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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两半屯(12)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07-27 07:29:36      字数:3458

三月里  下关东
一副箩筐三股绳
前头挑着小儿女
锅碗瓢勺后头盛
媳妇身边跟着走
一只黄狗家中扔
哎哟哟
拉家带口闯关东

在黑龙江省黑水县两半屯外的一个被人遗弃的窝棚里,多了一户人家。
三爷的家里除了几个喘气的,两手空空。
孔夫子无时被困陈蔡
姜太公无时蹲过钓鱼台
朱洪武无时把牛放
刘备无时就把草鞋卖
韩信无时受过胯下辱
朱买臣无时深山砍过柴
在两半屯外的窝棚里,三爷哼着这段落子,度过了一段苦难的岁月。
买不起锅,三爷用捡来的锅碴子做饭,也活过来了。
北大荒地多,谁种是谁的。
三爷开了片荒地,种点口粮。好在黑龙江这块土地肥得流油,插上根筷子能长出参天大树;埋上灵魂,长得出健壮的人来。
开荒时,三爷头里做牛,当一回牲口;葱花扶犁,做一回爷们。一条垄一身汗,脱骨扒皮一样。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还是赖蛤蟆吃蚊子——将供嘴。
人不是牲口。
三爷要买头牛,骨髓油榨干不值根牛绳钱,三爷将全部家当都留给了老王八犊子——田小个子,说明三爷还有点人味。没法子,三爷拽过十几岁的女儿来到了骡马市场。
市场上臭气熏天,牛屎马粪遍地都是,经车一压,简直没下脚的地方;苍蝇蚊子可找到了家,嗡嗡声叫人心烦。特别是大晌午头,太阳一晒,尿骚气能将人熏倒,人们就是在这里做着牛马生意。
牛市上,一个三十多岁左眼睛里有个玻璃花的黑汉,抱膀子蹲在一个角落里,身边儿有一头黄牛。
三爷走过去问。
“伙计,有媳妇么?”
“没。”
“想不想有个媳妇?”
“唉,卖牛就为娶个媳妇。”
三爷把女儿往黑汉眼前一推,顺手牵过牛的缰绳,转身就走。三爷没回头,脚步有点乱。这工夫,他想,如果女儿喊他,喊他一声爸爸,或者哭了,他肯定要反悔的,并且把女儿领回家去,十头牛都不换。
女儿没喊。
三爷走出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回头瞅了女儿一眼,女儿背对他站着,三爷心里格登一下。其实他最怕看见女儿的眼睛,真就没看见。
这女子……
三爷有头牛了。
没牛的时候,两半屯里混熟的人,都叫他田老三。
三爷把牛牵回家,人们改口叫他三爷了。
从此,三爷三爷的就叫到死。
人呢,想当爷,真得干出点爷事儿,做出点爷样。
有了牛,三爷雄心勃勃,要做两半屯的首户。活,就活得风光。男人,要是支撑不起门户,算个屁男人,对不起裆里那点零碎!
命中四两,难得半斤。
牛牵回家,地没翻一垄、粪没拉一车,三爷的儿子三小被胡子绑票,点名要他家那头黄牛。这一带常有胡子出没,这胡子最不讲义气,肥瘦都吃。
三爷倒霉,倒八辈子血霉。
那天,三爷正用铁刷子给牛理毛。
“三爷,不好了,三小被胡子绑票了,弄不好要撕票……”
不是好动静。
三爷像是什么都没听见,那声音像是平日里葱花喊他吃饭一样,平平常常。牛毛理顺了,三爷把铁刷子扔在了地上,用手在牛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直了直腰板。
“牵走。”
那口气,像是牛根本不是他的,而是借人家的,人家来取走,合情合理,取走就取走了。
三爷的儿子五岁,愣不认识爹是谁。
三爷每天天不亮下地,三星老高才回家,难得见儿子一面。三爷还指望儿子继承家业,没有儿子要牛何用?
牛没了。
葱花趴在牛槽子上哭得死去活来,不知是在哭牛还是在哭女儿。三爷没去理她,青着脸拽起小女儿出门,卖给前屯一家做童养媳。三百块钱。三百块钱一个大活人。
三爷把钱揣进怀里,天不亮就奔了骡马市场。一打听行情,最便宜的牛也要五百块。
三爷门了。
三爷一门就愿意喝酒,男人差不多都这熊样。
三爷走进一家小酒馆,要了一盘小葱拌豆腐,喝了半斤烧酒,借酒劲儿,三爷进了赌场。
三爷要闯一把大运,闯上了全家跟着借利。闯不上,三爷不打算回两半屯了,妻子儿女,愿咋地咋地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三爷心狠,他想当爷,当不上爷的日子没劲。他要去当胡子,当胡子是一条生路,没准还能混出个爷样来。
可惜,三爷没那样的机会。
“叭——”
三爷把三百块钱摔在天门上,脸上满不在乎的样。三爷是赌场老手,他相信那句话:吃喝嫖赌四大赔,就数耍钱有来回。今天这赌法,叫做一翻两瞪眼。四张纸牌一翻,把紫禁城压上也是一把见输赢。
三爷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把全身各部位摆平,一动不动;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赌客。赌客翻牌了,是皇上天九,龙牌。
三爷完了,手里的牌看都不看,两把撕得粉碎。
三爷认输了?
三爷没那习惯。
三爷从腰里拨出一把刀,那刀尺把来长,寒光闪闪。
三爷十八岁身上就带刀。
三爷总认为,身上不带刀的男人,都他妈不是男子汉。刀壮英雄胆,有时不用把刀亮出来,话语中就能透出豪气。
三爷输不起了?
三爷要动武?要玩命?
不,三爷不是那样的人。
三爷把左腿放在椅子上,把裤腿一撸,一刀从腿肚子上割下块肉,足有一两重,摔在天门上。
“五百!”
三爷从兜里掏出一瓶烈酒,洒在伤口上,用火柴一点,酒精着了,伤口的血止住了。
赌客呆了,知道自己碰上了玩命的主。
血避邪。
三爷的血冲了赌客的红运。一翻牌,赌客的前手牌点低于三爷。后手牌赌客是天杠,这牌不赖,十把八把遇不上。三爷一翻牌,没想到竟是对子,天杠地杠,架不住对撞。
三爷赢了。
“朋友,容兄弟做一回小人,不奉陪。”
赌场上赢钱就走,都是小人。三爷哪管得了那许多,五百块钱搂在手里,把拳一抱,冲赌客一点头,走人。
三爷又有牛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几年光景,三爷白手起家,创立了家业,反梢了。
三爷扒掉了窝棚,盖了四间茅草房,拴了两挂车马,置了几十亩土地。地一多干不过来,三爷开始雇长工。雇谁呢?挑来捡去,二流子甭想端三爷的饭碗,三爷半拉眼珠瞧不起这号人。
三爷相中了王老好。
三爷雇用王老好,绝不是因为王老好帮助过他,报答他的一份情义。王老好给三爷家吃劳金,任劳任怨,对得起那几斗小麦。王老好白天下地不偷懒,晚上喂牲口不藏奸。
图的是王老好人实在。
一次,三爷把毛驴借给后屯了,三爷要用驴拉磨,就让王老好去后屯把驴牵回来,顺便把人家给的半袋谷种扛回来。
二十里地,王老好牵着驴,愣把谷种扛回两半屯。
“老好,有毛驴,咋不叫驴驮呢?”
“你不叫扛嘛。”
三爷错说一个字,把王老好折腾够呛,但在心里,他还是宾服王老好的。
王老好结婚后,一直住二大爷家。二大爷家的孩子一天天地大了,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王老好只好搬出二大爷家。
王老好要自己压一座土房,多少年来过着苦日子,一分钱没攒下,三爷念他个好,借给他四百块钱,五分利。
王老好愿意借。
就这四百块钱,王老好一直还不清,还了五百块,还差二百呢。
这笔账,王老好什么时候能还清呢?
王老好出生在两半屯,他爹、他爹的爹都是出生在两半屯,是两半屯的老户。两半屯的第一缕炊烟,是王老好的祖上点燃;两半屯的第一棵老榆树,是王老好的祖上栽下。
北京城也是这样形成的,先有一个人路过这里,在这里歇脚,觉得这里风水好,就落地生根……
两半屯这地场,一马平川,一眼能望到天边。唯独两半屯后,突起一座女儿山,挡住了人们北望的视线。这里四季明显,春季干旱多风,夏季炎热多雨,秋季暂短,冬季干冷漫长,属温热带大陆性季风气候。
两半屯的先人们,最早靠打鱼、狩猎、放牧、采集果实为生,后来才发现这里适合小麦、燕麦、荞麦、糜子、大豆、高梁等作物生长,才点燃了荒火。
这块土地富足,开块地就打粮,就是愁没处弄火种。人光吃生东西不行,不光难下肚,也好得病。用火石打火着实不易。有谁打着一回火,家家都得把火种弄回去,从草甸子上挖些草垡子,晒干后再放进土坑里,用火点着,常年不断火。这个方法虽说好,用时不方便,一到春季,旱风一到,闹不好就连荒,屯子里的人家跟着遭殃。
后来,是王老好他爹王善人想出的法子,就是五月初五那天,鸡叫头遍,到草甸子里采艾蒿,回到家里搓火绳,晒干点着,一盘燃尽接着一盘。春、夏、秋三季,几乎家家生火做饭全靠火绳取火。火绳,是一种用艾蒿搓成的绳子,长长的,盘成盘,只要一次点着,或搭在炕沿上,或挂在锅灶旁的墙上,那拇指头大小的红火,也不往大燃烧,但也从不熄灭。它冒着一缕缕淡的青烟,飘着满屋淡淡的艾蒿的清香,落下一堆堆白灰。做饭的时候,家庭主妇们就用草把裹住火绳,在屋外有风的地方,举起胳膊,上下左右不停地摇着,开始,草把上只是青烟缭绕,一会儿工夫,烟渐浓,只听“呼”地一声,草把上现出火苗,主妇们进屋,将燃烧着的草把填进灶坑,刷锅添水做饭。
为了搓火绳,每年端午节过后,许多人家都去甸子割艾蒿。妇女们三一群,五一伙,拖儿带女,朝村外大草甸子扑去。
为什么用五月初五的艾蒿呢?
那天采的艾蒿扛烧。
这艾蒿火绳直用到有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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