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入冬了，又到了贮存大白菜的时候。
　　今年白菜大丰收，很便宜，几分钱一斤。周家大院的四户人家或多或少都买了大白菜，而且还买了土豆和萝卜。杜文泉下乡支农的时候，菜农说大白菜放在菜窖里储存最好。杜文泉和刘长禄合计，在后院的菜地挖个大菜窖，几家人就不用担心大白菜受冻或受热了。
　　杜文泉觉得挖个菜窖几家人都受益，就没有跟周家打招呼。礼拜天一大早，杜文泉就喊上刘长禄和魏全友跟他一起挖菜窖。选好了地方，刚一开挖，睡懒觉的周霞便被吵醒了。周霞披着外衣出来，走到菜地边上看了看：“我说你们这是干吗呀？”
　　杜文泉继续挖着：“挖个菜窖，咱们几家放白菜。”
　　周霞眯着眼瞄了下菜窖的位置，内心顿时慌乱起来。因为菜窖的下面正是通向前院密室的通道，要是挖下去，密室就保不住了。周霞脑瓜灵，马上想出了一个阻止的理由。
　　周霞：“挖菜窖我不反对，最好别在这里挖。这里正对着我家祠堂的门，显得不吉利，你们说是吧？”
　　周霞不反对挖菜窖，说话还如此客气，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杜文泉笑着说：“小姑奶奶说得在理，那我们就往西边挪挪？”
　　刘长禄：“成啊，一个菜窖，又不讲究风水，在哪挖都一样。”
　　杜文泉往西迈了三大步：“小姑奶奶，在这里挖可以吧？”
　　周霞点点头：“可以，可以。辛苦你们几个啦，我给你们沏茶去。”说完，笑嘻嘻地去了前院。
　　魏全友小声地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呀！我一直担着心呢，没想到她竟然没反对！”
　　刘长禄：“是啊，我的心也悬着呢。”
　　杜文泉：“是有点怪啊，我还攒了一大堆话等着她呢，她这一反常，我反倒觉得有点理亏了。”
　　刘长禄：“人嘛，不可能总那么落后。”
　　杜文泉：“说的也是，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也该进步了。”
　　不到两个钟头，菜窖就挖好了。刘长禄找了几根粗些的木棍做过梁，然后用向日葵杆和鬼子姜杆盖上；尔后又铺了一些废油毡和旧稻草帘子，再培上土，拍瓷实了。菜窖的北端留了一个两尺见方的上下口，人可以进出菜窖。
　　吃午饭的时候，周广源问周霞：“小姑，我挺纳闷儿的，他们挖菜窖，您不仅不管，还茶水伺候。”
　　周霞搪塞道：“你不是说和为贵嘛。我要是管他们，不又闹矛盾了吗？”
　　韩玉萍一边喂周轩，一边插话：“挖个菜窖挺好的，储存点菜，省得大冬天的往菜市场跑了。去年我跟小姑每次出去买菜，冻个半死不说，拎着菜往回走，别提多累了。”
　　周霞：“是啊，我也是心疼玉萍啊。”
　　周广源依旧有些怀疑，因为周霞今天的态度太反常了。不过，管她啥原因呢，没闹矛盾就好。而且几家人合用一个菜窖，或许还能拉进彼此的关系。
　　
　　为方便城市居民生活，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国家成立了供销合作总社，市里区里也成立了相关的机构；并在各居民点开办合作社（即百货店、副食店和粮店等），合作社的员工算正式职工。合作社要招一批售货员，让派出所和街道居委会负责。
　　这天晚饭后，魏大嫂召集周家大院的四户人家开会，推选一名售货员。杜文泉和陈燕春吃饭的时候议论过此事，杜文泉说魏家困难，应该推荐魏大嫂。陈燕春则说，售货员需要文化，还是韩玉萍更合适。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险些没吵起来。杜文泉说得先考虑出身好的，陈燕春则说不能唯成份论；杜文泉又说这个工作得用能吃苦耐劳的，陈燕春则说还是年轻有文化的更合适。
　　开会的时候，杜文泉和陈燕春依旧各自坚持自己的意见。
　　杜文泉抢先发言：“我和燕春都有工作，我妈年龄大了，眼睛又不好，我们家就不用考虑了。售货员的工作最好是女同志，咱们这个院子里，符合条件的是张秋芬、魏大嫂、韩玉萍和周霞，咱们就从她们几个人中选一个吧。”
　　周霞抢先举手说：“那我先说了啊。老话儿说举贤不避亲，我觉得我们家玉萍最合适，她年轻、心细，又有文化。”
　　周广源拉了下周霞：“小姑，哪有自己推荐自己人的？”
　　周霞：“我不是说了吗，举贤不避亲，能者上嘛。”
　　杜文泉：“我推荐魏大嫂。魏家人口多，生活最艰难，她要是做了这个工作，就能多一份稳定的收入。”
　　周广源：“我也推荐魏嫂。魏嫂做了居委会副主任以来，没少为大家做事。刚才文泉也说了，魏嫂最需要这份工作。”
　　魏全友：“谢谢文泉和广源。我们这口子脾气急，文化低，不适合做这个工作，还是让韩玉萍去吧。”
　　刘父磕了嗑烟袋锅：“她们两个都合适。文泉啊，能不能再跟上边争取个名额？”
　　杜文泉摇摇头：“刘叔，我何尝不想多争取一个？就这一个名额别人还有意见呢。说咱们院里每家都有吃官饭的，不应该再给名额了。”
　　陈燕春：“咱们辖区好几万人，就给了二十个名额，都争红眼了。要不这样吧，咱们投票吧，谁得的票多谁去。”
　　周霞很清楚，要是投票，韩玉萍肯定赢不了魏大嫂，所以她赶忙插话：“要我说还是抓阄公平。”
　　刘父：“成啊，抓阄好。一个院住着，选谁不选谁，这手不好举呀。”
　　魏全友和刘长禄也都点头同意。
　　魏大嫂：“为了不让大家为难，我同意抓阄。”
　　杜文泉见多数人都赞成抓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让张秋芬去撕两张月令牌，分别写上“上”和“下”，谁抓到“上”就是谁，抓到“下”的就只能等下次的机会了。杜文泉把写好字的月令牌揉成两个纸团，放在一个碗里，然后摇了摇，让魏大嫂和韩玉萍抓。结果，“上”被韩玉萍抓到了。
　　魏大嫂虽然很失落，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周霞很高兴，她感谢大伙把这个机会给了韩玉萍。周广源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杜文泉心里虽然不痛快，可也不便表露出来。陈燕春内心释然了，她觉得自己欠周广源的，她和杜文泉争取这个名额，也算是帮了周广源。
　　杜文泉对魏大嫂安慰道：“魏大嫂，以后还有机会。您放心，只要再有招工名额，肯定是您的。”
　　魏大嫂：“谢谢文泉兄弟。”
　　陈燕春偷偷瞄了杜文泉一眼，她看得出杜文泉心里不痛快。但这是抓阄的结果，杜文泉也怪不上她。
　　当晚睡觉前，陈燕春主动跟杜文泉说话，杜文泉依旧很冷漠。陈燕春掐了杜文泉一下道：“你又跟我怄气是吧？”
　　杜文泉依旧后背对着陈燕春：“我生气的是你没有阶级立场。”
　　陈燕春：“韩玉萍又不是阶级敌人，我咋就没立场了？”
　　杜文泉：“她一个资本家的大小姐，能为人民群众服务吗？”
　　陈燕春：“你先别这么早下结论，我相信她能做好。”
　　杜文泉：“行，咱就骑驴看唱本吧。”
　　
　　合作社的开办，的确方便了群众，购买生活必需品走不了几步就到了。韩玉萍很珍惜这份工作，不仅心细，服务态度好，而且人也变得勤快了；加之年轻漂亮，大伙都愿意到这里买东西。
　　陈燕春对杜文泉打趣道：“我没看走眼吧，现在大伙都夸玉萍，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杜文泉狡辩道：“这是因为合作社经常组织政治学习，她思想进步了。”
　　陈燕春：“我知道，接着你会说，‘这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杜文泉：“对，你说的没错，社会主义就是好！”
　　陈燕春：“社会主义的确好，可眼下还是在初期阶段，困难还很多啊！就拿咸盐说吧，现在买一斤咸盐，得花一百斤棒子面的钱。”
　　杜文泉：“是啊，万事开头难。”
　　上级部门从外地调来一批盐，分配到各个合作社，每家每户凭票购买。居民们听到这个消息开心死了，合作社门口很快排起了长队。杜文泉让干警们分头下去维持秩序。
　　魏全友来到胡同口的合作社门前，见秩序很混乱，便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大声喊道：“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嫂们，大家按秩序来，拿好自己的票，不要挤，也不要加塞儿。”
　　魏全友出面维持，排队的人很快有了秩序。
　　周霞拿着购盐票一点一点往前挤，马上有人不高兴了。
　　一个中年妇女：“瞎挤什么？后面排队去！”
　　周霞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挤，把钱放在柜台上。韩玉萍看到周霞，赶忙对她摇摇头，意思是不能卖给她。
　　排在第三位的二愣子歪着头看周霞：“哟呵，您怎么也来凑热闹呀？谁不知道啊，你们周家存的咸盐够吃几十年的。”
　　周霞瞪着二愣子：“我们家有多少咸盐关你屁事，盐票是政府发的，我为啥不买？”
　　一个老大爷：“没人拦着你买，加塞儿可不行啊。”
　　周霞：“我排不排队，你管得着吗？”
　　老大爷：“都规规矩矩排队，你凭啥搞特殊？”
　　后面的人也都对着周霞议论起来。韩玉萍怕周霞惹了众怒，赶忙低声对周霞说：“小姑，您先回去吧，回头我买了带回去。”
　　周霞：“你甭怕，给我称盐，我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魏全友走过来：“小姑奶奶，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如果都像你这样不排队，还不乱套了？”
　　周霞扭头看着魏全友：“滚一边去，轮不着你在这儿充大尾巴狼！别人挤兑姑奶奶，姑奶奶认了，你魏全友算个什么玩意儿，有啥资格管我？”
　　魏全友被说红了脸：“我……我是派出所的，当然有资格管你。”
　　周霞：“哟，原来是警察呀，而且还是老资格的警察。闹日本和打内战的时候你也是警察。”
　　魏全友：“你……”
　　魏大嫂挎着竹篮子挤过来：“周霞，我们家老魏是做过旧警察，可老街坊们都清楚，他从不祸害老百姓。倒是你这个资本家大小姐和阔太太，没少欺压我们劳苦大众。”
　　众人议论纷纷，大都向着魏大嫂。
　　周霞推了魏大嫂一把：“你少在这污蔑我，我欺压谁了？”
　　魏大嫂举起竹篮子砸在周霞的头上：“跟我动手，我砸不死你！”
　　周霞用头撞魏大嫂，魏大嫂一把抓住周霞的头发。魏全友赶忙解劝，周霞顺势倒在地上哭喊起来：“街道干部打人啦！”
　　韩玉萍吓坏了：“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说着，拿起了电话。
　　杜文泉接到韩玉萍的电话，马上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
　　魏大嫂见杜文泉来了，这才松开周霞的头发：“看你以后还欺负人不？”
　　周霞哭喊着：“杜所长，你可看到了，他们两口子打我，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杜文泉：“别哭了，等我调查清楚再说。走吧，都跟我去派出所。”
　　魏大嫂率先往外走，周霞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也跟着往外走。二愣子拉住杜文泉：“杜所长，我可以作证，是周霞没事儿找事儿，老魏压根就没动手，而且一直在劝魏大嫂。”
　　杜文泉点点头：“好，你也去趟派出所吧。”
　　老大爷和中年妇女等人也都说愿意作证。杜文泉赶忙说：“谢谢大伙，需要的时候我找你们，就不耽误大伙买盐了。”
　　杜文泉走到柜台前对韩玉萍说：“玉萍，你今天做得对，有事就得及时跟我们说。”
　　韩玉萍：“今天这事怨我小姑，回头我让广源给魏家人赔不是。”
　　杜文泉点点头：“你能这样明辨是非，我很高兴。先不说了，赶紧给大伙称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