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黄天苍苍 厚土茫茫

　　阿奴怀孕的消息，在葛尔丹看来无疑是最大的惊喜，与“公主有喜”完全不能同一日而语。那是他的阿奴，那个一直与他鞍前马后，在战场上同生死共进退的亲密爱人；是温柔贤淑、不争不妒、体贴入微的好伴侣、是唯一一个知他懂他、能够让他心心念念都牵挂的女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奴的阿爹为了自己的霸业舍弃生命，而他的阿奴有多少次不顾危险冲在自己前面，为自己挡住了那无情的刀剑。战场上冷血无情的葛尔丹，如果说还有一个女人能够在心里占据重要位置，那么这个女人就是阿奴。所以阿奴不管有没有给他生下继承人，依然还是他最爱的阿奴。于是一听说庶妃阿奴怀有身孕，他那冰雕般的脸上立刻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撤走大妃娘娘这里所有的纳凉设施，全部都安置在阿奴那里，一应饮食用具都必须是最好的。
　　公主当然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才没空计较那么多呢。葛尔丹上赶给她的东西，她也不会拒绝，从她这里要回去的，她也没有半点不舍。你的心里压根没有那个人，他的所作所为你又怎么可能会在意？天气再怎么炎热，也一天都躲不过去；那些避暑设施再好，也回避不了高温。
　　最难过的要数阿海了，她精心准备的计策居然没起半点作用，敌人没被拉下马也就算了，她自己还被罚了禁闭，这么热的天气，每日一饮一食她那么娇贵的身子怎么受得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恨得她牙根痒痒。她不敢拿阿奴怎么样，她知道阿奴在大汗心里占据重要位子，所以轻易不敢碰人家，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把全部的仇恨都记在公主帐上：都怪那个狗屁的清朝公主，自从她来了以后，好端端的庶妃一下子降了级变成三妃也就罢了，什么最好的物什都可着她享用，打仗也要带着她在身边形影不离的，真不知道大汗是怎么想的！那个小贱人有什么好，她哪里比本妃强了？本妃可是为您生了唯一一个继承人啊！她越想越气，再加上暑热难耐，又不得出去走动，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动辄就把那唯一的食物给摔到地上。这样没过几天就变得形容憔悴了。自从关了禁闭以后，大汗仿佛凭空消失似的，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她。听贴身侍女海娜齐说，他昨夜宿在耶律燕那里，前天、前天的前天都在庶妃娘娘那里，他偶尔也会临幸别的女人，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与阿奴娘娘卿卿我我。阿海不要听这些，她只问海娜齐：“你可都打听清楚了？大汗他有没有想起过我？哪怕只有一次，有没有问过我过得好不好？”海娜齐不忍心伤她的主子，只好不停地给她主人扇扇子以降温和驱赶蚊蝇，以掩饰自己的沉默。
　　夏日是如此漫长难捱，漫长到你甚至以为再不会有季节轮换了。正在阿海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奶娘带着阿布什来看望她，小小的阿布什一头扎进阿娘怀里就开始撒娇：“阿娘，布布听说栅栏离咱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河里还有小鱼呢，阿娘带着布布去捉鱼好不好？”看着可爱的儿子，阿布什忽然心情豁然开朗，看来大汗心里还是有她的，最起码他并没有阻止儿子来探望自己，也没有把自己打入冷宫。“阿布什，阿娘能不能恢复自由，就全靠你了。”她抚摸着孩子满月般的小脸，喃喃地说。随后又看向奶娘：“奶娘，阿布什想他阿爹了，你应该带着他去他阿爹那里。”奶娘很快就会意过来，于是给阿布什精心打扮一番，又嘱咐几句，带着他去找大汗。阿布什可不是他阿娘，小小的人满是心眼，他与阿爹的护卫攀谈拉关系，然后顺利地被送到阿爹那里。在阿爹怀里，他又是一番撒娇，葛尔丹看到儿子想起他娘，于是赦免了阿海。
　　阿海终于见到了毡房外面的阳光，呼吸到新鲜空气，虽然那空气热的滚烫、虽然那阳光有些刺眼，但是她还是笑得像个孩子般开心。她刚一走出毡房门口，庶妃娘娘就来探望她：“一听说大汗赦免了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可高兴呢，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几乎天天都向大汗求情，可是他铁了心要做的事情，任谁都拦不住……说到这里，妹妹也别怪姐姐我多嘴，妹妹你有些时候太仗义了，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偏你去触这个霉头，咱们既然做小，那就得恭敬有礼，怎么能派大妃娘娘的不是呢？这就难免吃亏，还好有小世子在，否则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见到妹妹呢。”阿奴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阿奴姐姐快别哭了，我就和海娜齐说咱们这些人里，阿奴姐姐心肠最好，要不是你差人偷偷给我送东西来吃，妹妹怕不是要饿死了呢……对了，姐姐有喜了，妹妹还没来得及恭喜姐姐呢，这么大热的天姐姐还是少要出来走动，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呢……”两个人嘘寒问暖，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简直羡煞旁人。
　　阿海为了满足宝贝儿子的要求，快要出伏的时候，带着阿布什出来捉鱼，顺便邀请耶律燕、完颜秀，大妃娘娘一起，阿奴身怀六甲，不在受邀之列。
　　一行人来到河边，河边的野草被羊吃过无数次，有的草尖干黄，底下的叶子仍然绿油油的，生生不息，蒲公英的花期早过了，那些毛绒绒的种子只要轻轻一碰就随风飘荡，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有一种黄色的菊花状不知名的小花抬起阳光般的笑脸，一丛丛、一簇簇地迎接着所有有幸来到它身边的人和动物，只是如果有谁有兴趣把它们吃到嘴里，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而且还含有毒素，所以才能好端端的自由生长，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清清的河水泛着波纹，河不是很宽，水也不是很深，水流平缓，偶尔有风吹过，水面上漾起细细的波纹。耶律燕建议，好久都没洗澡了，趁着伏天，干脆由侍女们把守，大家痛痛快快地下到河里洗个热水澡，肯定舒服极了。阿海也是个爱玩爱动的人，况且这里是大汗的属地，那些臭男人那个敢觊觎大汗的女人，所以一看见她们走到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早就躲得远远的。那些平日里热坏了的女人巴不得出来透透气，于是一呼百诺，耶律燕的建议立刻得到响应，几乎葛尔丹后宫里半数以上的女人都应邀玩水。除了层层包围河边的侍女，除了不爱在众目睽睽之下脱的只剩下肚兜的公主，其余的人全部下到河里洗澡。这么热的天气，泡在水里真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阿海柔荑般的玉手噼噼啪啪地打着水，觉得不够过瘾，哗啦一下，一股水流随着她的劲力泼向完颜秀，完颜秀也不甘示弱，玉腕在水面上轻轻一挥，又还了回去；阿海溅了一脸水，干脆把气撒在耶律燕身上，啪啪啪啪地拍击水面给她淋了个落汤鸡，耶律燕也不是好惹的，对于阿海猛烈的攻击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半点都不肯相让。于是乎大家你泼我我淋你，干脆在热乎乎的河水里打开了水仗。水面上空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这愉快的笑声响出很远很远。
　　姐妹们正玩的起劲，忽然小世子的奶娘带着哭腔喊道：“三妃娘娘，三妃娘娘，小世子落水了，快来人救救小世子……”阿海这才注意到，玩的太高兴。竟然忘了孩子的存在。一听到奶娘的哭喊，吓得她立刻玩性全无、花容失色，哧溜哧溜爬上岸，等候在两边的侍女第一时间给她围上汗巾，这时候小世子已经给侍女们救了上来，呛了几口水，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阿海不待侍女们给自己穿好衣服，赶紧从奶娘怀里抢过宝贝儿子，眼泪瞬间流了出来，看到儿子那副受尽折磨的小模样，心疼得不得了，银牙一咬，恨恨地骂道：“跪下，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一刻都别离开孩子身边的吗？一个小孩子都看不住？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呢？来人，把这个不中用的奶娘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三妃娘娘饶命、三妃娘娘饶命啊，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如果不出去解手，小世子就断不会落水了，奴婢虽然罪该万死，可是看在小世子还要吃奶的份上，娘娘您大发慈悲就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阿娘，阿娘不能杀奶娘，奶娘是最好最好的人。”小世子奶声奶气地给奶娘求情。
　　“她好什么，害的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还不该杀！”
　　“阿娘，阿娘你要是不肯饶恕奶娘，布布就不跟你好了。”
　　“奶娘，你说你出去解手了，那你把小世子托付给谁了？”一听说孩子落水，大家都没有了玩的兴致，赶紧上岸穿好衣服来看小世子的安危。都说“当局者清，旁观者明”，耶律燕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阿海急着责怪奶娘，倒忘了查问根由了。
　　“主子们都下水去玩了，岸上只剩下侍女们，奴婢不敢把小世子托付给那些蠢货，就央求大妃娘娘帮奴婢看一会……”
　　“我把你个贱货！”一听说奶娘让大妃娘娘带孩子，阿海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地甩了奶娘两个嘴巴，“这么多人找谁不好，你怎么敢把孩子托付给那个大清朝的贱货！谁不知道她假孕争宠的事是本妃揭发的，这会她报仇还找不到路呢，你巴巴地送上门去了！”
　　此时此刻她嘴里的那个“大清朝的贱货”正一脸平静、浑身湿透，落汤鸡似的端坐在草地上。说实话，她早就知道今天的邀约是一场“鸿门宴”，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更何况那么多人都去了，她若不去那就是端架子、是托大、是格格不入。今天即便她下水了，她们还是有一百种方式让小世子接近自己，然后溺水……所以那时候奶娘说要出去小解，她怎么都不肯答应带孩子，可是小世子却嘻嘻笑着拉着她的小手一个劲地求抱抱，大人间的斗争，孩子是无辜的，那么可爱又无害的小孩子，谁又忍心拒绝呢。可是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贪玩是天性，这不，她才刚抱了一会功夫，就又非要下去玩，公主担心孩子的安危，一直拉着他的小手不敢放松，那小家伙在碧绿的草地上撒欢的小马般奔跑，追蝴蝶，跑到河边的时候使劲挣脱公主的手，还说是她捏疼了自己，在公主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水里。公主当时就吓傻了，噗通一声赶紧跳下水去救，她本来就晕水的，下到水里抱起孩子，忍着眩晕把孩子交给刚好赶来救援的侍女，自己才湿淋淋的爬上岸。这时候奶娘也堪堪赶到。
　　听到事情经过，阿海痛责了奶娘一顿，抱着儿子去找大汗评理，葛尔丹听说公主害的宝贝儿子落水，立刻气的暴跳如雷，一叠声地吩咐人捆了公主来，上去就是两脚将她踹跪在地上，然后啪啪几个嘴巴，公主白白净净的俏脸上立刻淤青一片，顺着嘴角淌出鲜血来。她不解释也不躲，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着他，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就那么硬铮铮地挨了几巴掌。这还不解气，葛尔丹咬牙吩咐慕楚：“大妃娘娘因妒生恨、残害世子、心性歹毒、手段恶劣不堪为后宫之首，酌即日起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无诏永世不得出来！”
　　公主的侍女们今天本来想陪同她一起去的，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公主一改往日温柔，拉下脸来一个都不得跟从。后来听说小世子出事了，大家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原来她早就算准了今日有去无回，所以自己带走了危险，把安全给了她们，可是我们的傻公主啊，您难道不晓得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妃娘娘被打入冷宫，她们这些小小侍女能做什么？这可怎么办？母国那么遥远，谁回去给万岁爷报信，再说即使有人报信，万岁爷会派人来营救公主吗？怎么办？怎么办？几个人急得团团转，抱头痛哭，“黄天苍苍，厚土茫茫”，看来可怜的公主是永无出头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