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要脸，不要脸 · 第二十八章 山竹岭中

　　第二十七章、要脸，不要脸
　　
　　晚上，罗文和凤通了电话。
　　凤明天要在城关开初级经销商培训课。
　　易平说了：“清远县发展得好，是因为有他们强大的团队力量，有一大批优秀的讲师。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优秀讲师队伍。你们当老师的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每个人都要争取开上几次。只要把培训工作做起来了，我们的业绩就一定能够再上一个层次。”
　　罗文并没有和她聊关于开课的事，他知道：这样的课，对于身为骨干教师的凤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他聊的是自己的困惑。
　　“好难。做起来好难。”罗文说，“产品的价位有点高，没有办法面对普通的消费者。而有钱人，我们认识的又不多。再说，有钱人有时更抠。”
　　“也可以自己用呀。”凤说。
　　这仍然是有钱人的思考方式。罗文想。于是，他悄然叹了口气。
　　“那个谁谁谁不是说了吗？提高自己生活的品位啊！”凤说着，笑了起来。
　　罗文特别爱听凤笑的声音，就是那种如同珠子滚落的节奏。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心情放松了好多。
　　“我就是拿起电话，照着通讯录打过去，‘嘟’‘嘟’‘嘟’几下，‘噼哩啪啦’说几句，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多说我都觉得烦。在学校里也这样，那天我就拎一袋放办公桌上，让他们要的就找我。结果，螺旋藻和远红外线系列就卖得特别好……”
　　“那你明天课也这样讲吗？”罗文笑着问。
　　“那不能，这样讲，上线要把我吃了。”凤又“咯咯”地笑起来。
　　“买的大多是男士吧？”罗文想开个玩笑。
　　“是啊！你怎么知道？”凤却很认真，她想了一下，说，“可能男的做事比较干脆一些。”
　　罗文嘴角一裂，不自觉地在电话一头悄然笑了起来。
　　“其实，我并不在意做得好坏。我觉得它让我找到方向、生活充实、开心了就好。”凤又说。
　　罗文沉默了。
　　“明天记得一定要准时来给我捧场。”凤在最后又强调了一句。
　　其实，孔茜也跟他说过，她卖货就是拎了东西往人家面前一放，基本上生意就做成了。
　　“我一起身要走，大多都追着出来给钱。毕竟没有那个不要脸的吧？”孔茜说，“再说了，这点面子都不给，以后还做什么朋友？”
　　罗文觉得自己真不适合做这些，可自己又适合做什么呢？唯一适合的教师职业不也让自己给弄丢了吗？
　　灭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忽然又特别地想喝一些酒。
　　这一夜迷迷糊糊地，都没有睡好觉，眼前总在跳动着几个字眼：要脸，不要脸；要脸，不要脸……
　　和孔茜、谢冰约好早上一起去城关听凤的课，谢冰来得最早，罗文和孔茜到镇上时，谢冰已在公交站那边等了半个多小时。
　　早班的车，人并不多，三人各自找好座位坐下。
　　孔茜有心计，看着前排一个头发梳得油亮、打扮得比较光鲜的男人，就挨在他身边坐下。谢冰和罗文在中间找了一个双人座坐下，过道对面单人座上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一直朝罗文他们这边看，眼神很好奇的样子——也是，这三个人腋下各自夹着一个塑料的资料袋，看着确实有些诡异。这女孩剪着短发，显得特别精神。
　　不知什么时候，孔茜已经和旁边的男人聊上了。孔茜打开资料袋，正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在那边不停地比划着，不时地侧头看向那个男人，满是征询的意思。
　　罗文忽然发现，其实，孔茜侧头的样子很有味道，那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
　　男人似乎听得很入神，罗文发现男人的眼睛不停地瞟向孔茜的脸、眼、膝盖、膝盖上的资料以及微耸的胸，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罗文昨晚没睡好，便闭眼休憩片刻。
　　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像摇篮一样，令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忽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女声：“无聊！”接着便是“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摔在车厢的声音。
　　罗文睁眼一看，对面的那个短发女孩正一脸愠怒地瞪着谢冰，摔在车厢的正是谢冰的那些资料。
　　谢冰尴尬地弯腰捡着那份资料，罗文发现那份资料正翻到介绍“远红外线系列”的部分，首先介绍的正是远红外线内裤和胸罩。
　　罗文想起来，那天给谢冰资料的时候翻到的正是这一页，难道这几天他都没有动过这份资料？
　　下车时，短发女孩又狠狠地瞪了谢冰一眼，便拎起行李快速走向车门，那里正等着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她伸手接过了女孩手中的行李。
　　罗文觉得有些面熟，迟疑了半天，才叫出来：“连老师。”
　　原来正是小学时的老师，那个被易平气哭的连老师。
　　“我女儿。”连老师笑着说。
　　双方寒喧了一会儿，挥手告别时，孔茜也已跟那个男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一脸得意地蹦过来。
　　“我故意把资料袋放在膝盖上，不时地翻看。然后那个男的就主动过来搭讪，问我在看什么。然后我们就聊上了。他说很有兴趣，以后会联系我。”孔茜很兴奋地说。
　　“易平说得对！吃饭，坐车，甚至走路，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机会。”孔茜又补充了一句，满脸放着光。
　　谢冰抬头看了孔茜一眼，也许他在想：其实刚才我也是这样做的。
　　培训课九点准时开始。
　　凤的课上得很成功。她从“倍增原理”讲起，介绍了传销的起源，拓远公司的发展，职级怎样晋升等，还分享了“跟进”技巧和“销售”策略。
　　凤的课不以激情澍湃见长，但娓娓道来，节奏把控得特别好，优雅中的小幽默更显智慧和气度。
　　课的最后，凤和大家分享了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一个富翁为了给心爱的独生女找一个勇敢的男人，就贴出告示：三天后，将在鳄鱼池边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勇气’大赛，谁能够从鳄鱼池里成功地游过，就能得到一百万美金，并和他的女儿结婚。
　　三天后，鳄鱼池边人山人海，却没有一个人敢下水。正当富翁失望的时候，忽然‘扑通’一声，有一个年轻人跳进池中，并拼命地游向对岸……
　　富翁非常激动，拉着女儿走到这个年轻人的面前，正要说上几句。却听这个年轻人激动地大喊：‘刚才是谁把我推下去的？’”
　　全场大笑。
　　“感谢在后面推我们一把的人。也许正是他带给了你一个巨大的机会！”
　　全场掌声雷动。
　　课后，许多人围在凤的身边和她交流，并讨教一些“跟进”和“销售”的技巧。
　　当所有人几乎都走光的时候，还有一个小男生仍然跟在凤的身边。这个小男生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比女生还要精致。凤微微蹙起了眉头，不耐烦的神色溢于言表。
　　罗文猜：这会不会就是米婷说的那个追了凤几年的帅气男孩？
　　等车时，一排腋下夹着各色塑料资料袋的女生们特别显眼。身边不时有小青年吹着口哨走过，还有的人走远了还回过头来怪声怪气地叫着：“小妹，我跟你做，有没有丰乳的产品。”
　　晚上，正想好好睡上一觉的罗文接到了易平的电话。
　　“这个月你的团队做得比较好，你的工资有两千多。祝贺你。”易平说。
　　罗文知道，主要是凤的这条线做得好，业绩多。至于自己，并没有卖出一样，限定的个人销售额是靠囤货才完成的。
　　“现在，你的团队也已经有一定规模了，应该保证联系渠道的通畅。这样，你还是买一个传呼机吧，你们所有的比较高阶的经理都应该有一个传呼机。我决定从你们这个月的工资中扣除一千二，统一购买传呼机。我和其他几个经理都说过了，怎么样？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罗文连忙说。
　　罗文想：一切都只是开始。这个月算下来虽然亏了，但多了一部传呼机，还囤了一些货，怎么看都是有所收获吧？
　　他决定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二十八章、山竹岭中
　　
　　十月过后，渐渐转凉，但传销人的热情却更加高昂。在众多传销人的疯狂努力之下，传销在清远、融山，甚至全国各地已成泛滥之势。可以说，要是还有人声称自己没有听说过传销，那一定要被人笑作老土。跟易平他们刚做时候不同，据林华统计：自八月底以来，至少有十家传销公司在融山县生根立足，和拓远国际有限公司抢夺融山的市场。
　　“拓远总部很关心清远、融山，以及附近一带县市的市场开发，因为这一段时间我们确实做得比较好。但我们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来自其它传销团队的竞争压力。怎么办？成长自己，锻造强有力的骨干团队，就是重中之重。”在团队骨干人员会议上，林华做了总结发言。
　　易平宣布了重大的决定：定于本月二十六日，拓远总部会派人到融山县组织骨干人员进行“魔鬼训练”。参加人员除了融山县的，还有清远县、瑶峰县等附近的几个县区的团队骨干。
　　“我们都是参加过‘魔鬼训练’出来的人。”易平看了看林华说。
　　林华点点头，接下去说：“至于训练内容，我这里先卖个关子。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能够参加的都是骨干中的骨干，团队未来的发展就靠你们了。”
　　“最大的利好消息是，这是免费培训的，所有经费由公司总部负担。这说明公司对我们这块市场还是相当重视的。”易平说。
　　既然是骨干中的骨干，人员必然是精挑细选的：选上的不去当然不行，没选上的想去也肯定没门。
　　谢冰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找到了罗文，希望能争取一个名额，他的热忱把罗文感动了，罗文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他，但易平和林华不同意。后来谢冰又找了孔茜，也没有办法。最后，罗文让他直接打电话找易平。
　　易平耐心地向谢冰解释，并请林华一起帮着安抚谢冰的情绪，但结局只有一个：名额有限，按谢冰现在的业绩，根本不能达到参训的条件。
　　这样的慎重让罗文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一共两天半时间，算上双休日，还得调好课程，请上半天假。最麻烦的是怎么跟爹娘解释，后来想了又想，就骗他们要到邻县听课。
　　培训的地点在城关西郊的山竹岭。山竹岭是一个风景区，三面环水，顺着坡下往上望，全是一片苍翠的绿竹。沿着石阶小路上山，到半山腰处便是“山竹岭宾馆”。宾馆的二层是个大厅，据说当初县里的几次重要会议都是在这里召开的，当然除了这几次会议，这个大厅也没派过更多用场，有时也租借给外人进行聚会等活动。公司包下了二层的大厅，并订下了三层的六套客房。
　　大家傍晚五点左右到了“山竹岭宾馆”。易平先把大家领到二层的大厅，然后自己又到山脚和林华会合，准备迎接公司派来的培训师。
　　罗文看到了凤，凤也看到了罗文，两人都笑了笑，算是打上招呼。
　　几十个人走进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大厅，觉得空荡荡的。大厅南面是主席台，也是一个小舞台。众人百无聊赖，有坐着的，有闲逛的，也有相识的几个凑在一起穷聊……
　　凤刚想和罗文聊上几句，外面有人拼命地向她招手，示意她出去。原来又是那天凤开课里一直缠着她的那个小男生，凤皱了皱眉，只好走了出去。
　　孔茜最精，东瞧瞧西望望，便瞧上了一个男服务生，过去搭讪起来。男服务生腼腆，在几张摆好的桌上倒完茶水后，便要走掉，孔茜却不依不饶地缠着。罗文知道，这个男服务生一定又是她的潜在发展下线，罗文不由得佩服起她来。罗文走近了，正想着是不是可以帮上几句，就听到那个男服务生在不停地说：“对不起，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需要，我要走了。我们有规定：上班期间，不能随便和客人搭讪……”
　　男服务生边说边往后退，不小心踩在罗文的脚上，痛得罗文咧开了嘴。
　　再转过头一看，大厅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六点左右，邻近几个县的参训人员也陆续到了。后来，易平、林华陪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也进来了。中年男子戴着金丝眼镜，一副斯文相，对着谁都笑，有一瞬间，罗文发现他看了一眼远处苍茫的夜色，脸上也是那种标准的笑。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培训师了，罗文想。
　　晚饭就在大厅里吃。摆上几张桌子，十一二人一桌，罗文目测了一下，大概也就是六十人上下。正准备动筷，忽然，一缕熟悉的香味从这个大厅的某个角落飘了过来，这是如兰一样的香，若有若无，若远若近。罗文一时便有些恍惚。
　　正吃着饭，一个宾馆负责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把林华和易平两个叫了出去。
　　三个人在外头比手划脚地聊了好一会儿，罗文看到林华和易平不住地点着头。
　　后来，林华和易平就进来了，进来后吩咐大家吃完饭后先不要离开，有几句话要和大家交待一下。
　　原来，那个宾馆负责人模样的人向他们两人转达了住客的投诉：这些团队骨干片刻也闲不住，他们跑到各个楼层，逮住人就聊，都在做着和孔茜一样的事，影响了这些客人旅游的心情。
　　饭后，易平和大家约法三章：活动地点严格限制在二三层，在这里期间，只培训不工作。
　　说完之后，易平把大家带到三层，安排晚上的住宿。安排给男女学员的总共只在六套客房，男女各三套，一套要住十个人左右。
　　十个人？大家都有些疑虑。却见易平和林华早就备好了草席和被子，在地板上一铺，特别温馨，有一种浓浓的居家的味道。
　　“挤一挤，这样的氛围也更有利于大家的沟通和合作。”林华笑着说。
　　安排好学员的住宿后，易平和林华就带着培训师要回城关休息了。
　　这是一些闲不住的人，易平、林华他们刚一起，大家就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聊的全是关于“跟进”、“销售”、“发展”的话题，每张脸上都透着兴奋的劲头。
　　只有罗文比较寡言，从吃饭到现在，一种如兰的香一直缠绕着他，挥之不去。他站了起来，想上一趟厕所，同时静一静心。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凤。凤是特意过来找他的。
　　“陪我走走吧！”凤说。
　　夜色中的山竹岭有一种醉人的美。青山、绿树、飞檐走拱全被包裹在夜色中，朦胧的月光将夜色分割得斑斑驳驳，闪烁着一种迷离的诱惑。
　　这种迷离，似乎也带着一种若有若无、若远若近的幽香。
　　“我喜欢这样的夜。”凤抬头望月，轻轻地说。
　　罗文转过头来，去看凤四十五度仰角的脸，却不经意看到了一个凄伤的身影——他就那样地在不远处站着，眼神中满是绝望，风撩过树丛，绿叶漾动的同时，罗文似乎看到了他的身子也在颤动。
　　是他，那个一直缠着凤的小男生。罗文忽然明白了凤叫他出来的目的。罗文忽然感到有一种心痛，为他，也为一种不知所以的原因。
　　“他并没有参加培训，却也住了进来，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凤说，她显然想解释什么。
　　罗文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不知道明天要培训什么。”老半天，罗文找了个话题说。
　　“我倒是蛮期待的。”凤笑了起来。
　　“听易平说，他们培训的时候是自己出钱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三千多元，还不包括吃住的费用。”凤又说道。
　　“怪不得他们成长得那么快。”凤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也要成长。”罗文小声说。
　　一阵风吹过，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