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校园初恋
作品名称:心雨淅沥沥 作者:单波 发布时间:2019-11-06 20:37:26 字数:4918
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过,转眼间到了正月初三。
这一天,按当地的习俗,是送“年”的日子,其寓意是:每年的除夕之夜,列祖列宗们的亡灵都回来过年了,一到正月初三零时起,它们又要启程回去了。所以说,这天的早饭是一顿“饯行”饭,一定要像除夕夜一样,是质量上呈的饺子,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最好是在子时吃完,是走是留,悉听尊便。家人也可心安理得,任其安眠了。原则是宁可早不可晚。不然,一旦天亮了,它们就不敢走了,既是走了,也是肚腹空空而去。那它们会降罪于后人的不恭不敬,说不定在新的一年里,还会降灾于你,以示惩罚。介于此,谁还敢有丝毫的马虎呢?尤其是家里有老年人的,他们对此更是颇有讲究。吴昊奶奶也不例外。
曲欣和昊昊陪老人家一过午夜就吃完了饺子。一切安排就绪,等吴昊奶奶睡下,她母子二人才悄悄地离开枫林山庄,回到自己家里。
这一天,他们要办两件大事,一是天亮后要去给吴昊父亲祭扫;二是宁宁要来拜年。
天刚蒙蒙亮,吴昊就匆匆下楼来。
小区里的地面上依旧散落着五彩缤纷的烟花爆竹的纸屑,空气中尚弥漫着隐隐的硝烟的味道。如今的年虽说越过越淡,但必竟是新年刚过,万象更新,处处洋溢在欢乐喜庆的气氛里。新年后第一次相见的邻里们都要道一声“过年好”。
可对于吴昊和母亲曲欣来说,这是个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日子——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吴昊的父亲吴致远的忌日。
曲欣自从吴致远去世后,每年正月初三办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丈夫上坟。二十多年了,风雨无阻。后来儿子渐渐长大了,她就带上了儿子。
今天,又是个晴朗的日子,但阳光有些惨淡无力,弱不胜风,给人以凄凉忧伤之感。
当曲欣一步步走下楼梯,刚刚迈出楼梯口时,一阵西北风向她扑面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本能地裹紧了厚重的呢绒大衣,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车前。
儿子吴昊正在用硬硬的卡片刮着挡风玻璃上的冰霜:“妈,我开吧。”高出她一头的吴昊抖了抖溅在身上的霜粒,擦了擦手,走上前去亲昵地环住妈妈的肩膀撒娇似地说。
“嗯。可一定要慢点噢!”因为儿子刚拿到驾本,曲欣宠溺地看着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咛着。
“放心吧,妈妈。”吴昊转身钻进了驾驶室,给妈妈打开了副驾之门。
西海岸新区绝大多数是外来人口。眼下恰逢春节放假,多数人都回老家陪父母过年去了。路上行人稀少,霎时便来到西郊。
透过车窗玻璃,曲欣远远地就看到前面那大片的红砖瓦房、石垒的高墙大院。心想,母校,你孕育了多少鲜为人知的美好的青春故事,你也放飞出多少莘莘学子。如今遍及天南海北,有各主一方的高官,亦有独称一方的富贾。而你依然无怨无悔地默默无闻地固守在这里,多少个暑往寒来,已使你失去了原有的光华和气质。看你那斑驳陆离的残垣断壁和那凹凸不平的屋脊,足以证明现已无人问津。尽管围墙及校舍为了掩盖流年岁月那无情的侵蚀而粉刷一新,可这也只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总也掩饰不住你历尽酷暑寒霜的苍桑……
“妈,您和爸爸的初恋是从这里开始的吗?”吴昊用下巴指了指现已改为工厂的校园,脸上荡起一丝微笑,侧脸看了看似睡非睡、不开心的妈妈说。
“少贫嘴。好好开车。”曲欣有些懒得搭话。
“很想听听你们年轻时的故事呢。”吴昊侥有兴趣地想逗母亲开心。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说着她又眯上了眼,自我回忆起那段美好的青春岁月来……
一九七四年春节过后,她天真烂漫地背着书包、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与一个个陌生的同龄人一起走进了这所校园。
这是一所县级重点中学。
那时的中学校舍,不管它是多么的重点,都是清一色的红瓦平房。没有一处现代化的楼堂馆所。
那时候能上个高中,也是很幸运的事儿,感觉不亚于现在上个重点大学,同学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优越感。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候同学们的年龄普遍偏大,还参差不齐,同学间低龄和高龄也有五六岁之差。已有婚约但未结婚的在校生并不罕见。尤其是农村那些大龄男女青年。
记得入学的第一天,校长就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不准谈恋爱。可见爱情,既是在那个封闭禁锢的年代,也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刚刚入学的几天里,面对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新奇。然而,再陌生新奇也比不上一条爆炸性新闻更具轰动性。那就是六班的文艺委员曲欣,是公认的校花。她爆炸美丽,爆炸智慧,爆炸时尚。多少同学为之动容。为一睹芳容,纷纷借故挤入六班教室,或时不时地不由自主地从她窗前路过。一旦偶尔相遇,大有运走桃花之感。忍不住总要主动搭讪几句或远远地打几声尖酸的口哨,如果能得到她轻蔑地一瞥或回眸一笑,也足够一个学期兴奋的了。
曲欣想到这儿,脸上掠过一抹红晕,似乎尚有灼热感,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已不再年轻的脸颊。
当她看见了校园大门口时,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每天拉着绳子、不紧不慢、很有节奏感地敲着钟、看门一丝不苟、愿打小报告的王老头儿。
一天,又是夕阳西下……
“当、当、当……”伴随着王老头手里绳索的荡起,吊在校大门口那棵大柳树上的大钟又被敲响了。下午放学了。
同学们从各个教室潮水般地涌了出来,最终汇入到直通校大门口的主干道上。上千人,都想在第一时间走出校门,大有排山倒海、万马奔腾之势。就在这人流的涌动中,突然有人在吴致远的前面惊叫了一声:“啊!我的书,我的书!别踩了我的书!”吴致远一看,这不是校花曲欣吗?此时,书正在自己脚下,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张开双臂抵住身后的同学,并用脚把书推向了她的脚下说:“快捡起来!快!”但见一个矮个子男同学手疾眼快,迅速地弯下腰去,把书抓在手里,殷勤地递给了她。后来吴致远才知道,帮她捡书的那个男生叫周宏才,他有个绰号叫“跟屁虫”——是校花曲欣给他起的。
就在曲欣接书的刹那间,吴致远看见了书面上有《牛虻》两个字,他立刻被这本书的名字震撼了。当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牛虻》都是年轻人爱不释手、梦寐以求的。他很想看,就是没发现谁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的曲欣把书珍惜地握在手里,贴在胸前,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他说:“谢谢你!谢谢!”说完,她便向他莞尔一笑,随着人流而去。
她走出很远了,又回眸凝望着他。她满脸洋溢着青春的明媚。她笑得是那样的阳光、那样的灿烂、那样的妩媚动人。就是这张回眸一笑的美丽的容颜,深深地烙印在吴致远的脑海里。
她,也深深地记住了他。
虽说他们相识了,可他俩却不是同班,不能经常见面(中间隔一广场)。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吴致远总忘不了她和她那本《牛虻》。
就在他们初识的那些美妙的日子里,吴致远有些神魂颠倒。每每一下课,都会默默地遥望着六班的教室门口,盼望她出来,哪怕是一睹她那摇曳的身影。可她很少露面,既是偶尔出现,多便是直奔厕所而去。
为了能见到她,能借到那本《牛虻》,他也曾试图去她经常去过的地方期之一待,可他终没有与她“邂逅”。
他没有勇气闯进她的教室。他沮丧极了,心想,算了!何必呢,且暗自发誓,假如有一天真的不期而遇了,也不会再理她了。可就在他将要把她和那本《牛虻》忘记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了。但见她从西厕那边姗姗而来。正向他们教室门前走来。
他壮着胆子,急忙将双手插在裤兜里,若无其事地向她迎面走去。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扑腾扑腾”地乱跳。悸动的心好像一张嘴就能蹦到地上。
“哎!曲欣,你怎么舍近求远、跑到这边厕所来了?”吴致远还是没沉住气,还有数步之遥,一紧张,就问了个不该问的话题,问完自觉愚蠢,他面红耳赤。
“怎么?你管得着吗?”她也有些尴尬,白了他一眼,很不友好反驳道。
“哎,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你那本书借我看看呗!”吴致远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哪本书?”她停住脚步漫不经心地装糊涂。
“《牛虻》。”
“《牛虻》?不是我的!再说了,我还没看完呢。”说着她从兜里抠出一块糖果来,拿在手里摇了摇,使劲朝他打来,糖果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被他悬空抓在手里,她仿佛想用糖果堵住他“愚蠢”的搭讪。
而后,她也两手插在裤兜里,像螃蟹走路的样子,侧着身子直白而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没做任何答复。她忽然转身,欢快地跑回了教室。
吴致远望着她那轻盈的背影,如同飘然而去的春燕,一种美妙的感觉在心里油热而生。心想,她虽没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看来有门儿。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课间操一结束,曲欣腋下夹着那本书,就若无其事地向他走了过来。她环顾左右,确认无人聚焦他俩,便轻声说:“给,这书真的不是我的,是我借的。今天不算,还有三天到期,到时候还是这个时间还给我,一定要好好爱惜喔!”说完她头也不回,怯生生地匆匆离去。
吴致远很激动,把书捧在手里,望着她轻盈的背影,木立良久。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她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致远很珍惜与曲欣的这次交往。为了守信,他仅用了一天两夜就看完了。待他看完后,他把书认真地整理了一番,弄得板板正正地给曲欣送了过去,心想:“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当他把书递到她手上时,她说:“你有啥好看的书吗?”
“有啊!有《林海雪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第二次握手》。”吴致远很炫耀地如数家珍。
“喔!《第二次握手》能借我看看吗?”曲欣双手合十捧在胸前,双脚并拢原地跳跃着。
“好啊!明天吧,还是这个时间。”吴致远心里爽爽的,比借到她的书还高兴呢。
就这样,他们以书会友,你来我往,成了挚友。
虽说他俩不同班,往往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能走到一起。至于为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心灵的期待,或者是无声的约定,绝不是一次次偶然的邂逅和巧遇。
也就是说,每当放学了,他们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只要她还没走,吴致远都在校外的途中慢悠悠地等待着她。他要么拿着根树枝,走在林荫路上漫无目的地敲打着路边的小草或树干;要么他就赤手空拳地不断地跳跃着,就像旱地“拔葱”,够起那些几乎够不着的路边的树叶,仿佛在挑战自己的跳跃极限;要么随意拿本书胡乱翻阅着,而盯着书本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要么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踢着路面上那一块块小石头。其实,这一切都是做作,故弄伎俩,他诡谲的余光时刻注视着后方。等她追赶上来之后,他又从来不敢承认在等她。
他对她似乎没有别的祈求,只为能与她说几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或者是期待她一个浅浅的微笑,甚至是两人之间的几句讥讽或怼诀,都能给他以满足,给他以快感,满足他那妙不可言的欲望。
如果曲欣在前,她总是手拿一本书,边走边看,偶尔也依在树下“孜孜不倦”,直至吴致远追赶上来……
曲欣曾对吴致远毫不隐晦地说过:“同性难交,异性易处。”是呀!异性相吸嘛!也许这种相互的倾慕,就是那青涩懵懂的爱吧!
别看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她不只是能歌善舞,体育也是棒棒的,篮球她打得很娴熟,运球柔韧有余,投篮姿势标致优美,命中率高。尤其在她昂起头、平地跃起、滞留在空中那一连串的瞬间,仿佛是一头飞跃而起的小鹿,轻盈优美;又宛如仙女飘然而起,欲回天宫。
她是校方女篮主力队员之一。学校所有的篮球都锁在一间屋子里,交由她保管,这不得不让人对她刮目相看。不过她从来不炫耀自己的“特权”,也曾有很多人向她求之一球,都被她婉而拒之,唯独吴致远是个例外。
她知道吴致远住校,喜欢晚上打球。每当下午校外活动,她常常把钥匙悄悄地塞给他,说:“一定要保密噢!丢了球,拿你试问!”
当然,吴致远也是不胜感激,言听计从,从没让她难堪,更没以她为荣,炫耀过自己或“出卖”过她。
只要在课余时间,曲欣拿着球朝三班走来,那一定是找吴致远来了。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打球,二人有说有笑,不亦乐乎,人一多,她就默默地离去。回收篮球那“得罪人”的事儿自然就是吴致远的了。
吴昊看母亲微眯双眼,偶尔面向窗外瞟去,似乎对母校尚有些许的眷恋。他有意将车速放缓,看看这已被改成工厂的校舍,荒凉的大院,他便随口叹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喽。”
可曲欣似乎没听见儿子的感叹,默不作声。
“妈,您在想什么呢?”吴昊忍不住地问母亲。
“哦!昨晚没睡好,有点迷糊。”曲欣牵强地扯起嘴角微微一笑。
再往前走,曲欣又看见了学校西墙外那片桃园。她深知,桃园还是那片桃园,可桃树肯定不是那片桃树了。
时下,正是冬春之交的季节,那一棵棵黑褐色的桃树主干,外皮粗糙爆裂,毫无生机,唯有树冠上那淡红色的幼枝,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心想,严冬即将过去,这里又将是一片嫣红,一片花的海洋。
她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一九七六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