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三神经的家事

　　赖毛娘回到家之后，满心欢喜地把三神经女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赖毛爹。赖毛爹一听，先是一喜，接着又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说：“事儿倒是个好事儿，就是这事儿经三神经女人扯和，我这心里就没有底儿了。不是说三神经女人办事儿不成手，我是怕三神经再在里面掺和，他要是一掺和，再好的事儿也能办出毛病来，顺不了。”
　　“我心里也有这个顾虑。三神经女人说不怕，她早就琢磨好了对策应付三神经了。”
　　“一个女人家能有啥对策？”赖毛爹拄着棍子在门口低头转悠了两圈，摔的伤虽说是好多了，但还是有些吃力地疼，特别是这胯骨地界儿，走起路来，里面不光是疼，还有点儿酸麻酸麻的，张老先生的话说的对，看这个样子还真得再养几天。到底是上了点儿年纪了，比不上年轻人的身体有个闪失好得快，像二嘎子，伤得那么重，几天的工夫人就没有啥大事儿了。自己这身子估摸着还得个十天半月地养。
　　“我看三神经女人这回是有办法，她那话说得就不一样。”
　　“她有啥办法？听说话啊。听说话哪个人都能把老天爷够下来，谁又能把真的能够到老天爷？人都是这个德性，不知道自己有多高多重，说起话来就忘了自己一顿饭能吃几碗面疙瘩了，真的碰到事儿上就傻眼了。”赖毛爹看了一眼赖毛娘，“你也不能全信她的，也不能不信，这事儿咱自己心里得有个谱儿，真的要是应了，两个孩子也相成了，你我都得想着万一三神经中间掺和，他会咋的掺和，咱咋的应酬。”
　　“你的意思是咱先让两个孩子见见面？”
　　“让两个孩子见见面，成与不成还是一说呢。不成，咱就不用多这个心思。成了，咱再想成的办法应承三神经。见了三神经女人，你就告诉她咱们同意她给咱家赖毛操这个心，让她定个见面的日子。不管咋的吧，咱也给赖毛这孩子拾掇拾掇。你这就赶着去跟她说一声，回来后把去年织的那匹布找出来，给孩子做身儿新衣服，那匹布这时候不用啥时候用？”赖毛爹找了条凳子坐下来，屁股墩儿这地方禁不起坐，他欠了欠身子，那条凳子被他的两条大腿压在了下面。尽管他是用大腿坐着凳子，可手里的棍子还是牢牢棒棒地拄着。
　　“我这就去跟三神经女人说一声去？”赖毛娘看着费力坐下来的赖毛爹，轻声问。
　　“去吧，到时候跟她这么说，就说我一开始不咋地同意，是你把她的话说了，我才勉强答应的，说我是怕三神经这中间会掺和。”赖毛爹琢磨了一下，说，“你跟她说，这事儿要是三神经撮合的，咱家认着孩子打光棍也不同意，是她三神经女人牵线，咱才答应。”
　　“说这个干啥？”赖毛娘弄不明白了为啥赖毛爹要自己这样说。
　　“你不懂，到时候你就按我说的说就行了。现在也别问为啥，以后你就知道为啥了。”说完，赖毛爹摆了一下手，示意赖毛娘这就去找三神经女人把事儿给透过气。
　　赖毛娘这就去了三神经家去找三神经女人，刚进得三神经家的院子，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大早这又是咋的啦？是不是三神经又在打女人啊？不会吧，这两天也没有看见三神经在家啊？这会是啥事儿？她站下脚步，侧着耳朵往屋里听了听，也怪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停下来了，就听见三神经在屋里火气火燎地嚷。
　　“你这个破娘们儿，三天不打就皮痒不是？”三神经的声音里还有喘气的呼哧声，看样子是打得累了才停了手。“我咋的啦？不就是喝点酒吗？我咋的不务正事儿啦？就你务正事儿，你就看着，那几亩薄田它能长出金子来？”
　　或许是三神经女人已经习惯了三神经的打骂，练出了金刚护体，对于三神经的折腾她总是不声不响地忍住。虽说三神经在屋里撕破喉咙地叫，就是听不见女人有啥子动静。赖毛娘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退回来了。两口子打架，好多时候别人说不上话的，家务事儿谁也说不清到底谁会有理儿，最多别人只能拉个架劝几句别打了，别的能说啥子呀。今儿也不知道他们这两口子又为个啥子，自己进去又能说个啥话？
　　“你以为我是在胡作？到年底你看着。以后你别在我跟前咋咋咕咕的，再跟我咋咕，比这厉害。记住，以后我的事儿你别问别管，你就只管在家好好守着这几亩田和这个家，不该你管的就别管，不该你唠叨的你别唠叨。我在外面咋的那是我的事儿，你也别瞎操这个心。”三神经大概是气儿喘得匀实了，吼出来的声音也显得比刚才粗壮了。
　　赖毛娘站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喘了，她知道三神经喜欢打女人，并且下手也狠，刚才那阵儿噼里啪啦的声音，没有十成的力气是传不了那么远的。她静静地站在三神经家的破院子里，小心地喘着气儿，唯恐大气儿会弄出啥子声响吵起三神经的火气，再次对毛妮娘动手。她心里在想，三神经女人到底会让三神经折腾成啥样子了？鼻青脸肿披头散发那是一定的了，要是再严重了些会……，她不敢再往下想，顺口借故向屋里喊了一声：“毛妮娘在家没？跟你借样东西使使。毛妮娘？毛妮娘？”她小心地喊了几声，屋子里还是没有传出来三神经女人回应的声音。是不是让三神经给打脱气儿了？她的心里猛地一紧，要是真的脱气儿了，这该咋办？她身上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娘啊！
　　“谁？谁在外面喊啥啊？”三神经的声音从屋里像炮仗一样传出来。
　　赖毛娘浑身一个哆嗦，她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壮着胆子回答说：“是我，赖毛娘，过来跟毛妮娘借样东西。毛妮娘在家吗？”
　　“在家呢！”三神经仍放炮一样在屋里喊着。
　　“那我进去了。”赖毛娘被三神经呛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想立马转身离开三神经家的院子，可话说出去了，自己又不得不进他家的屋子。她硬着头心里一步一扑腾地慢慢往前挪动着步子，又恐怕步子踩得重了会踩着火三神经的炮仗捻子一样。
　　“起来，找你呢！”屋里的三神经很明显是在对自己的女人喊，“别跟我装神弄鬼的诈死，我才不怕你这一套的。快起来！还装是吧？再装我就用棍子抽你了！”
　　赖毛娘听到三神经这样在屋里大呼小叫的，整个心一下子全提到嗓子眼儿里了，三神经真的把女人揍坏了？虽说她的两腿有些哆嗦，可她还是快步冲进了屋子。
　　三神经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床前的地上，鼻子和嘴巴里还有些血在往外淌着。
　　“你们这是咋啦？”赖毛娘不知道从哪儿来了胆量，急忙冲过去抱起三神经女人，抬头看一眼三神经，大声问，“再有啥子气儿，你也不能动这样的狠手啊，你看人让你打成啥样了？”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掐住了三神经女人的人中，嘴里也在不停地唤着，“毛妮娘，毛妮娘……”
　　三神经倒不慌不忙地卷起一只大炮筒子自得地放在嘴上抽起来，他吐了一口烟，瞟了一眼赖毛娘和自己的女人，慢慢腾腾地说：“没事儿，这些年她就这个样子，不搪揍，每次一揍她都是这样装神弄鬼地装死，过不了多大会儿就自己醒过来了。”
　　赖毛娘心里扑通一声，这么些年来这个女人每次挨揍都会被揍成这样？她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人，心里说不上来是啥滋味，是对女人的同情还是为女人感到可怜？女人要是一辈子都在这个份上活着，这叫啥子活法啊！还不如喂的猫狗啊。
　　“我说赖毛他娘，你不用管她，她在跟我装神弄鬼，拿这吓唬我，你让到一边去，看我咋的让她醒过来。”三神经抽完了一支大炮筒子，没事儿似的说。
　　赖毛娘没有搭理三神经，仍抱着三神经女人一边掐人中一边喊。
　　三神经去了灶房，端了一碗水回来。他扒开赖毛娘，喝了一大口水，对着自己的女人的脸就“扑哧”喷了下去，紧接着，他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不知三神经的女人是被赖毛娘掐过来的还是让赖毛娘喊过来的，或者是被三神经几口凉水激过来的，反正是在三神经这几口凉水之后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睁开两眼。
　　“你看是吧，我说她是在跟我装神弄鬼吧，每次都是这样，几口凉水她就醒过来了。”三神经看了一眼赖毛娘，有些得意地说，“不用理她，马上就能站起来了。”
　　赖毛娘啥子也没有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心疼还是心酸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三神经的女人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用手抹了一下鼻子。鼻子里流出的血虽说被留在脸上的凉水掺和了，但染在她的手上还是殷红殷红的。或许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被打，或许她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血，她没有任何声响地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身，这时她才发现赖毛娘在她身旁站着。她僵硬地冲着赖毛娘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赖毛娘见三神经女人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唯恐她会做出啥子想不通的傻事儿，就快步跟着她走了出去。
　　“不用看她，她自己找水洗洗。”三神经甩掉手里的大炮，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纸烟，这个可是村子里的男人很少抽到的高级烟了，虽说只是几分钱一包，那可是能换上两个鸡蛋的，有谁家舍得用两个鸡蛋换这样一包冒股烟就没有了的东西？也没有谁家能换得起这种洋烟。无论谁家，都还指望着鸡屁股换油盐酱醋呢。他三神经这时候抽这种洋烟，是不是打算日子不过了，还是真的折腾出宽绰了？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在烟盒上来回斩了几下，这才叼在嘴里，慢慢悠悠地划着火柴，很响地吧嗒着嘴点燃了。
　　三神经女人自己找到水盆去了灶房，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端出来，在院子里蹲下身子慢慢洗着流血的鼻子和嘴。她先是用手蘸着凉水仰起脸在脑门子上来来回回拍了几下，这才两手捧起水洗鼻子和嘴。
　　赖毛娘站在三神经女人的身旁看着他这样熟练地洗着脸上的血，心里酸疼酸疼的不是滋味儿。这样一个女人受过多少这样的折腾啊，心里又该有咋样的隐忍啊。平日里这个女人见到谁都是笑模笑样的，看不出有啥子心结，谁又能想到这些年她所受的苦啊。虽然人们都知道三神经打女人手重，很少会有人知道重到啥地步。今儿自己也没有看到，从她昏过去到现在自己洗鼻子洗脸，生和死就是眨眼间的事儿。自己要是落到这个地步，早就寻死不活了，这个女人是咋的熬下来的啊？又要咋的熬下去啊！
　　三神经女人洗完鼻子和脸，站起身来，眨磨了两下眼，叹了口气，说：“习惯了，也没有啥，不就是打吗，哪天把我打死了，他就没的打了。“
　　赖毛娘没有啥子话说了，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地看着三神经女人。
　　三神经女人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衣裳，又用两手笼了笼头发，不住地连声叹了几口气，说：“这日子，走出这个家门，老少爷们儿们看我还像个人样儿，进了这个家门，我就没有把自己当人，把自己当成他跟前的一个畜生，打骂都随他去吧，谁让自己命苦摊上这样一个男人呢。上辈子自己缺了德了，这辈子该受啊。”
　　“你呀……”赖毛娘也不知道该说啥子。
　　“叨咕啥呢？跟别人诉苦是吧？！”三神经在屋子里嚷，“要是觉得这日子委屈你了，苦了你了，你就拾掇拾掇滚出这个家门。不想滚就这样过！”
　　三神经女人没有搭理三神经，看着赖毛娘，说：“你过来有事儿？”
　　“就你说的那事儿，俺和他爹都同意。”赖毛娘本来不想再提这事儿，三神经女人这么一问，她还是脱口轻声说了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改口说，“你要是不当这个家，那就算了，俺和他爹也不怪你，知道你有难处。”
　　“放心吧，这事儿我给你们办妥帖了。别跟别人讲，就连他也不能说。”三神经女人往屋里斜了一下眼，说，“你这先回去吧，回头我去找你们。”
　　“你这……”赖毛娘担心三神经火气再上来，这样三神经女人就又会挨折腾了。
　　“没事儿，他今儿打累了，不会再打了。你就放心回去吧，那边我说好了就去你们家跟你们两口子通个话儿。”
　　“真的不会再有啥子事儿了吧？”赖毛娘盯着三神经女人，感觉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不会有啥子事儿的，每次都这样，打一顿就没事儿了。”三神经女人笑了一下，那种笑有点儿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那我就走了，别跟他呛火。呛起火来你受罪。”赖毛娘叮嘱三神经女人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手重，你一个女人家哪里是他的对手啊。”
　　“没事儿，你就回去吧。今儿晚上我就去你们家告诉闺女家的安排。”三神经女人劝着赖毛娘，“我这也是家常便饭了，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要是平时就留你在屋里坐一会儿唠唠嗑，今儿就不留你了，赖毛这孩子的事儿你就和他爹放心好了，我估摸着只要你家同意，这事儿就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你就叨咕着跟别人叫屈吧！”三神经在屋里不停地嚷着，“叨咕得我心烦了，还揍你。”
　　赖毛娘听着三神经这么嚷，急忙向三神经女人应承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她真的担心三神经会重新给女人再烧二火，那样，女人就说不准会被折腾成啥样子。
　　赖毛娘离开三神经家之后，一路小跑着就进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