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11)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07-26 07:11:39 字数:3310
田小个子五十岁的时候,老伴归了天。
田小个子老伴生了六个儿女,气血亏了,成年到辈哼哼叽叽,鸡子儿换的几个钱全都吃了药,药罐子总不空。田小个子不让人省心,恶习不改,得手就寻花问柳。田小个子与刘寡妇那宗现眼事儿,叫老伴没法做人,连憋气带窝火早早地上了黄泉路。
其实,田小个子与刘寡妇早先真是清清白白的,没有勾勾搭搭的历史。那次是赶上了。屯里让田小个子看场院,秋收的小麦、高梁、玉米、谷子等粮食都堆在场院,怕鸡摸狗盗的,就成全了田小个子。
那天夜里,田小个子被尿憋醒。撒尿的工夫,他听到小麦堆那儿有动静,悄悄地摸过去,就着月亮地儿一看,好家伙,发现刘寡妇正往袋子里装小麦。
“嘿,刘寡妇,怎么学起做贼来了?”
“哟,是田小个子呀,别贼呀贼呀的,多难听。俺这不是来装点小麦,回家磨点面,给孩子们包顿饺子吃。”
“说得好听,装点小麦,俺上你家装去,你让吗?”
“田小个子,别那么小气,又不是你家的。还以为你是啥正经人呢,咱们俩个一套号的。”
“什么,俺跟你一套号的?”
田小个子有点急了,缺德做损的事儿他可以做,也可以让人知道,但不能让人说,说了田小个子挂不住脸。田小个子拽住刘寡妇的胳膊就往屯里拉。刘寡妇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这要是拉到屯里,不得在全屯开会斗她呀,与其在全屯几百号乡亲们面前丢人现眼,莫不如在田小个子一个人面前丢。
于是刘寡妇的话就软了,眼神也有内容了。
“大哥,别跟俺来正经的,俺受不了这个。再说,俺这不是带介绍信来了吗!”
“介绍信在哪儿呢?”
“大哥,你看……”
刘寡妇把裤子一脱,介绍信露出来了。
这正中了田小个子的下怀。
场院座落在屯外,一圈野甸子,夜短更长,田小个子就常常思念起过去的花花日子,一想就起歪歪点子,怎奈这荒郊野外,连只母狗也找不到,刘寡妇成了及时雨,滋润他这片干涸的土地。
“刘寡妇,你介绍信是带来了,可这介绍信是空白的呀,没盖章不生效,来吧,俺给你盖个章!”
田小个子把“章”盖了。
这一桩风流事儿,本应该天知、地知、我知,埋进土里谁也不知。
事儿出在刘寡妇背着一袋小麦回家的路上,该她走背字儿,被屯长发现了,胆小的刘寡妇从实招来,盖章的故事就流传在田家围子。
田小个子老伴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田小个子老伴一死,才使失去了母亲的三爷带着葱花和三个儿女,离开了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落脚黑龙江。大多闯黑龙江的人,都是因为生存不下去,人挪活树挪死,才落泊黑龙江。三爷不是,三爷是被他爹——田小个子逼走的。
全在于那个早上。
那个早上的空气实在是清新,庄稼地里的地气升腾着,流动着,像是一条悬河。一家鸡啼、两家鸡啼,接着是三家。鸡啼声中,日头像是打破的鸡子儿里流出的蛋黄,颤微微地升起。
小屯上空,缕缕炊烟缭绕着……
葱花拿下三爷压在她胸上的手,穿好衣服下地,把一条粗粗的大辫子往后一甩,正准备去屋外拿柴生火,才一生日的孩子三小哇一声哭开了,葱花抱起三小,胳臂做悠车,想把三小哄睡着。
“狼来了,虎来了,老和尚背着鼓来了……狼来了,虎来了,老和尚背着鼓来了……”
葱花一小时候,她妈就这样哄她,她做妈了又开始这样哄自己的孩子。妈哄葱花时,一念道狼来了,葱花能睡着。葱花哄三小时,葱花念叨狼来了,三小不但不困了,反到来了精神头,眼睛葡萄似地紧骨碌,只是不哭了。抱着三小,葱花腾不出手生火做饭,想叫醒汉子,又不敢,三爷睡得香的时候,没人敢叫,谁叫谁是找揍。没办法,葱花便抱着三小直奔西屋,找公公田小个子给照看一会儿。
田小个子早就醒了,不知是老伴死得早的缘故还是年纪大了,觉轻,睡得晚起得早;这工夫正叼着一杆旱烟袋鼓叨着呢。
“爹,你给看会儿孙子,俺去生火。”
田小个子眼珠不错的盯着儿媳,刚睡醒的葱花比梳洗过的葱花又多了一些风韵。田小个子伸手接孙子的当儿,手在葱花的胸上碰了一下,田小个子很激动,葱花没往歪处想,也就没感觉。田小个子老伴死后,看见葱花就想起老伴,想想老伴年轻的时候,想想他们新婚的那些夜晚,于是便想入非非……
葱花刚点着火,水还没烧开呢,三小又吱吱哇哇地哭开了。葱花在前大襟上擦把手,进西屋从老公公手里接过孩子,撩起衣襟露出了一对白面馒头似的奶子,就往三小嘴里送。
“哭、哭,没日子哭了。”
葱花骂着,白骂,孩子该不吃还是不吃。
田小个子见孙子哭媳妇烦,心里跟着着急,一着急,顺嘴溜出一句话。
“这孩子,快吃吧,不吃一会儿爷爷吃啦!”
在北方,儿媳妇和老公公之间规矩大,也有的家里,没那么多说头。那时,许多家里都不很宽裕,盖不起那么多的房子,儿媳妇和老公公南北炕,没法讲规矩。没听说吗,东北四大怪:窗户纸糊在窗户外,养活孩子吊起来,儿媳妇穿着老公公鞋,大姑娘叼着旱烟袋。南北炕住着,穿错鞋是常事儿。
按规矩,葱花不能当老公公面奶孩子,今儿个一是急着做饭,二也是没把老公公当外人,当做自己亲爹了。
田小个子方才说的那句话,放在别人家媳妇身上,早火了。葱花不敢,一是因为田小个子常在她面前说过头话,二是三爷非常孝敬他爹,弄不好反倒惹自己一身不是。
“哇——哇——”
孩子还哭,有点变本加厉。葱花把奶头送进孩子嘴里,孩子就往出吐。
“这孩子,你不吃,一会你爷爷真吃啦!”
千不该万不该,葱花不该顺嘴溜出这么句话,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句话不该在公公面前说出来,特别是不能在田小个子这样的公公面前说出来。
田小个子听了这句话,两眼放光,七魂出窍,身子开始发抖。他觉得儿媳妇是在暗示他,默许他,这是他的梦,梦想成真,他觉得这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田小个子猛地探过身子,在葱花的一个奶头上咂了一口,味道同小时候吃妈妈的奶水一样,甜甜的,只是这圣洁的奶水,不该被田小个子玷污。
田小个子一生,算是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儿,还惹祸了。
葱花后悔了,后悔说那句话。葱花没想到,一点思想准备没有,没想到老公公会来这么一手。她的奶子是哺育孩子的,这神圣的奶水,是人类奇迹,乳汁是洁白的,是由鲜红的血液变成的,同是生命的源泉。今天,一个老头儿咂了她,这个老头又是她的公公,叫葱花无脸见人,怎么还能在这个门里呆下去?
葱花把孩子放在炕上,跑到下屋哭上了,她不敢告诉三爷,怕他不信,反倒惹火烧身;她双肩抽动着,越哭越委屈。一个弱小女子,被人像捆小鸡似的娶来,说是娶来的是好听的。进了三爷家的门,大气不敢喘,看着老的惯着小的,一肚子委屈自己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爷不把她当人,那是她命里注定,可那老不死的也欺她弱小,世界真不公平。
三爷睡得正美,没成想孩子哭声越来越大,愣把他给哭醒了,气得他一下窜下地,想找到孩子给他几巴掌,他睡眼惺忪地路过下屋,见葱花正哭得来劲儿,就觉着不对劲儿。
“咋地了?”
葱花只是哭。
“到底咋地了?”
葱花还是哭。
“我他妈还没死,你哭谁呢!”
三爷一嗓子,葱花夹不住尿了。惧三爷,葱花已经做病。一次葱花把饭做硬,田小个子挑了一句,葱花只是戗一句,被三爷听见,把葱花的大辫子系在门框上,身子悬了一个时辰,还是田小个子给解下的。实际上,从三爷在她家砍下那节小手指起,她已经不是人了。这次,葱花打定主意,就将田小个子的行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三爷,她以为汉子不会信,弄不好还得把她扔出门外。天塌地陷谁也阻止不了,愿咋地就咋地吧,小命早就交给三爷了。
没想到,真没想到,三爷这次真听了葱花的,拎起一把开山斧直奔西屋。
“老王八犊子,里外拐不分,她是你儿媳妇,知道不?”
田小个子本该无地自容,没脸见人,特别是在儿子面前。没想到田小个子全没把这些当回事儿,许是他搞女人搞多了,在不就是在儿子面前耍家长威风。
“什么?小王八羔子,你敢骂俺?俺咂你媳妇两口奶,你就这样,你咂俺媳妇多少年奶,你说说?”
不要脸就不要脸了。
三爷这条汉子,一辈子顶天立地,没吃过亏咽过气,这一下总算是栽在自己亲爹的脚下。
三爷气疯了,冲进院子,从猪圈里拎出一头半大的猪,一斧子把猪头砍了下来;那意思说出来就明白,自己的爹要是头猪,早就一刀砍了。
爹不是猪。
三爷扔下斧子,抱头哭了一气。这是三爷一生里唯一的一次流泪。擦干眼泪,三爷把房产、财物留给了老东西,够他吃到天年,一副担子担了一双儿女,便逃难黑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