
　　睡觉吧，娘
　　二更二点鼓粒敲
　　情郎哥走进奴的绣房
　　妈妈又来问哪
　　妮儿妮什么东西响
　　妈妈呀
　　那本是座钟挂表响叮当
　　睡觉吧，娘
　　三更三点鼓粒敲
　　情郎哥上了奴的床
　　妈妈又来问哪
　　妮儿妮儿什么东西响
　　妈妈呀
　　那本是小猫吃食舔米汤
　　睡觉吧，娘
　　四更四点鼓粒敲
　　情郎哥下了床
　　妈妈又来问哪
　　妮儿妮儿什么东西响
　　那本是小奴翻身蹬了柜箱
　　睡觉吧，娘
　　五更五点鼓粒敲
　　情郎哥走出绣房
　　妈妈又来问哪
　　妮儿妮儿什么东西响
　　妈妈呀
　　街壁大娘打酱缸
　　睡觉吧，娘
　　王老好拽开月影的裤带，月影没动，这工夫，王老好头脑中闪过一个镜头，两半屯的草垛里就常常能抓出一对男女，抓出来就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上一双破鞋，满屯子游街，丢人哪！
　　王老好想到了自己。
　　自己没跟月影结婚就钻草垛，好说不好听。那不该是他王老好干的事儿。
　　“俺……俺……”
　　王老好跑了，把月影扔在草垛那儿，脸上一阵阵发烧。
　　
　　结婚的日子定了。
　　二大爷把一间西厢房腾出来，粉刷了墙壁，买了新被新褥，购入了炕柜地桌，支锅点火就能过日子。好哇歹呀，根据条件，不能跟好的比，日子是一点一点过起来的。
　　那个日子，对王老好和月影来讲，是太慢了。他们渴盼那个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晚上，他们都把枕头抱在怀里，把枕头当成对方，等待着又一天的黎明。
　　十天。
　　九天。
　　八天。
　　命中四两，难得半斤。好日子没等来，不幸的消息却传来：月影一场高烧过后，两条腿不能动，瘫了。
　　“这婚不能结。”
　　二大爷说话了。
　　二大爷说这样的话，王老好很吃惊。
　　王老好小的时候，差不多天天在吃完晚饭后，被二大爷拢在一起，给他们讲故事。说书讲古劝人的方。二大爷告诉孩子们，一辈子要走正路，不走正路死不得好死。特别是冬天，一家人围着火盆，享受那段温馨的时光。
　　在北方、在两半屯，差不多家家都有一个火盆。二大娘会做火盆，火盆做得圆溜溜、油光光，好看又耐用。做火盆前，二大娘先去村外挖来粘土，再将剁碎的麻刀掺和在一起，反复摔揉，使之成为熟泥，然后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瓦盆作模具，将揉和好的泥一层层一圈圈地糊在瓦盆上，最后将外表抹光，晾干后脱去模子，就成了火盆。
　　冬天，两半屯家家用火盆取暖。早晨晚上做完饭，灶膛里的火扒出来装进火盆，摆在火炕上，谁冷了就围上火盆烤烤。到了晚上，谁家火盆旺屋子暖，就到谁家去串门。人们围着火盆，吧嗒吧嗒地吸着烟，烤着手，说闲话唠闲嗑。
　　二大爷家屋子冷，特别是早晨，一碗水能冻实。早晨谁都不愿起床，总是二大娘先起床，先把一些树枝放在火盆点着，把屋子烘一下，才叫孩子们起炕。王老好对火盆亲，火盆给他带来过许多快乐。饿了，在火盆里埋上几个土豆，烧好了焦黄的，又甜又面。
　　王老好最难忘的，是围着火盆听二大爷讲的那些故事。
　　有一个好心的农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便把锅揭下来，拿着要去卖掉。路上，他见一只狐狸睡在路当央，使把锅扣在了狐狸身上，心想，这回发财了，一张狐狸皮能卖好多钱。谁知一会儿，从远处走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说：兄弟，我就是你锅里扣着的那只狐狸，我喝多酒，醉倒了。不信你揭开锅，里面只剩下一张皮了，那是我的衣裳。你放了我，明天半夜你家仓房门打开，你家缺啥，我给你家送啥。
　　好心的农民揭开锅，放了狐狸一条生路。
　　果然，半夜时分，农民听到有大车进院，接着就是卸东西的声音。
　　天亮时，这位农民进仓房一看，鸡呀、鱼呀、肉呀、面呢、把仓库装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