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与焦毅相处不到三个月，王婷再次出嫁了。
　　她是带着儿子马思一起嫁过去的。
　　王婷的再婚，对张小巧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成天价沉迷于酒色之中。心性也似乎发生了变化。
　　从前的张小巧喝酒，喝多了便去睡。诸如行进中的公交车上，街边的花坛，还有宿舍内的垃圾堆。这些地方他都睡过。但睡归睡，他决不去妨碍别人。现在的张小巧就不一样，喝多了不是嚎啕大哭就是嫉世愤俗的破口大骂。那时，他的两个女儿都躲着他。
　　一日又醉，骑着那辆摔残的自行车，嘴里不干不净地从刘源珍门前晃过去。
　　刘源珍正坐在走廊上洗衣服，见张小巧东倒西歪地隐沒在前面的暗黑里，便扭头向屋里喊：“妮娜！妮娜！快回去看看你爸。”
　　“别管他。他不会有事的！”张妮娜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显然，她正跟梁慧明他们玩得开心。
　　刘源珍闻声摇一摇脑袋说道：“这孩子，老大不小了也不懂事。”
　　那边屋里，代婆婆听到声音走出门来。她像是自己又像是对刘源珍说：“怕是又喝高了。”
　　“瞧他那样，肯定是。”刘源珍接着她的话回道。
　　“这种日子怕是不多啦！”代婆婆幽幽地说道。
　　刘源珍苦笑道：“是呀，小张可能遇着烦心事啦！过些时也便好了。”
　　代婆婆见刘源珍没听明白自己的话意，便强调说：“可能是我老了。眼晴发花发雾。小刘，告诉你，我昨天又看见小汪啦！”
　　刘源珍忙接话道：“您老瞎说。”
　　这一刻，她又想起多年前代婆婆讲的看见汪亭梅魂灵的事来。
　　代婆婆见她不信，便誓言旦旦地说：“真看见了。就在昨天夜里。那时，她就坐在小张的自行车后座上。还对着我笑呢，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可把我吓坏啦！”
　　刘源珍闻言，后背发凉。不觉打了个冷颤。
　　代婆婆伤感道：“嗳，也不知是我要死。还是小张要出事。”
　　刘源珍忙止住她道：“好啦！代奶奶快别说。怪吓人的。”
　　就在她们对话后第三天，张小巧出事了。他在厂区内过铁道时，被反行调轨的旧车皮卷入车下。当人们发现他时，早就没有生气。
　　张小巧的死，当时在车辆厂乃至赵家墩传得沸沸扬扬。主要的话题就是他们夫妻的死竟是如此的相似。还有就是人们不解的是，张小巧属行政人员编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了货场，而且莫名其妙的死在那。于是，又有人把十多年前的氧气瓶爆炸和烟囱倒塌，还有近几年来的太小工伤事件联系起来，说是赵家墩就是鬼地，每年都在死人，是神鬼在操纵这一切。
　　谣言一起，工厂乃至居民区便贴上了这样的标语：移风易俗，改造思想等标语。
　　张小巧一死，他的娘张老太便大病一场。沒出半年，老太太就卧床不起了。好在两个孙女懂事。特别是张薇娜。她既要上学又要做家务，还要照顾奶奶和妹妹。
　　刘源珍看着这孩子忙出忙进的，心里便有些不忍，于是常常过去帮衬帮衬。张家的重活，诸如买米买煤拖柴火，都是梁家父子包下了。
　　这日，刘源珍又来到张家，她烧盆热水替张老太洗好手脸擦完身子，便坐下与她闲话。两人谈着谈着，张老太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双手紧紧将刘源珍手攥住。两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脸说：“小刘呀！这些时让你们全家都跟着受累了。”
　　“张妈妈，快别这么说。我们是邻居，本应相互帮助不是？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不就是说的我们吗？”刘源珍笑道。
　　张老太点着头，眼中仿佛噙着眼水。她继续说：“小刘，老太婆我瞧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趁着我还没死，有一件我要求你......”
　　刘源珍说：“有事您尽管吩咐。”
　　张老太说：“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小巧活着的时候也知道此事。他总说我老封建，又说孩子们还太小。可现在，现在我不说，怕是永远说不成了。”
　　说到这，老太太把滑下去的身子往上顶了顶。接着又说：“说实话，我挺喜欢慧明这孩子。有心想把妮娜许给他。你先别作声，让我把话说完。小刘呀！我们家的这个姑娘也不白给你家。还有个条件。”
　　刘源珍听了她的话，心口膨膨只跳，紧张地说道：“您说。”
　　张老太说道：“妮娜许给你家便就是你们梁家的人。你该养她管她。可薇娜不是。能不能也养她管她到十八岁。小巧是死于工伤。反正单位答应养她到十八岁，然后顶她爹的公职进工厂。”
　　刘源珍忙道：“这事您不说我也会办到的。只是妮娜和慧明的事，不知孩子们怎么想？终归他们是学生，还小。”
　　张老太闻言突然咳了起来。她盯着刘源珍问道：“孩子们我不管。只想问你同意不同意？”
　　刘源珍连连点头说：“同意。我同意。”
　　张老太微笑看瞌上眼晴。
　　刘源珍怕她有事，忙喊：“张妈妈。张妈妈。”
　　张老太蓦地张开眼晴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第二天傍晚，刘源珍下班回到家正准备烧火做饭。张薇娜突然跑过来。她对刘源珍说：“阿姨不要做饭。我奶奶让你们全家都过去。”
　　当梁家人走进张家大门。他们都惊呆了。特別是刘源珍。她瞅见客厅的饭桌上排着二十几个盘碟，里面全是做好的鸡鸭鱼肉等汤和菜。
　　张老太围着饭裙从厨房走出来。笑咪咪的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刘源珍疑道：“张妈妈！您......”
　　张老太笑道：“想办的事却办了，想说的话也说了。这不，病就一下好啦！”
　　梁其远忙高兴道：“好。那太好啦！”
　　那天，大家吃完饭。张老太让刘源珍帮忙将饭桌清开，空一块地儿来。然后，让薇娜搬一张椅子对着大门放好。放好后她便慢慢地坐在上面。她喊过来慧明和妮娜。让俩人双双跪在自己面前嗑了三个头。两个磕完。张老太起身又让薇娜换了两张椅子放在那个地方。她让梁家夫妇坐上去。梁其远不解。刘源珍扯了他一下，二人便坐了。依是让慧明/和妮娜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头。
　　回家的路上，梁其远问刘源珍道：“老太太今天这是咋啦？怪怪的。”
　　刘源珍眼眶潮潮地说：“大约就在这两天啦！我们要多注意。”
　　梁其远诧道：“说什么呀！你也怪怪的。”
　　那天临着天快亮的时候，刘源珍突然惊醒。她翻身坐起扯亮了电灯。梁其远听到动静也醒来。他问刘源珍道：“怎么啦？你。”
　　刘源珍红着眼眶说：“张妈妈走了。刚才在梦里梦见她。她说，小刘，我走啦！”
　　梁其远不信。只顾责怪刘源珍胡说。
　　张家老太真的走了。
　　一封信。一封寄往香港的信。
　　信是刘源珍让张薇娜写的。她问薇娜：“你父亲去世时，有向姨婆家写信？”
　　薇娜摇头答道：“没有。当时奶奶不让通知她们。她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始终不是一件让人说得出口的事情。而且，她认那是老天在惩罚她。是件很丟丑的事情。”
　　“难怪。”刘源珍若有所思地说道。
　　信发出后的第五天，香港那边就来了人。这回来的就只有一人。那就是薇娜的姑妈茹心。
　　她来的时候，张老大已经火化下葬。
　　本来她还想对表兄解释说明自己母亲未能到来的原因。岂能料想他也成了古人。
　　那几日，茹心几乎每天都往家中拍发电报。谁也不知她在干啥。
　　这天下午，茹心终于等来一份电报。于是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便落了地。她把两个侄女拢到自己跟前，向她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就是带她们去香港。现在就是要听姐妹俩的想法。
　　茹心沒想到姐妹俩的回答竟是如此的一致。她们都不愿跟她走。
　　这就让茹心挺不放心。几天来，她也大致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其实，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妮娜。因为她还小，根本没有自理能力。茹心想：最不济，她要把这个孩子带走。
　　姐妹俩的态度仍很坚决。薇娜发誓说自己马上就要进工厂，她一定能照顾好妹妹。
　　茹心的态度也很坚决。她决不允许两个柔弱的女孩在此自生自灭。在方法用尽之时，她听从了母亲给的建议，她去求助刘源珍，希望她能出面说服两个侄女。
　　刘源珍听说了这件事，知道了茹心的想法。这时，她却很矛盾。说真心话，她舍不得让张家姐妹走。特别是妮娜，在刘源珍心里，妮娜现在就是他们梁家的人。既她是梁家人，心里又岂肯放她走？
　　现在，张家的人找上门让她出面。于是，刘源珍便想：为何偏偏来找我。我跟并不相识，莫不这些都是张妈妈生前的安排？若是她的安排，茹心姑妈带两个孩子走，应该是计划的第一步。先前可能怕这步实施不了。现在有可行性，便让她自己推翻双方承认的所谓亲事。
　　刘源珍在心里暗暗责怪张老太。再一想，人家孩子去香港是去过好日子，自己凭什么阻挡人家。于是，刘源珍便爽快地答应了茹心姑妈。
　　这天，刘源珍专门安排个时间把张家姐妹叫到自己家里。她要首先了解她们各自的想法。
　　她首先问薇娜。
　　薇娜在学校加入过红卫兵，如今正准备向共青团组织靠拢。她怎么愿意去到那黑暗的资本主义社会，做一个剥削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人的娇小姐？
　　刘源珍来到这世上三十八年，从小到大到现在，她没参加过任何组织。故而一时还不能理解薇娜心中的执着和热烈。在她心里，只是简单的把人们分成好的或是坏的。于是乎，她这样对薇娜说：“薇娜，阿姨问你，你的姨婆和姑妈是好人吗？”
　　张薇娜回答说：“是好人。”
　　刘源珍说：“既然她们是好人，那么你就应该有责任过去帮助她们。帮助她们改造那些坏人。就像杨子荣一样。打入到敌人的内部去。那时你立的功要比你的同学要高一百倍，甚至一千倍。”
　　刘源珍的一番话只说得张薇娜面放红光，豪情万丈。浑身充满了自豪感。
　　说服了薇娜，刘源珍又问妮娜：“那么你呢？”
　　妮娜低着脑袋不吭声。
　　刘源珍知道她不想走。自己也不忍心放她走。那么对她说话的切入点就偏了准头。她还是顺着针对薇娜的那个思路往下说：“你姐姐去完成任务，就不想去帮助她？”
　　张妮娜沉默许久才开口问道：“那，慧明哥也去吗？”
　　刘源珍想了想答道：“去。你们先走，他随后就到。”
　　张妮娜闻言就高兴的说：“那我去！”
　　当刘源珍把谈话的结果告之茹心时，茹心满心佩服地握住她的手说：“先前我妈让我去请你，我还不相信。现在我服啦！”
　　刘源珍疑道：“你妈？”
　　茹心笑道：“是呀！那年从这回去，她一直都念叼你。对你的印象特深。”
　　刘源珍舒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是自己误会张妈妈了。
　　茹心果然是个雷励风行的人。她准备釆取过继的方法将侄女带走。通过多方出面，她很快办妥有关事宜。然而遗憾的是她只能带走妮娜。薇娜因户籍年龄巳满十八岁，故未能如愿。
　　实际上张薇娜当时只有十七岁。当年，张小巧为了能让她提早入学，改动了她的户口。
　　本来，在审核的时候，若非妮娜确实天人供养，连她都难通过。因为茹心本就有后人。
　　张妮娜走了。她离开时的那个晚上，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梁慧明永远记得，张妮娜与自己母亲相拥而别时，眼光却久久的盯着他站的地方。他知道那里面想要表达的意思。
　　离别的头一天夜里，两人去了梁慧明最喜欢的菜田。那是梁慧明躲着抽烟的地方。其实，说是抽烟，倒不如说是抽吸枯死的丝瓜藤条。
　　两人钻进搭满瓜架的田里，登时有了自由的感觉。
　　梁慧明顺手扯落许多枯藤死叶，铺了一大块，两人便在上面窝在一起。
　　其时天色被月光晃得清亮。四遭寂静无声。正利于二人说话。
　　张妮娜因着要远离，心中不免存想诸多的顾虑和担忧。
　　这几天，梁慧明满耳充斥着张妮娜反复提到的几个问题。诸如她走后要天天给她写信。她走后要天天想着她，不能喜欢上xx等等。更重要的，她如果在那边过不下去，一定要和叔叔一起去接她回来。
　　梁慧明一次又一次答应她的要求。
　　其实，他们这样已有三五年的时光。妮娜很愿意梁慧明抚摸她那个地方。小的时候，慧明提出那个要求时，她不懂也不知道害怕。只知道慧明对她那么好，让他摸就是表明自己也对他好。随着年岁渐长，特别是上中学时，她无意中偷看了她的同桌手抄的一本书。那个女生手抄的那本书就是《少女之心》。书中描写的性层层推进，极尽手法。硬是把一个懵懂少女变成了荡妇。只瞧得张妮娜面红心跳，呼吸紧张。
　　后来，那个女生因传抄淫书被老师捕住。校方顿感事态严重，便在学生中进行收缴排查。甚至调动职工医院的妇科医生来校对所有女生妇检。
　　从那事起，张妮娜渐醒男女之事。
　　从那事起，张妮娜也害怕起男女之事。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不知不觉躲避起梁慧明来。既便相遇相见，也决不与他单独相处。
　　学校对所有女生妇检，张妮娜几乎沒被吓死。她认为自己这回是死定了。
　　那几日里，看过书和破过身子的女同学都被老师找去谈话。为了顾及其颜面，只是口头通知记大过处分一次，同时通知家长。
　　那段经历对张妮娜来说是非常深刻的。即使她侥幸过关。
　　今晚的瓜地里，张妮娜蓦地感到曾有的束缚全都消失于无形。怎么就觉得要把近半年来沒敢给慧明的，要在今晚一起都给他。
　　她开始学着那本书写的样子去亲吻梁慧明。
　　梁慧明不懂，不知道怎么去迎合她。当她娇声轻喘着去解他的衣裤时，梁慧明蓦地慌乱起来。他问她：你怎么啦？
　　妮娜急切地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梁慧明把裤子扯上来说道：“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妮娜拿眼盯着梁慧明说：“慧明，你是真不懂，还是......”
　　言罢，她生气坐向一边。
　　梁慧明忙挨身去安慰她。他着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气。
　　瞅着慧明一脸无辜的样儿，张妮娜突然“噗嗤”一下就笑了。她说：“今晚，我们要像你爸妈一样。”
　　梁慧明蓦地明白。
　　妮娜将娇软的身体投进他怀里。
　　在那一刻，梁慧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了一句：“那么有了孩子怎么办？”
　　妮娜把眼一闭说道：“我不管！”
　　梁慧明愈想愈害怕。他说：“还是等你回来吧！”
　　张妮娜闻言低声哭泣起来。
　　为了表明自己一定会等她要她不会忘了她，梁慧明甚至跪在她面前发誓。
　　那晚，为了让老天见证他们已经是一家人，月光下，梁慧明和张妮娜将自己的尿尿进田边的一只土罐，然后俩人一起将它埋进身边田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