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向信义15

　　信义玻璃（东莞）汽车部件有限公司包装部主任陈日友，原本是做得好好的。他也说过，自己是从深圳转岗过来东莞这面的。工龄也有十来年，在信义也算得上是老员工了。平时来看，老陈也是勤勤恳恳，对工作认真负责，和上下级的关系处理得也还不错。我还这样想，假如他一直在信义做下去，兴许还有升职的可能。
　　没想到的是，老陈居然辞工了，包装部的同事们都和我一样感到诧异。我猜测了他辞工的无数个理由，似乎都不能说服自己。按理讲，他是老信义人，对信义玻璃不应该丧失信心啊？再说了，自己都做那么久了，什么情况没见到过？进厂上班，对于像我们和老陈这样的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多年的漂泊流浪生活早已让人心如止水，思想上似乎变得有些麻木了。
　　也许，对于他来讲，做出离开信义玻璃的决定，肯定是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思想斗争了的，要不就是说服了家人取得了支持才有了辞工的打算。如果不是这样，他为啥不在信义继续做下去呢？他的工作职位于我来说，都具有不小的诱惑力。只不过我在信义属于新人，光想想倒是可以的，实际上也仅仅是空想而已。我知道自己的实力，就在信义安心做个普工，了却自己当初盼望在车间上班的心愿又有何不好？三十多岁的人了，莫非还有梦想不成？说真的，在信义一个月下来能领到将近两千块钱，相当于我在卓维做保安三个多月的工资了，还有啥不满足的呢？因为本身，你没有能力去写字楼上班，那么，就只有做普工，这就是事实和现实。
　　老陈要走的前两天，我看到了他的脸上尽管时常挂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微笑，但我能感受到他其实对信义玻璃还是有些留恋的。毕竟，一晃在信义已经上班十来年，确实还是不容易的。自己的青春和激情都悄无声息地留给了信义，在这里也收获了成功，从打工者摇身一变成为中层管理者。依我看，老陈在信义也算是功成名就了罢。
　　不过呢，老陈还是大声告诉我们：“我离开信义不是公司的行为，而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在这里还是好好地做吧，千万记住一定要保证产品的质量和数量，如果可以，请尽量多包合格品吧，对你们的工资只会是有好处的。其实，我从心里讲，自己在这里上了那么久的班，早已和信义结下了情义，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我以前开早会时就不止一次地说过，信义玻璃不缺工人，少我一个照样可以运转。我们都是出门人，都是为了生存和以后过得好，才到东莞这面来的。”
　　后来才知道，老陈辞工去了深圳，是因为和他弟弟合作经营粮油生意。那些年，在深圳、东莞和珠海等珠三角地区，由于外资企业不断涌入，打工人群更显密集。所以厂区外的门店生意都还不错，尤其是餐饮行业。一到节假日，处处都水泄不通。而餐饮行业的火爆，势必会带动其它相关生意，比如：副食烟酒、蔬菜肉食、火锅系列……等等的火热。餐馆老板们运作得好的话，不消几年就会赚得盆满钵满。
　　老陈离开那天，我都还在信义上班，我们相互也没留啥纪念物。不过，我还是在心里为他默默地衷心祝福：老陈，离开了就离开吧，这个也没啥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聚散不定的筵席，有时候离别还是一种更好的怀念呢。只不过，老陈，你确实太瘦了，要时刻注意保重身体，多增加些营养，尽可能长些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在外经营生意，风餐露宿和吃饭不定时也是常事，一定要引起注意和重视哦。
　　至于老陈的家庭情况，我没去一一打听，但还是见到了他的夫人。她要比老陈多点肉，梳着马尾长辫，身高和老陈相差不大，看起来还是大方开朗之人。毕竟嘛，他们都来自长江中下游大省的湖北，而湖北可是该区域经济和交通发达，在全国范围内也是赫赫有名的富庶之地，开放的城市带给人们开放的胸襟。在我们的眼里，老陈可是一个性格直爽、豁达大度和不拘小节之人，那么他的夫人自然在性格上和他应该相差不大吧？
　　老陈走后，包装部的值班主任就由胶合的那个李建忠主任兼任了，裴广友和罗加金这两个班长依旧没变。李主任是河南人，和裴广友是同省的老乡。他的个子不高，胖乎乎的，皮肤白皙。我在《信义报》上还经常看到了他写的文章。有一期上还连续发表了两篇，看来实力不小，有点牛叉。他的主要工作还是放在胶合，偶尔也能看见他过来包装这面。
　　有时候我都搞不懂自己了，既恨那些当官的，可在心底又渴望当官。而实际上又不具备领导别人的水平和素养，莫非这就是通常说得羡慕嫉妒恨了吗？再说了，像我这种性格的，就算能勉强当个小官，估计也干不长，因为我不喜欢同流合污，我有正义感。如果不是这样，我读书厉害的话，兴许还真的有机会去做官了。我的老同学中，现在为官的就有不少。面对国家反腐不断深入的大环境，他们依然“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我就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的定力与本事。我的意思是都希望他们是清官，而不是贪官。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官，我就搞不懂了，也不想去搞明白，这和我的生活也没半毛钱的关系。
　　所以，我对我的上司一直都表现得不冷不热的，既不去吹捧你，也不疏远你，更不愿去巴结你。我的观点就是像清朝“扬州八怪”之一的著名书画家、有名的潍州县令郑板桥所说的那样：“留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业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我反正就是一个普工，干自己的活，挣点辛苦钱。又不期望去当管理，我还有啥好怕和顾忌的呢？
　　抱定了这种想法之后，我在信义玻璃虎门工业园的每一天都是过得那么充实和有趣，要说不辛苦也是假的。试想一下，八个小时之内要包装完成八箱玻璃的产量，要是两个人，就要包装16箱才能完成生产任务，所有需用的包装材料全部是自行准备，肯定是难度不小。如果两个人配合默契、手脚麻利、再加点运气好的话，那么勉强可以完成。要是让你带个新手，我的乖乖，还真的就麻烦了。
　　在包装部办公室外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包装部每日的生产产量一览表”。两个班长负责收集数据如实填报，老陈还在信义的时候，好多时候都是他自己在填写。
　　包装部总共就六张台子，一般是每张台子配备两人，有时候也就一人，分工也不是那么很明确的。一般而言，对面的那人主要负责从台车上取下玻璃，小心翼翼地轻放在包装台上，顺便就初检了那片玻璃是否是合格品。如是合格品，接下来就用电动抛光机扫描玻璃内外表面上的灰尘，然后根据是否内外销采取不同的包装方法。内销玻璃的话就只需削边包角，直接贴上垫片装箱。要是外销玻璃，除了削边贴标签外，还需要套塑料袋封口再入箱。如果发现玻璃是废品，那就需要在玻璃上注明玻璃的名称，写在个人产量日报表上，再放到废品区存放，下班的时候如果废品区域的铁架上放满了的话，还需要叉车司机把它们统统叉走送至粉碎机旁，会由专人负责粉碎，这些活就不用我们去操心了。
　　还有一种情况是，玻璃表面有不深的划痕，这可是不能报废的，那么就需要抛光，步骤是先把抛光粉稀释涂在划痕处，两手紧握抛光机，让砂轮那面轻轻地来来回回接触划痕处，直至划痕消失为止。不过也要看划痕划伤的具体情况采取相应的处理方法，要是划痕较深且多，而且还在玻璃中央司机眼睛位置，那么这片玻璃就必须要报废。一旦入箱之后让客户装到轿车上，很容易在车辆行驶中因为意外造成玻璃碎裂，司机的眼睛会受损，从而引发交通事故。
　　在包装玻璃的过程中，最浪费时间的就是后面这种抛光和玻璃报废。虽然我们明明知道，但又不得不做，要不然会没地方来存放这种问题玻璃。也别指望交给下一班来处理，下一班包装时也会遇到相同的这种情况，他们也都需要处理。
　　有时候，我们上班的时候，高压釜里面的玻璃都还没有高压完成。老陈还在信义，就会要求我们清扫包装台周围的卫生，或者去二楼包装材料存放区，分类整理塑料袋、垫片、黑胶条和铁钉啥的。原本整理好的地方，要不了几天就又乱成一团，老陈不忙的时候也亲自去整理过，后来次数多了，他也不愿再干，就找空闲时间安排我们去做。还一再强调：“你们上楼去拿包装材料的时候，一定不要拿乱了，尽量少拿些，用了再拿，这样就不存在累积在包装台，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没用完的可以交到下一班手上，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放回原处。只要养成了一个好的习惯以后，你们上楼就轻松了，直接对号拿走就是，也节约了时间。”
　　李主任走马上任后，好像也没给我们开过几次会。基本上，班长们都可以搞定了，其实，他们早都拥有做值班主任的潜质，只不过公司的值班主任已有人选，所以也就没有希望了。裴广友和罗加金这两个班长也是信义玻璃的“老人”，他们也都有着相当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和管理水平。假如可以投票来选值班主任，我会毫不犹豫地投给他们。我看出来了，老陈在位时，他们为老陈也分担了不少。对老陈来说，心里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也许他也在有意锻炼和培养这两位班长吧，心想等他离开后看有没有接班的可能。没想到，公司会做那样的人事安排，也就有点出乎意料。不过，他们两位班长似乎都表现平静，上班的时候该干啥就干啥。他们的想法也简单，干一天活拿一天的钱，与其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还不如安心本职尽力做好。
　　是的，安心把本职工作做好。看似一句简单的话，但包含着十分丰富复杂的内涵。世间之事，万事万物都是在发展和变化着的，根本就不可能一成不变，这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就像所有的动物从生到死一样，谁也无法改变，谁也改变不了。从踏上广东大地的第一天起，我的心里就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外出打工完全不同于在家里的单位上班。打工的压力绝对要超过上班的许多倍，而且工资低、没尊严、常加班、伙食差、还要忍受当地治安队频繁检查暂住证之烦以及思乡念亲之苦。在家安安稳稳上班一族哪里能想象得到在外漂泊游子心底深处的忧喜悲欢。他们只需要按时上班，按月领饷，旱涝保收，无忧无虑，只要不严重违纪和涉及犯罪，单位都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炒人，所以他们上班就有保障，自然就没有什么生存的压力。优哉游哉地混到退休，还有丰厚的退休金可拿，何乐而不为之呢？
　　至于单位以外的世界，他们也都明白不少。这年头，有个单位总比在外飘荡要强好多。你看那些开门店做生意的，表面上看是很自由，不受纪律约束，自己找的钱随便怎么花都没事，什么监察和纪委机关都没办法来审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由于电商和快递公司的迅猛发展，对实体店的冲击无疑的最大和最直接的威胁。但也有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怕死，又想过把老板瘾的人跃跃欲试，结果投了一笔钱下去，苦撑煎熬了几个月后实在难以为继，就只好在店门上挂上转让的牌子，然后关门大吉。下一个不怕死的又继续玩“飞蛾扑火”的游戏，个中甘苦唯他们才自知。那么，到底是谁才赚钱了呢？门店的房东和装修师傅，卖建材的店子这些就是稳赚不赔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