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城门失火 池鱼遭殃

　　自从进了准葛尔汗宫后，公主步步惊心、处处小心，一言一行如履薄冰，然而到底还是中了人家的圈套。饶是她再怎么聪明，如果有人黑天白日地想要算计你，你便是躲得了初一，又如何躲得过十五？可怜的公主，到底还是遭人陷害，被打入冷宫。当然，所谓的“冷宫”并不是因为有多寒冷才叫这个名字，否则这酷暑天气，暑热难耐，恐怕有人会争着抢着要进去，哪里还轮得到蓝齐儿。这里蛛网密布，年久失修，满眼都是灰尘，而且无人洒扫，也再没有侍女端茶倒水围着其左右。是那种倍受冷落的感觉，从心里往外开来的“冷”，故而为冷宫。夏日天气，风雨难测，明明之前还晴空万里，才不一会的功夫，便阴云密布雷声大作，紧接着哗哗哗的大雨倾盆而至。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没多久屋里也下起了雨：一会这边屋顶漏水、一会那边也稀里哗啦地漏个不停。公主身上穿的是薄如蝉翼的丝绸衣服，前日小世子落水，她也赶紧着跳下去救，虽然把孩子成功救上来了却还是难逃厄运，被恶魔葛尔丹连踹带打之后，又被侍卫们直接送进了冷宫。她身子本来就娇弱，再加上连番打击，直接受了风寒。浑身发着高热，头晕乎乎的，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阿海终于推倒了清国公主这棵大树，从此以后，除了阿奴，再也没有人敢挡在自己前面作威作福，哈哈，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呢。此刻又一场骤雨方歇，外面空气微凉，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阿海心情大好，她终于拔掉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真的是开心极了，所以当推开房门那一瞬间，她眉尖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尤其是当她看到眼前头发凌乱、有些狼狈不堪的公主，不由咯咯娇笑道：“大妃姐姐，妹妹特意来看您来了，您过得还好吗？这专为您量身定做的宫殿，您住着可还舒服？”
　　公主忍不住咳了两声，但是便是如此落魄，也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尊严，听了阿海的话，她嘴角仍带着一丝嘲讽，满不在乎地轻笑道：“劳妹妹费心了。”因为伤寒，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哟，姐姐这是伤寒了呢？妹妹这里带来了好酒好菜，姐姐快多吃一些，也便快点好起来！”她命侍女倒了一杯酒，又摆上几样菜蔬——果然是好酒好菜没错——酒是窖藏的百年烈酒，而那些菜：一个是手把驴肉、一个酱牛排、还有一个红烧兔肉、一个熘马肠……酒肉虽好，却没有一个公主能吃的。她这是有多恨公主，连公主平日里最厌恶的菜肉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全都搬出来恶心人家。
　　公主当然知道酒无好酒、菜无好菜，于是随便扫了一眼，冷冷地道：“我不饿，谢谢妹妹的良苦用心了。”
　　“哟，姐姐您是怕我在菜里下毒么？那妹妹这就吃给您看啊！”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排，就在公主面前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不住口地夸道：“嗯，不愧是大汗钦点的厨子，这手艺真不错，好香啊……”
　　“妹妹这么喜欢吃，那就命人端回去放在八仙桌上慢慢享用才最好，没得在姐姐这“寒舍”里吃得呛风冷气。万一不小心吃坏了肚子，那可怎么是好呢？”
　　一听这话，阿海再也沉不住气，一把将破木桌上的菜全部推翻在地，然后变脸做色地骂道：“哼，你个不识抬举的贱货，人家巴巴的好酒好肉送来与你，你反倒咒人家生病！这还罢了，时至今日还与本妃姐妹相称，羞也不羞？我呸，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妃娘娘呢？好叫你知道：如今你滚了下来，本宫依然还是‘庶妃娘娘’，还敢与本妃称姐道妹，我呸呸呸，臭不要脸的，海娜齐，把这没上没下不懂尊卑的贱人给我掌嘴，狠狠地打！打到本妃满意为止！”
　　人高马大的海娜齐得了庶妃娘娘的吩咐，就要上来掌嘴，争奈公主虽然被褫夺封号，那一身威严气势却从不曾输与谁，她只拉下脸喝道：“我看谁敢！”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生生把海娜齐吓得僵在那里。
　　见海娜齐被吓到，阿海气得银牙一咬，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把你个蠢才！须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怕她做甚，还不快打呢！”
　　得了主子仗胆，海娜齐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爪子就扇向公主那憔悴的粉面。实话说如果这件事放在没出嫁以前，公主虽然表面上可以硬撑着装作铁骨铮铮不怕欺凌，实际还真是敌不过这么个庞然大物。可如今的她并非从前，那半年多的功夫岂是白练的？她不慌不忙，只待海娜齐来到自己跟前伸出手臂的瞬间，出其不意只用了一个“四两拔千斤”，纤纤玉手只轻轻一带一推，海娜齐收势不住当即摔了个大马趴，守门的那两个大门牙遭了秧，硬生生地给磕掉了，厚厚的嘴唇都磕开了一条缝，差点没从那张大饼子脸上掉下来。舌头咬破了半截，一说话颤颤的，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阿海只见海娜齐满嘴是血，一开口正如传闻中的“血盆大嘴”，整个嘴巴宛若血窟窿似的，衬托得整张脸看上去面目狰狞，令人惊悚。吓得阿海连架子也顾不上端，没等侍女搀扶。转过身逃也似的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啊，杀人了，不得了了，清国公主杀人了……”
　　她那双脚并没有裹过，所以跑起来特别快，当她飞也似的跑到葛尔丹所居住的寝帐准备告状时，却被告知大汗出去围猎了，不知多久才回来呢。没有人给她撑腰，这会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地回到自己的毡房眯着去了。
　　阿奴才三个多月身孕，肚子还平平的，除了孕吐，还看不出来什么。终于恢复了“大妃娘娘”的宝座，她依然是那样好心肠，每隔两天就来探望一下公主，叫侍女们给送来两床被褥，饮食衣服每次都带些，还洒了一地同情的泪水。可恨公主既没有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也没有推拒，似乎根本不买她的账：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收下礼物，只道了一声“不送”，就懒懒地睡下了。
　　耶律燕一次都不登门，先前公主高高在上时人家都没当回事，现在“墙倒众人推”，等着踩扁那贱人的大有人在，还用得上她出手？倒是完颜秀，虽然不常来，可是每隔几天总要来一次，她命人去医官那里说清大妃娘娘的“伤寒症”，还拿出银子来给大妃娘娘抓了汤药，亲自看着煎了药汁给她送来，这才治好了公主的伤寒，还有些不放心，这不今天又来了：“几日不见，姐姐又轻减了不少……”她轻轻地理了理公主的头发，眼里含满泪花。她本是完颜部的公主，怎奈得时运不济，自己部族没落，被葛尔丹轻而易举地歼灭，而她自己也被葛尔丹抓回来践踏了。生了个女儿后，被晋封为“四妃娘娘”。后来虽然公主来了之后降了一个位分，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只有她看到了公主的善良，想真心与她做个好姐妹。也只有完颜秀来的时候，公主才露出难得的笑容，那排整齐的银牙漂亮极了。看着满眼泪水的完颜秀，公主嗔怪地笑道：“傻妹妹，多大点事好掉眼泪的？脑袋丢了不过碗口大个疤，姐姐好着呢，不哭不哭啊。”没安慰完人家，自己倒有些哽咽了。
　　“姐姐，你这样颓废下去可不是办法，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这条命尚在人间，一切都还有希望。”
　　“有什么希望？我的那些所谓的‘希望’早就被失望扼杀在襁褓里了……”
　　“可是姐姐，您不争不妒又怎么样呢？好端端的还不是受人陷害，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便是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那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女们考虑考虑，你被关在这里还一无所知呢：自从你进了冷宫之后，那几个侍女全部被关了起来，她们……那几个主子……每天都要打几顿；另外不知道是谁下的蛆，说你的一等侍女，那个唤作玉儿的，犯了大妃娘娘的名讳，现被三妃娘娘打的不成人形，还有一个‘箫儿’吧，有侍女从她的褥子底下翻出三妃娘娘祖传的玉簪，三妃娘娘扬言要杀了她呢……”
　　“什么？该死！我早该想到的……是本宫太疏忽了，我可怜的玉儿、箫儿……都是本宫无能，让你们受苦了……”说到这，公主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直哭得泣不成声。半晌才道：“阿海一口咬定是本宫推那孩子下水的，就连葛尔丹都这么认为，难道妹妹你……就不恨我这个做姐姐的过于歹毒么——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汗爱子心切，但凡与小世子有关联的，他都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所以才不问青红皂白便治了姐姐的罪，但是姐姐手上至今仍有幼子的齿痕，这是任谁都抿灭不了的事实；还有试问天底下哪个当阿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子女，怎么舍得让孩子受一点伤害，可是那天三妃娘娘却把小世子丢给奶娘一个人照顾，而且身边侍女都派来包围河水……我当时就奇怪，离此不远有一个汤池，虽然池子有些深不见底，但是那里的水质清冽，池子方圆不过几十里，周围有小山包着，幽静的很，而且自上到下从庶妃娘娘到侍女们哪一个是不会水的？若只是想出去洗澡，为何又不选那里呢？比咱们昨天去的那条河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她们却偏偏选了一条浅浅的刚刚没过大腿的小河，怎不令人生疑呢？”
　　“那又怎么样？无凭无据，光靠猜测是扳不倒人家的。”一想到这里，公主不禁黯然神伤。
　　“姐姐且莫灰心，世在人为！凭姐姐的聪明才智，想要从这里出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姐姐须得尽快些，不然那几个侍女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