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来到派出所，杜文泉让周霞先说，周霞虽然理亏，依旧强词夺理。在听完了魏全友夫妇的陈述和二愣子的作证之后；加之韩玉萍先前说的情况，杜文泉对事情的经过基本了解了。
　　杜文泉严肃地说：“小姑，我向理不向人，今天的事都是您的不对。按照相关的规定，你的行为往小了说，是故意扰乱社会治安；往大了说，您这是破坏社会主义市场，还侮辱人民警察。您看我往小了处理，还是往大了处理呢？”
　　周霞傻眼了，赶忙说：“街坊四邻的，我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就是再怎么不对，老魏家的也不该拿竹篮子楔我，还薅我的头发。”
　　杜文泉：“是你不按规矩排队，老魏代表派出所维持秩序，管你是应该的。你不服管，还侮辱老魏，魏大嫂能不跟你急吗？当然了，她作为一名街道干部动手打你不对。”
　　周霞：“我认罚还不成吗？你说罚多少钱吧？”
　　杜文泉：“这不是罚钱多少的事，你侮辱人民警察可不是小事，这个我得上报分局。”
　　周霞顿时慌了：“我给老魏道歉，就不要报分局了。”
　　在周霞看来，报分局处理事儿可就大了，说不定要被判刑的。其实杜文泉就是想吓唬周霞，因为这是她第二次侮辱魏全友了。魏全友现在是他的部下，侮辱魏全友就等于侮辱他、侮辱派出所。
　　杜文泉：“这个我做不了主，我们得开会研究一下。”
　　说完，杜文泉站起身，让记录的小刘把笔录拿给周霞和老魏夫妇看，看完了签字按手印。杜文泉离开后，周霞心里很忐忑，因为她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她看了眼魏全友：“老魏，我向你道歉，你替我说说情成不？”
　　魏大嫂皱着眉头：“他说情没用，你侮辱的是人民警察，不单单是我们老魏！”
　　周霞：“你们就念一个院住着，饶了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闹事了。”
　　魏全友心软了：“好吧，一会我跟文泉说说，能在所里处理最好。”
　　周霞点头作揖：“谢谢，谢谢。”
　　杜文泉来到大办公室，把情况跟大伙一说，大伙都认为应该狠狠地收拾一下周霞，否则她今后还会惹是生非。杜文泉看着陈燕春，问她什么态度，陈燕春以为真要将周霞送到分局。
　　陈燕春：“送到分局事情可就严重了，会判刑吗？”
　　杜文泉假装严肃地：“判刑不判刑我说不好，拘留是肯定的。”
　　陈燕春：“周家的两个孩子都靠她带着，真要拘留了，广源和玉萍就有一个上不了班儿了。”
　　杜文泉依旧严肃地：“那怨谁？还不是周霞没事瞎作。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自找苦头。”
　　陈燕春：“严厉批评，多罚点儿钱，就别送分局了。”
　　杜文泉摇摇头：“这个我不好做决定，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吧。同志们，你们说呢？”
　　众人都说，还是送分局的好，可以杀一儆百。
　　陈燕春低声对杜文泉：“去你办公室吧，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杜文泉强忍着不笑：“有必要吗？”
　　陈燕春：“有。”
　　杜文泉点点头，两人出了大办公室。来到杜文泉的办公室，陈燕春给杜文泉倒了杯水说：“你先消消气。我知道你很生气，她那样侮辱魏大哥，我也很气愤。算我求你了，这次你就饶了她吧。我去找她谈，让她给魏大哥两口子道歉，还要让她写下保证书，以后绝不能再犯。”
　　杜文泉：“她是滚刀肉，你能说服她？”
　　陈燕春：“我保证，如果说服不了她，你处分我。”
　　其实，杜文泉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看出陈燕春没有私心，她就是心善。杜文泉这样做，断定陈燕春得找他说情，看到陈燕春恳求他，他心里美滋滋的。这也算是善意地报复她一下，因为魏大嫂没做成售货员，他认为是陈燕春不配合他的缘故。
　　陈燕春没怎么费口舌，周霞就答应向老魏夫妇道歉，并写下保证书。尔后杜文泉就让周霞走了。陈燕春认为杜文泉给足了她面子，说晚上回家给他包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杜文泉假意叹了口气说：“唉，真没办法，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只有在自己媳妇面前耳根子软。”
　　陈燕春凑到杜文泉跟前，小声地说：“我又有了，你今天对周霞开了恩，就算是给咱这个孩子积福了。”
　　杜文泉兴奋拉住陈燕春的手：“真的啊？你咋不早点跟我说？”
　　陈燕春：“谁让你总给我甩脸子啊，要不是你今天给我面子，我还不打算告诉你呢。”
　　杜文泉：“以后不许跟我记仇儿。”
　　陈燕春：“是你跟我记仇好不好？”
　　杜文泉：“好，我改我改，为了我们的儿子，绝不记仇儿！”
　　陈燕春：“你先别美，万一又是个丫头呢。”
　　杜文泉皱起眉头：“呸呸呸，不许瞎说，这回肯定是儿子。”
　　陈燕春：“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也该忙工作去了。”
　　陈燕春离开后，杜文泉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虽然他很疼爱杜红，可还是希望早点有个儿子，没有儿子，他总觉得空落落的。
　　
　　斗转星移，很快冬天又要到了，二愣子的生意也开始火了。街坊四邻陆续来定做烟筒，二愣子打的烟筒又快又好。家里宽裕的，打白铁的；家里紧巴的，打黑铁的；二愣子生意火爆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价钱公道，遇上生活困难的，还可以赊账，魏全友家就总是先用后付账。
　　周霞知道煤气的厉害，每年都要把有沙眼的烟筒换掉。今年几个房间需要换六节，来找二愣子订做。二愣子叮叮当当敲打着烟筒，看到周霞走来，假装没看见。
　　周霞：“二愣子，我打六节烟筒。”
　　二愣子停下锤子：“哟，是小姑奶奶呀？打烟筒啊，没问题，别说六节，就是六十节也不在话下。不过嘛！您得挨个儿。”
　　周霞：“等多久？给个准话儿。”
　　二愣子：“快了也一个月以后啦。”
　　周霞：“不行，说话就下霜了，最多一个礼拜。”
　　二愣子：“小姑奶奶，都急啊！要不，您去别的摊儿看看去，我可不敢随便答应您，应人事小，误人事大。这可不是我二愣子摆架子，不开面儿。”说着话，又叮当叮当敲了起来。
　　周霞瞪了二愣子一眼：“没你这臭鸡蛋，我还不做槽子糕了？成，你小子就拿糖吧，下辈子还让你小子打光棍。”
　　二愣子回口道：“寡妇骂光棍儿，谁也不吃亏。”
　　周霞气得说不出话，用手指了指二愣子，快步离开了。转了几条街，都没有应她的，好不容易有一个摊儿愿意接，也得等一个月。但是价格不便宜，六节烟筒得三块六毛钱，每节比二愣子那里贵一毛钱。
　　周霞想了想，还是让二愣子做合适。可她再去找二愣子肯定得吃窝脖，只能让周广源或韩玉萍去了。周霞听说新开通的无轨电车又快又舒适，很想坐坐。别说，无轨电车就是比有轨电车好。琉璃厂附近有一站，周霞下了车，去古玩店找周广源。
　　周广源：“小姑，您怎么自己来了，孩子们呢？”
　　周霞：“让你刘婶看着呢。”
　　周广源：“找我有事？”
　　周霞：“咱家得换六节烟筒，你下班回去跟二愣子说一下。”
　　周广源：“您跟他说不一样吗？”
　　周霞：“那王八蛋跟我犯相，我找他总是跟我狮子大张口。”
　　周广源：“跟您说过多少遍了，无论是谁，都要处好关系，谁都有求人的时候。”
　　周霞：“还不是因为你太窝囊，是个人就敢欺负我。”
　　周广源：“好了，现在是上班时间，您快回去吧。”
　　周霞：“别忘了烟筒的事。”
　　周广源：“放心吧，忘不了。”
　　傍晚，周广源下了班，骑到胡同口下了自行车。二愣子正忙着，没有看到周广源。周广源支好自行车，从衣兜里拿出一盒烟，放在二愣子身边。
　　二愣子：“是广源啊。你这是……”
　　周广源笑着说：“二愣子哥，我小姑又把您得罪了吧？”
　　二愣子：“没事儿，早就习惯了。”
　　周广源：“我给您赔不是了。”
　　二愣子：“不是我不应她，实在忙不过来呀。”
　　周广源：“我先把钱给您，您尽量早点就是了。我那俩孩子小，怕冷，每年都比别人家生炉子早。”
　　二愣子：“这个我知道。这样吧，回头我拉几个晚儿，争取半个月给你们做出来。”
　　周广源：“那就多谢了！就冲您这么给面儿，明年夏天我还陪着您到坟地逮蛐蛐去。”
　　二愣子憨笑道：“夜里也敢去？”
　　周广源：“你敢我就敢。”
　　二愣子：“好，一言为定。”
　　
　　杜家今年没换烟筒。
　　有两节有了沙眼，陈燕春想凑合用一年，于是便把好烟筒用在杜母的屋里，自己屋子用了两节坏烟筒，她把有沙眼的地方用牛皮纸糊了一下。
　　这天晚上，杜文泉在派出所值班。太阳已经老高了，还不见陈燕春起来，屋里的窗帘也没拉开。张秋芬觉得诧异，来到杜家门口，叫了几声“燕春儿”，也不见陈燕春答应。周广源推着车要去上班，张秋芬赶忙对周广源说：“今儿又不是礼拜天，燕春儿咋还没起来？是不是病了呀？”
　　周广源：“我进去不方便，您进去看看吧。”
　　张秋芬点点头，迈上台阶，杜母走出来。
　　张秋芬：“杜大妈，燕春儿咋还没起来？”
　　杜母：“几点了？”
　　周广源看了下手表：“都七点一刻了。”
　　杜母：“不应该呀，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上班走了。”
　　张秋芬：“我去叫她。”
　　张秋芬敲陈燕春的房门：“燕春儿，你病了吗？”
　　周广源看了眼窗户上的烟筒：“不会是中煤气了吧？”
　　杜母慌了：“秋芬，别叫了，把门撞开！”
　　张秋芬用力撞门，撞不开。
　　杜母：“广源，你去。”
　　周广源犹豫了一下，快步迈上台阶进去了。门被撞开了，张秋芬试了试陈燕春的鼻息，顿时脸色大变：“不好啦，肯定是中了煤气！”
　　周广源闻到了一股煤气味，他顾不了那么多了，闯进屋连同被子把陈燕春抱起来：“长禄嫂，你抱着孩子，马上去医院。”
　　周广源抱着陈燕春出了门，对着北屋喊：“玉萍，燕春儿和孩子中煤气了，你过来把这里的门窗都打开，我和长禄嫂送她们去医院。”
　　杜母：“广源，到了医院给文泉打电话。”
　　周广源：“嗯，我知道。”
　　周广源和张秋芬分别抱着陈燕春和杜兵，正在支摊儿的二愣子问：“这是咋的啦？”
　　周广源大口喘着气：“燕春儿和孩子中了煤气。”
　　二愣子赶紧撂下手里的活，把板车上的东西倒在地上：“放车上，这样快。”
　　周广源：“好，那就辛苦你了。”
　　杜文泉接到周广源从协和医院打来的电话，马上赶了过去。周广源、张秋芬和二愣子守在抢救室门外，见杜文泉来了，都迎了上去。
　　周广源：“幸亏长禄嫂发现得及时，二愣子哥拉着车一路小跑，大夫说问题不大，你别着急。”
　　杜文泉：“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啊！”
　　二愣子：“见你家今年没打烟筒，我还问过燕春儿，她说将就将就还能对付一年。”
　　杜文泉：“都怪我太忙了，大意了啊！”
　　一个护士出来，杜文泉赶忙上前询问：“同志，情况咋样了？”
　　护士：“大人和孩子都醒过来了，幸好送来的及时。”
　　杜文泉：“谢谢，谢谢。”
　　周广源：“大人和孩子都没事了，那我去上班了。”
　　张秋芬：“文泉，钱是广源交的。”
　　杜文泉：“广源，晚上我给你。”
　　周广源：“没多少钱，算了吧，还是赶紧换烟筒吧。”
　　二愣子：“我那有现成的，一会我就回去换上。”
　　杜文泉：“长禄嫂，您也坐二愣子哥的车回去吧，给我妈报个平安，他老人家一准儿急坏了。”
　　二愣子：“我回去告诉杜婶吧，让长禄家的留在这，你得有个帮手。”
　　杜文泉：“好吧。”
　　一位男医生从里面出来，喊住刚要走的周广源。因为是周广源抱着陈燕春进来的，医生误以为周广源是陈燕春的爱人。
　　医生：“病人家属，你干吗去？”
　　周广源扭回头，见医生叫他，赶忙指着杜文泉说：“您搞错了，他是病人的家属。”
　　医生看了眼穿着警服的杜文泉：“哦，对不起。您的爱人和孩子，得住院治疗，您去办住院手续吧。”
　　杜文泉：“好，我这就去。”
　　办完手续，杜文泉把陈燕春和杜红送进病房，陈燕春终于忍不住哭了。
　　杜文泉心疼地：“别哭，你和孩子都没事了。”
　　陈燕春攥着杜文泉的手：“我后怕呀，这要是……”
　　杜文泉微笑着：“别胡思乱想了，咱们都还年轻，马克思和列宁可不允许咱们退休啊。”
　　陈燕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杜文泉：“大夫说了，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陈燕春：“都赖我，为了省几块钱……”
　　杜文泉：“不许再说了啊，我可没地方给你买后悔药去。听我的，为了咱即将出生的儿子，你要坚强一点儿哟。”
　　杜文泉想逗陈燕春开心，可陈燕春却开心不起来，越想越后怕。都说煤气能熏死人，这回她算是领教了。万幸的是她和杜红都没事，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住了，哪个有点好歹，她都对不住杜文泉和杜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