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亓春和他爸爸亓海天走进这间“特色凉皮小吃部”，找了个座位坐下。亓海天吃惊表情浮于脸面。他环视了房间，20平方米的房间里，紧凑摆放着10个矮小饭桌，饭桌下面放着马扎。客户进来选好桌位，从桌下拉出马扎坐下。一般一个饭桌坐四个人，挤一挤，也能坐下6个。陆陆续续，10个饭桌基本坐满了，两桌之间几乎背挨着背，甚至房间中间狭窄的走道也被坐在侧位的客户占去了。服务员传菜都是小心翼翼左拐右转，S线般走动。
　　亓海天对这条商业街非常熟悉，联同紧挨商业街的天晟绿地楼盘都是他开发的项目。这是他引以自豪的，这项目也被天平湖区列入重点项目之一，也是天平湖区地标性建筑。今天，亓海天非常惊诧，竟然有这般低档次的饭店落户在此，抹煞风景。再看看来这里吃饭的客户都是清一色的农民工，个个灰面乱发，解扣敞怀，趿拉着鞋，满屋子散发着汗臭味。最不能接受的是，两个农民工和他爷俩挤在一个饭桌上。也不见农民工点菜要饭，服务员就把准备好的饭菜按顺序送到，像预定好了似的。每人一碗凉皮，三个肉夹馍，农民工也不客气各吃个的，只听到满屋的吧唧吧唧的吃饭声。等给农民工上完饭菜，服务员才过来问候亓春和他爸爸。亓春点了两碗凉皮和四个肉夹馍。
　　“春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在这里？”亓海天环视屋内一眼，视线放在春春的脸上。
　　亓春没有和爸爸正面对视，回答说：“这里有什么不好吗？我倒觉得很接地气。”
　　“好好，咱爷俩不抬杠，那也得点几个像样的菜，咱爷俩喝一盅。”亓海不解地说。
　　“你觉得咱俩在这种环境下，大吃大喝合适吗？与周围气氛匹配吗？”
　　“所以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这些饭菜，我们不要了，走，我们去天平湖一号吃西餐。”亓海天说着就站立，叫服务员结账。
　　“爸爸，你坐下。你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今天换换口味，也算是忆苦思甜。”亓春目光坚定看着爸爸。
　　亓春拿起调羹给爸爸凉皮上加了一勺“辣香辣”豆酱，又给自己加了一勺，用筷子搅了搅低头就吃。亓海天看着儿子吃的津津有味，也拿起肉夹馍，就着凉皮吃了起来。
　　农民工的吃饭和干活一样麻利，一会儿工夫，吧唧吧唧的声音就停止了。他们中的小字辈拿起茶壶倒茶，另一位拿起饭桌下面的暖水瓶准备向茶壶里添加热水。农民工们一边喝茶休息，一边天南海北东扯葫芦西扯瓢侃大山。从国家大事到邻里纠纷，从男女私情到房屋装修，说的津津有味，听得哈哈开怀。
　　“今天，来的那个业主媳妇真漂亮，穿着短裙子，身材哪个好，脸蛋那个漂亮啊。”农民工吴手舞足蹈地描述。
　　“把吴哥馋的，眼睛没离开人家媳妇一眼。男业主和他说话，他还没转过神来。”小李调侃。
　　“哈哈哈”屋内充满了欢快的笑声，谁也没在意里面饭桌上还有两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
　　“小李，你也别说我，人家走电梯下楼了，你还站在那里目送人家，回来，就往厕所里面跑。”吴哥反攻小李。
　　“哈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上午，我正在二期项目装修做扫尾工作，一个美女带了一群人来，其中有一名是律师，说是取证，要起诉开发商。那女的才叫漂亮，一条长腿，长得和浙江卫视的节目主持人朱丹一模一样。”小王说。
　　亓海天手里的肉夹馍几乎脱手。他本来想快吃饭，快离开，但听到这里，他没有了食欲，干脆放下肉夹馍，认真聆听农民工的谈话。
　　“一个美女起诉开发商，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快说快说小王。”小景督促。
　　“别考虑多了，美女是一位业主，业主们集体起诉开发商，美女是他们的带头人，带领律师现场取证录像。”小王说道，“我现场给大家模仿一下场景，那女的才叫有气质。”
　　“快，快。”众人。
　　小王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开始绘声绘色用男女两种声音演绎。
　　律师：“董业主，准备好了吗？手机视频已打开，准备录音录像取证。”
　　董业主：“尊敬的法官，我叫董雅芳，是天晟绿地二期项目的业主。天晟绿地全体业主集体聘请刘伟律师向法院提起上诉，上诉事由，一是开发商未履行合同，二期项目未按合同规定时间交房；二是一、二期项目房产精装修不达标，要求开发商给个说法，给予我们合理的经济赔偿；三是开发商要在当地电视台等媒体公开向业主道歉。请看，房间的木地板，现在还未入住，有些地方已经裂缝翘板；再看墙壁，壁纸接缝处很明显花纹对接错位，整个墙壁不美观；三是防盗门门缝缝隙太宽，手放在此处有风抽的感觉，超过了国家规定，导致防盗门在刮风天撞击门框出现噪音……”
　　“哎呀，累死了，就学到这里吧。”
　　“你小子，有一套，不是被董美女迷住了吧。”众人调侃。
　　“你别说，我真佩服她，那气场，那风度，那长相，不亚于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小王意犹未尽，补充道。
　　“你说说，现在的开发商，真缺德，还有电梯，说坏就坏，运载东西太费时。”一农民工气氛地说。
　　早已气得五脏六腑快要爆炸的亓海天，想站起来，离去，被亓春拽住、坐定。
　　“看来这个开发商良心被狗吃了，老百姓买套房子容易吗？一辈子的积蓄都押到房子上；有的把全家的积蓄都拿出来，才够首付款，然后背上还贷的包袱；有的干脆望楼兴叹，向我们这些农民工就是光盖楼不住楼的那种。”另一农民工也由衷愤慨。
　　“就说这小区吧，一万元一平，100平房的房子就得100万元。还让开发商弄得不利索，还得和他打官司。你说说这开发商，你坑害房主有意思吗？你又不缺钱，不就是少赚一点吗？为富不仁，让人咬牙切齿。”农民工们愤愤不平。
　　“听说这个开发商姓qi，也不知是齐天大圣的齐还是……”
　　“这个开发商，要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齐，真是玷污了孙悟空的形象。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是路见不平，变变变紧箍咒让妖精就现原形。”
　　“有种的，别害怕，本来‘天晟绿地’二期项目交房，三期开盘，他怕业主揍他结果延期了。”
　　“像这样的开发商就得群起而攻之，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还不如业主水平高，业主没有动粗，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本来，业主想集体闹事，让这个姓董的美女拦住了，是她自己出钱聘请律师来帮业主们维权。”
　　“我说是吧，这个开发商还不如一个小女子。”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人家说，积善才能成德，下辈子才能旺盛。”
　　亓海天气得恨不得上去扇那农民工的臭嘴，但他没有勇气，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那里。我开发商容易嘛，开发商是商人，在商言商，没有利润我怎么养活职工？没有利润我拿什么交税？没有利润我还有什么社会地位？怎么一股脑儿都怨到我开发商头上了。政府出让土地，价位一年比一年高，一次比一次涨，钱让政府拿走了一大半；建筑材料天天涨价，农民工的工资还不能拖欠，监理要求越来越高，国家还严控开发商贷款等等，哪一样不用钱？我不从材料上想办法，我还赔本做生意？让你你情愿？你们这些土包子，知道什么？还有刁钻的业主，房子又不是不能住，挑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不就是想讹诈点钱。谁容易？谁也不容易。你嫌1万元一平贵，你不买，又没有人求着你来买。中国特色，生儿娶媳妇，必须有套房产，这才叫成家立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城市化进程中，农民进城是大势所趋，历史的必然，你不买房有买的，皇帝的闺女不愁嫁。我就是这样，我看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能把我怎么样？
　　还有，儿子啊，去哪里吃饭不行，你把我引到这里，你是想看爸爸的窘迫，还是故意戏弄爸爸？我真不理解。爸爸对你以前有看法，不就是父业子承，有错吗？我现在想开了，只要回家，全家人其乐融融，分歧先放放，我们先寻找共同点，这是家务事，家丑不能外扬。我就是工作上有做不好的地方，你和我敞开心扉交换意见，现在爸爸不在你面前盛气凌人，老子说了算了，你有好的见解看法，我接受，别再用冷战思维对待我了，好不好？
　　亓海天越想越恼，在商场、在官场他意气风发，顺风顺水，今天怎么也没想到落到这么窘迫的地步，他觉得颜面扫尽；他甚至想这些农民工是不是认出他来了，故意说给他听的？还有他的儿子，是不是有意识安排了今天这一幕？他不想质问儿子，怕爷俩都感情用事，处理不好，刚刚复合的关系再次崩溃。
　　同样，亓春也不想趁热打铁来说服爸。毕竟，今天这场戏是在预料之外的，农民工兄弟们的话语也太重了，伤了爸爸的自尊心，不能火上浇油；再说了，雅芳，我正在帮助你们维权，你们的步伐能不能放慢点，有事坐下来谈，何必走向法律诉讼的地步呢？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