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二嘎子进套儿了

　　二嘎子能下床来回走动了，只是暂时还离不了手里的那根木棍，这让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扑通一声踏实舒坦了。
　　这几天，每天陈栋梁都陪着二嘎子练习走路。他鼓励二嘎子要勤练习，咬牙多吃点儿苦，这样就能早几天把手里的木棍甩掉了。
　　二嘎子也知事儿，每天走得伤处发疼，他也不会言语一声。这几天陈栋梁跟他说了，等陈栋梁结过婚，就出去闯荡去，家里一些事儿先让他在家帮着爹娘搭把手支应着。本来他说要和陈栋梁一起出去，陈栋梁不同意，说他的伤还没有好透彻，吃不了重，等他的伤好透了，身子骨能吃重了，再一起出去也不晚。陈栋梁还交待他，这事儿千万不能让爹娘知道了，万一爹娘知道了，一准会说他陈栋梁还在胡闹，有谁家刚结婚就把新媳妇扔在家里一个人往外跑了？他答应了陈栋梁，但他心里也觉得陈栋梁这样的想法不妥当，还真的没有见过有谁结过婚被窝没有暖热就出去了，陈栋梁这样是不是真的有点儿太过分了？可陈栋梁说的又有道理，自己还说不出道道儿去说服他陈栋梁，自己也想不出啥子道道儿去说服他陈栋梁，因为自己与他陈栋梁比起来，脑子转得像瘸驴拉破磨一样慢，哪儿能赶得上他陈栋梁。别看他陈栋梁不声不响的，那可是眼皮一眨巴就是一个心眼儿。不过，虽然说他陈栋梁的心眼儿多，可心眼儿不坏，正因为心眼儿不坏，这一茬人当中他陈栋梁落得最招人信服，从为人上说也好，从做事儿上说也好，没有谁能挑出啥子毛病来，可在这件事儿上的想法，他陈栋梁就让人想不明白了。这想不明白还不能去问别人，一问别人就给陈栋梁问得漏气儿了。这天，他再也忍不住了，陈栋梁刚陪着他走出院子，他瞅了瞅四处没有旁人，就咕哝了一下嘴，吭哧了半天，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嘎子，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成家，不是不想，是现在还不想，可爹娘心里着急，应着爹娘的把婚结了，在家呆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出去。爹娘也想用结婚拴住我不让我出去，其实，我的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打我从话匣子里听说外面有人开始出去做工就飞出去了，时间也不算短了，说真的，我就觉得在咱这个地方憋得着急难受。你看看咱这个地方，跟话匣子里说的外面的村子已经有了差距了呀。咱这一辈人要是还像老一辈那样守着这个村子，与外面的村子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恐怕咱们的下一辈连个家也成不了，女孩子都会因为外面的好日子好光景往外嫁，咱们这儿的男孩子就娶不进来了。你想，谁家的女孩子愿意往一个穷窝子里嫁呀？”陈栋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二嘎子，“你想，今儿不动，明儿不动，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儿的，啥时候才真的能出去呀？咱这儿有句老古语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要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那就一辈子守着这个家挨穷，别想其它啥子东西了。”
　　“再急也不差十天半个月呀，你听我的，结过婚后在家呆上一个月再出去，到时候说不定我的伤就会好透彻了，咱们两个一块儿出去。”二嘎子知道自己这张嘴说不过陈栋梁，“咱们一块儿出去还能有个伴儿，有个啥事儿能照应着。”
　　“不行的，就你这伤，没有个年把半年的吃不了重，你就在家好好地呆住，一面养伤，一面帮家里做些轻闲的事儿。爹娘也都说了，你现在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我也认了你这个兄弟，你得听爹娘的，也得听我的。”陈栋梁这次没有肯定地回答嘎子是不是还要在婚后马上就出去，他现在也觉得这时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会是啥子好事儿，万一嘎子哪天说给爹娘了，爹娘还是会想着法儿拦着不让的，还有可能会搬兵马花她爹，那时挡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单自己的爹娘了，还会有丈人和岳母，自己再想脱身一走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现在不说，到时候爹娘就没有啥子准备，自己就容易走了。他看了一眼二嘎子，心里琢磨了一阵，说，“你说的也有理儿，我想想再说，不过，以前我跟你说的你还是不要说出去，包括爹娘都不能说。说出去的话，到时万一走不了，人家会笑话说我，说我办事儿没谱，屎没出来屁就打雷了，以后我再说话谁也不会相信了。”
　　二嘎子很重地点了两下头，算是对陈栋梁的答应。
　　陈栋梁知道嘎子，虽然比嘎子大了几岁，但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人们说嘎子嘎，只是因为嘎子不爱说话，做啥子事儿比别人反应慢了些。其实，要是让嘎子坐下来想一件事儿的前前后后，也能想得八九不离十，今儿自己把话和嘎子说得十分明白了，嘎子会在心里慢慢掂量这话的分量的。再说了，从小嘎子就听自己的，有时候他爹娘讲的话他都不放到心上，但自己说的话他会很用心地听。现在这话，自己估摸着他也会用心地听，也会用心地与自己兑现刚才那一点头的应答的。
　　陈栋梁与二嘎子正往前慢慢走着，娘端了一盆洗过的破布迎面回来了。见到娘，陈栋梁与娘打个招呼，说要跟嘎子一道走走，要嘎子好好练练。
　　栋梁娘站下来瞅了瞅二嘎子，心疼地说：“走一阵歇一阵，别急，也别累着，胖子不是一口吃的。别旧伤没好透彻又累出新伤来。”
　　“知道了，娘。”陈栋梁向娘点了下头，回答说，“就是走一阵歇一阵，不能一下子就想练得跟没有伤过一样，那样还会伤着。”
　　“你们哥俩慢慢练着，我这回去先把这洗出来的几块布晾起来。这说着说着你的喜日子就来了，还有很多事儿没有准备呢。”栋梁娘安排栋梁一定要小心陪着嘎子慢慢练，心里不能急，然后就端着洗衣盆就往家里走。
　　二嘎子拄着手里的木棍瞅着栋梁娘离去的后背，心里一阵一阵地热。虽然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可这些天来她和栋梁爹一直把自己当亲生孩子伺候着，有好吃的好喝的先让着自己，听说有啥子能够补身子长骨头的，就想着法儿去淘换，怕自己以后无依无靠的孤单，又收了自己做儿子。就是爹娘还在的话，又能咋的？栋梁的爹娘这样对待自己，这可是自己几辈子也还不了的恩情呀。
　　栋梁娘走了几步又站了下来，回头对着栋梁喊了一声：“栋梁啊，待会儿嘎子累了，让他坐哪儿歇会儿，你去看看你爹。他从昨晚出去逮兔子到现在也没回来，是不是下的夹子都夹住了兔子弄不动了，到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
　　“那样吧，娘，先让嘎子跟你一块儿回去，我出去找我爹，等我把我爹找回来再陪着嘎子练习。”陈栋梁这才记起来，昨个儿晚上自己还要跟着爹去逮兔子，爹不让，说家里夜里离不开人，娘要照顾着给毛驴加草添料，要自己守着嘎子。安排好家里的事儿，爹就背着一串子夹子出去了。爹这样一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早饭的时候自己说要去找爹回来，娘不愿意，说爹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该回来了，让自己和嘎子先吃的饭，娘等着爹。自己吃饱了，倒把爹忘了。
　　“待会儿我把这些布晾上后我去找你爹去，嘎子这个时候得练习，不能误了。走病躺疮，病了要动着养，长疮要躺着养，这伤还要动着养还要静着养。”栋梁娘琢磨了一下说。
　　“大娘，我自己能行。你回去，让栋梁哥去找我大伯吧。”二嘎子看着栋梁娘，说，“我走一会儿歇一会，没事儿。”
　　“大娘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练习呀！你看，咱这村子里的路跟狼牙似的，高高低低的，万一你要是磕着闪着了，还要受罪，你大伯回来还要怪罪我和栋梁我们娘儿俩。”栋梁娘看了一眼二嘎子，说，“还是我去找吧，家里的驴也牵出来了，也没有啥要紧的要收拾了。”
　　“让嘎子回去在院子里练习吧，院子里的地平，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是一样的，累了还能找个凳子坐一会儿，比在外面练习还方便，我这就出去找我爹去。”陈栋梁说着迈开步子就走了，走了两步，他想起啥子，感觉有些不放心地又回过身子安排二嘎子，千万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漏嘴了说了给娘。得到二嘎子点头，他才放心地去了。
　　陈栋梁走了，栋梁娘慢下步子等着二嘎子往回走。
　　“嘎子，栋梁刚才跟你说啥子？”栋梁娘试探着问二嘎子。
　　“没说啥。”二嘎子顿了顿，一笑。
　　“大娘可不信，没说啥他跟你嘀咕啥？”栋梁娘见二嘎子在有意躲着自己似的，皱了一下眉，说，“你瞒不住大娘，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二嘎子让栋梁娘这么一激，脸一下子红了。
　　“看，在瞒大娘吧。”栋梁娘这下心里肯定了栋梁和嘎子之间一定有啥瞒着自己的事儿，要不嘎子不会这样脸红，“其实，你不说，大娘心里也有数，是栋梁的事儿。”
　　“真没有说啥。”二嘎子急了，脸也更红了，说话也更不自然了。
　　栋梁娘更加肯定了这两个孩子中间有事儿在瞒着自己，他笑了一下，说：“大娘心里知道，大娘就是想看看嘎子跟大娘说不说实话。”
　　二嘎子哪儿禁得住栋梁娘这么激这么诈，挠了一下头，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栋梁哥想出去闯的事儿。”
　　“看，让大娘猜中了吧。大娘就知道是这事儿，”栋梁娘心里一紧，看来这结婚成家也拴不住栋梁这孩子的心思了。
　　二嘎子把栋梁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了栋梁娘。
　　栋梁娘听完二嘎子的话，感觉心里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但在嘎子面前她还是装出很平静地说：“我知道栋梁这孩子一直是这么想的。”
　　“栋梁哥不让我跟你和大伯说的。”二嘎子想起啥子似的说。
　　“你不说，大娘也知道，做爹娘的哪儿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想啥。”栋梁娘瞅着二嘎子说，“栋梁这孩子想出去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你大伯就是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啥子，能勾得他心思这样寻思。”
　　“栋梁哥说，他不愿意就这样一辈子守在村子里受穷。”二嘎子咕哝着嘴说，“我看栋梁哥想的也没有啥不对的。”
　　栋梁娘不说话了，看样子嘎子这孩子也让栋梁给说动心了。要是这样，以后麻烦就大了，一家两个孩子都这样的心思，这做爹娘的还不把心给操碎了呀？她瞅着嘎子，眨巴了两下眼，问：“嘎子，你是不是也还想出去呀？跟栋梁一块去？”
　　“栋梁哥不让我现在出去，说我的伤没有好透，吃不了重，不带我。”二嘎子有些抱怨陈栋梁似的说，“他说，出去没准能干啥，万一干了重力气活儿，我就吃不住了。”
　　“栋梁说的对，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出去的，就像栋梁说的那样，万一干上了重力气活儿，你的伤还没有好透彻，一准会累出个好歹来。”栋梁娘瞅着二嘎子，心里一阵一阵地扑腾，脸上却有模有样地说，“就是栋梁要带你出去，我和你大伯也不让的。你现在要是跟他一块儿出去，那是在糟践自己的身子骨。你想，我和你大伯能同意吗？”
　　二嘎子不说话了，捯饬着手里的木棍慢慢向前走着。心里在掂量着陈栋梁刚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安排，越发觉得自己把栋梁的心思说给栋梁娘不大对劲儿。忽地，他醒悟了似的抬起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上当了，让大娘把自己给套着了。这咋办呀？
　　“嘎子，你这是咋的了？让虫子咬着脑瓜子了？”栋梁娘见二嘎子这一举动，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是这嘎子后悔把栋梁的心思告诉自己了。
　　“嗯，蚊子咬了。”二嘎子顺着栋梁娘的话回答说。
　　“这虫子，现在啥天儿了，还出来咬人？”栋梁娘不禁心里笑了一声，嘎子这孩子就是实诚，脑子拐弯儿慢。以后有他天天和栋梁这孩子在一块儿，就不怕摸不准栋梁的心思了。她盯着二嘎子，说，“嘎子，今儿跟大娘说的千万不能跟栋梁说，他要是知道你把他的心思告诉大娘了，以后就不会信你了。”
　　二嘎子琢磨了一下，大娘说的对，要是栋梁哥知道自己把他的心思告诉大娘了，以后就知道不会信自己了。他对着栋梁娘很重地点了两下头，两眼却不敢看栋梁娘。
　　“好孩子。”栋梁娘夸了一声二嘎子。
　　二嘎子的心里却在犯着嘀咕，这该咋的跟栋梁说啊？栋梁还一直交待自己不能把这事儿说给任何人，自己咋的就这么嘴不关门呢？这不是误了栋梁哥的打算了吗？栋梁哥还告诉自己，爹娘不同意他出去，爹娘要是知道了准会想着法儿给他打罢，自己又在犯嘎了。
　　“嘎子，心里在琢磨啥儿呢？”栋梁娘看着二嘎子一脸犯难的样子，嘴角偷偷地翘了一下说，“这也没有啥儿，大娘不让你跟栋梁说今儿的事儿，自有大娘的想法，你也别往多处想。你把栋梁的心思说给了大娘，是应该的，是在替大娘和你大伯着想。”
　　二嘎子无声地点了一下头，但苦着的脸咋的也展不开了，心里琢磨着等栋梁哥回来之后该咋的向他说清楚了。自己这张嘴，该打。想到这儿，他又禁不住抬起手，很响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算是给自己一个记性。
　　“这孩子今儿咋的了呀？跟大娘唠了几句家常儿话，咋的又拍脑瓜子又抽嘴巴子的？”栋梁娘一下子怔住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二嘎子会为这事儿这样惩罚自己，看样子，两个孩子心里都在防着自己呀。琢磨到这个地步，她不禁心里有些疼，嘎子防着自己倒没有啥说的，必定他与自己隔着一层皮儿生下来的孩子，栋梁这孩子防着自己就不该了呀，他栋梁这孩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呀，现在与自己隔着心了。
　　“没啥儿，牙疼。”二嘎子撒谎说。
　　“牙疼？上火了。”栋梁娘自己心里上火了。
　　“嗯！”二嘎子点了点头。
　　“回去大娘给你弄点儿半枝莲熬水喝，去去火就好了。”栋梁娘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原来想等栋梁这孩子结婚成亲后就会消停，压根儿没有想到这孩子现在会变得这样倔。
　　“嗯。”二嘎子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该说啥子了，只好随着栋梁娘往回走。
　　栋梁娘也没有话了，只能走走站站等着二嘎子。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跟二嘎子再说啥子了，整个心里也疙疙瘩瘩的难受，一个栋梁就够她招呼的了，以后要是嘎子也这样犯倔，那就更让自己麻烦的了。虽说嘎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答应做她娘了，就该有个做娘的样子。这两个孩子，啥时候能像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能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自己的心就宽了，饭也能吃得安生了，觉也能睡得踏实了。
　　陈栋梁还没有走出村子，就见赵老驴气气哄哄地蹶蹦着往村子里赶。赵老驴这是咋的了呀，平时少言寡语的，没有见过他这样犯急火呀。今儿是谁惹了他赵老驴，让他这样屁股后面着了火似的？他喊了一声“赵大爷”，算是跟赵老驴打个招呼。
　　“是栋梁啊。”赵老驴抬了一下头，脸上的怒气也不见减小。
　　“赵大爷这是跟谁动这么大的肝火呀？”陈栋梁瞅着赵老驴，心里一直在纳闷。
　　“没跟谁。”赵老驴也不好说是因为三神经打女人了，就像三神经女人说的那样，这事儿跟自己没有啥子牵扯，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他回答着陈栋梁，头也不回地只顾着往前走，同时心里感觉着有点儿像做贼似的虚。
　　看着赵老驴不明不白地犯火生气的样子，陈栋梁真的有些糊涂了，这样一个不声不响的老实人也会犯火？怕是谁把他惹得急了，不然他也不会这样。这又会是谁？不管是谁，惹赵老驴犯火生气就不应该。他赵老驴平时不招谁惹谁的，就算是他赵老驴有哪儿做得不是的地方，也不该这样惹他生气犯火，事儿与他赵老驴说个明白，或者心放宽了不与他计较。何况赵老驴也不会去招谁惹谁，平时谁对他过点儿份儿，他赵老驴只是吃个哑巴亏，也没有见过他与谁急头白脸的，今儿一准是谁做得太过了，才会让他赵老驴火气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