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三天后，陈燕春和杜红出院了。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杜母还是着了几天急，陈燕春和杜红一回来，她便病倒了。杜文泉赶忙请来郎中给母亲开了药，他还顺便让郎中看了杜母的眼睛。郎中说他看不了，让杜文泉带着杜母去找他的师父，并给杜文泉写了师父的住址。杜文泉千恩万谢，如果能治好母亲的眼睛，让他瞎一只眼，他都没二话。
　　杜文泉不仅还了周广源垫付的医疗费，还郑重其事地向周广源、张秋芬和二愣子道了谢。要不是他们发现得及时、送医院及时，即便不至于丧命，恐怕也会落下后遗症。张秋芬和二愣子是同阶级的姐妹和兄弟，舍身相救是正常的；可周广源为啥也不顾一切地救人呢？而且据说当时他急得说话声都变了。是我对他怀疑错了，还是他隐藏得太深？杜文泉从未有过的矛盾。在杜文泉看来，这可不是小事，而是原则立场问题啊。
　　还有一个问题始终让杜文泉闹心，这几年特务组织几乎都被破获了，唯独跟周家人有瓜葛的那几个特务始终没有落网。前不久，王新铭散布反革命言论被逮捕，因为他与周广源关系密切，又是对门做生意，周广源不可能没有问题。但王新铭一口咬定周广源不是特务，吴老肥给他的任务就是策反周广源。吴老肥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从此以后便销声匿迹了。那个货郎也没再找过周霞，这点不用怀疑，因为有二愣子在胡同口监视，周霞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二愣子的眼睛。
　　杜文泉是公私分明的人，如果周家人不是特务，那么他就得换一种方式对待他们，绝不会因为周广源险些与陈燕春成为夫妻，而把他当敌人。周广源虽然是资本家少爷，但他的确是个人才。毛主席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因为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人才。就拿办夜校来说，倘若没有周广源，他和陈燕春很难坚持这么多年。夜校让成百上千的人有了文化，给各部门培养了大批人才，区里和市里都给他们发了奖状。
　　这天清晨，杜文泉和刘长禄练功，杜文泉想试试自己的功力，便提出和刘长禄过过招儿。杜文泉使出几招儿，都被刘长禄化解。随后刘长禄出招儿，杜文泉却难以招架。杜文泉向刘长禄拱手道：“长禄哥，看来我还得加劲练啊！”
　　刘长禄谦虚地：“你事情多，练功的时间少。你要是像我这么有时间，我早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杜文泉打趣道：“是不是我刘叔对我留了一手啊？”
　　刘长禄一本正经地：“不能够，我爸早就说过，你迟早会超过我。就拿七节鞭说吧，我特想学，可我爸就是不教我，却传给了你。”
　　杜文泉：“他不是教你齐眉棍了吗？他希望我们各有一套绝活，千招儿会不如一招儿灵嘛。”
　　刘长禄：“你说得是。”
　　杜文泉：“长禄哥，你说周广源到底是个啥人呢？”
　　刘长禄：“啥人我说不好，反正不是坏人。”
　　杜文泉：“嗯，但愿你的判断是对的。”
　　刘长禄：“你还怀疑他是特务？”
　　杜文泉：“以前怀疑，现在有点二忽了。”
　　刘长禄：“解放都七八年了，他要是特务早暴露了。”
　　杜文泉：“是啊，是啊。”
　　两人收拾练功器械，回到前院洗漱去了。
　　
　　冬天到了，杜文泉担心水管冻裂，便交给刘长禄一个任务，每天傍晚提醒各家给自家的水缸挑满水，随后将水龙头总截门关闭。刘长禄心细，用棉絮和油布将露在外面的水管包裹起来。只要杜文泉在家，临睡前都要前后院检查一番，提醒各家注意防火，防煤气中毒。
　　这天傍晚，杜文泉下班回来得早，见刘长禄又给周家挑水，不高兴地说：“长禄哥，你累了一天了，让他们自己挑水。”
　　刘长禄：“今儿个天冷，我怕水龙头冻坏了，早挑完水早关截门。”
　　周霞在屋里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心里说道：“咸吃萝卜淡操心，长禄没少给你家挑水，你咋不说？”
　　吃了晚饭，杜文泉拿了一包新买的茉莉花茶叶来到刘家。
　　杜文泉：“刘叔儿，这茶可香了，你一准儿喜欢喝。”
　　刘父：“别总为我花钱，眼瞅着你家又要添人口了，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杜文泉：“我调级了，每个月增加了十二块钱，往后您就别再喝高沫啦。”
　　刘母：“茶叶越喝口儿越高，你就惯着他吧。”
　　杜文泉：“没事刘婶儿，毛主席领导得好，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您和我刘叔儿也该享福啦！”
　　刘长禄端过烟笸箩，先给杜文泉卷了一支，张秋芬赶忙划着火柴，给杜文泉点着卷烟。
　　杜文泉：“谢谢嫂子。”
　　杜文泉吸了一口烟：“长禄哥，我还是要说你几句。挑水扫院子，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能天天替他们做呀。你越替他们干，他们就越懒，时间长了，他们就认为理所当然啦。”
　　刘长禄憨笑道：“我是干惯了，闲着难受。一个院住着，能帮就帮一把。你不是常说嘛，远亲不如近邻，我就当锻炼身体呢。”
　　杜文泉：“我也跟你们说过，他们出身剥削阶级，如果不监督改造，就是在害他们。”
　　刘长禄：“广源也试着挑过，看着他那样子，我……”
　　杜文泉：“不会挑，就让他们拿小桶提，用盆端。尤其是周霞，就因为整天闲着，才有工夫吵嘴干仗。”
　　刘父：“文泉说得在理儿，是不能再惯着他们了。看着广源和玉萍还成，冲周霞还真不能管。前几天大雷在他们门口‘抽汉奸’，你瞧她那个凶样儿，恨不得把大雷吃喽！”
　　刘母：“是啊，你叔儿非要跟她理论，被我拦下了。”
　　杜文泉：“您就不该拦着。我都舍不得呲哒大雷，她算哪根葱？要我说，这就是阶级本性问题，资产阶级本性难移！”
　　刘父：“也就是看在广源的面儿上，不然我可不惯着她。往远了说，虽说我们刘家是下人，可我们没少替他们周家舍命，广源的爷爷奶奶、爸妈都没有瞧不起我们。”
　　刘长禄：“你就甭翻那些老黄历了。”
　　杜文泉：“他们待刘家好，还不是为了让刘家为他们卖命，所以用不着感激他们。这么跟您说吧，富人永远看不起穷人。现在咱们当家作主了，腰杆子就得硬起来。”
　　杜文泉一直希望刘长禄提高觉悟，他觉得刘长禄不能只满足做个好工人，他应该有更高的志向。苏联援建的十大建筑工程上马了，刘长禄的工程队已经进驻人民大会堂的工地，这是多光荣的事啊。人民大会堂，这名字多气派，新中国处处体现人民当家作主，人民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人民解放军、人民日报、人民法院、人民银行，为人民服务，人民当家作主，等等，等等，处处都把人民放在前面。全世界只有咱中国这么重视人民，也只有中国人民真正扬眉吐气了。
　　这个礼拜天，兰晓竹又带着玩具和糖果来看周蓉。
　　兰晓竹认为周蓉天生就是唱大鼓的料，如果从小培养，将来一准儿超过她。所以，现在兰晓竹来得勤了，每次来都要教周蓉练发声。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周蓉特喜欢大鼓，一教就会，已经唱得有模有样了。这要是放在以前，周家绝对不许周家人学唱戏，现如今世道变了，艺人的地位大大提高；像梅兰芳、侯宝林和常香玉等人都被封为艺术大师，工资比国家领导人还高。所以，周霞很高兴兰晓竹教周蓉。将来周蓉要是成了兰晓竹这样的角儿，周家也可以重新挺直腰杆了。
　　现在，杜文泉对兰晓竹很客气，每次见到她都主动打招呼。兰晓竹对杜文泉也很敬重，觉得杜文泉是个好官。去年，有几个地痞在戏园子酒醉闹事，周广源给杜文泉打了个电话，杜文泉很快带人过去，把那几个地痞抓了起来；杜文泉还向兰晓竹道歉，自责没有维护好本地的治安。兰晓竹要请杜文泉和民警们吃顿夜宵，被杜文泉婉言谢绝，并坦言如果再吃请就错上加错了。
　　周霞和韩玉萍送兰晓竹出来，见杜文泉正在打扫院子。
　　兰晓竹：“杜所长辛苦了。”
　　杜文泉直起身：“不辛苦，不辛苦，您走啊兰老板？”
　　兰晓竹点点头：“我又排了新节目，您要是有空，欢迎您去指导。”
　　杜文泉：“我听说了，是歌颂劳动人民的，我一定抽空给您捧场去。”
　　兰晓竹：“您啥时候去，提前打个电话，我给您留票。”
　　杜文泉：“好的，兰老板。”
　　周霞和韩玉萍把兰晓竹送出大门。虽然国家给兰晓竹配了专车，私事她从不用公车，都是坐公交车来去，这也是杜文泉敬重她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