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9)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07-19 07:28:34 字数:3073
说到三爷,得多说几句。
三爷能住得起小二楼,别人住不起;三爷有酒喝,别人没酒喝,这就对了,三爷同别人的区别就在这里。别人没得楼住,没得酒喝,不能老怨天地爹妈,根由都在自己身上。
这世界,永远是大多数活得不好的人,为几个活得好的人活着。
三岁看老。
三爷不是野鬼也是孽种投胎,也托生了一世。三爷老家,把出生叫做落草,是因为老娘婆把月子老婆的身下垫上稻草。
三爷落草时,脸胀得跟紫茄子似的,就是不哭。照理,老娘婆该照着胎儿的屁股打几巴掌,孩子一哭,吐出了嘴里的羊水,生命才算回到胎儿身上。老娘婆举起手时,被三爷那双大眼睛瞪得有点发毛,终于没敢打他一下。
许是从三爷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不受屈。
命啊!
三爷出生在辽宁,是一棵树镇的一个屯子,叫田家围子。田家围子四面环山,从前许多山上都有土匪占山为王。三爷的父亲心眼儿小,就因为屯官借了他家一碗豆油没还,点着了屯官家的柴禾垛,又胆小怕经官,跑到山上当了一名土匪,报号“田小个子”。田小个子身材瘦小,一阵风能把他吹到爪哇国,因此,田小个子知道,自己没有匹夫之勇,打不下一个寨子,闯不出一片江山。有寨主在面前,田小个子也算得上一位英雄,敢于出马一条枪;田小个子好色,离开寨主,除了色胆,便没了筋骨,像是种子下地时被霜打过;没了筋骨也还是血肉之躯,而田小个子却欺软怕硬,丢了英雄本色。
田小个子被贬出山门后,一个寒冷的夜晚,近下半夜的光景,天飘着雪花,北风刀片儿似的吹着哨,削人皮肉,田小个子家的窗子被人敲响。
“谁呀?”
“过路的。”
“啥事儿?”
“大兄弟,天太冷,洋火用光了,求你借根洋火,俺好拢堆火暖暖身子。”
“睡觉了!”
田小个子一句睡觉了,不是好动静,就把敲窗人打发了。如果真的就打发了,田小个子这威风没白耍,还练了一回胆儿,真能睡个好觉,没准能做个美梦。工夫不大,又有人敲窗,是不是第一个敲窗的人,多少年以后田小个子还蒙在鼓里。没等田小个子问是谁,敲窗人不是好动静的骂上了。
“屋里有喘气的么?”
“谁呀?”
“你爹!”
没等再问,田小个子拉了尿了,麻溜披衣起炕,连灯都点不着了。田小个子一生怕事儿,只要不出事儿,受穷、挨饿都是好日子。
门开时,田小个子一脸的笑模样,亲爹来了也不会是这副嘴脸。
“这位爷,有事儿么?”
田小个子顿时矮了三辈。
“烟瘾犯了,没火!”
田小个子笑面虎似的请敲窗人进屋,把火柴递给敲窗人,还甜言蜜语地请敲窗人喝口酒暖暖身子。敲窗人喝口酒的空当,田小个子忙问用不用煎俩鸡子儿?敲窗人说了声没空,便隐没在黑夜之中。
认识田小个子了吧?
田小个子跟着打家劫舍,胆小如鼠,寻花问柳却色胆包天,而且不分里外拐,什么肉都吃。田小个子的小姨子细皮嫩肉的有几分姿色,田小个子看在眼里,垂涎欲滴。找机会寻小姨子搭咕,还送给小姨子一方红丝巾,暗表花心,哪管她名花有主。小姨子看在眼里,琢磨透了姐夫的狼子野心,几次相劝,劝姐夫死去花心,回家陪老婆孩子过安稳日子,还喻以其理,买一包红糖、一包白糖,让姐夫各尝一口,暗做道理。
“红糖甜不?”
“甜。”
“白糖甜不?”
“甜。”
“红糖白糖差一色,哪一色糖不都是个甜。”
田小个子心里明镜,傻做听不明白,见小姨子聪明伶俐,本性难移,更加变本加厉。大白天的,偷着在小姨子身后下手。
小姨子见姐夫驴性八道,无理可讲,再这样下去要闹个满城风雨,没法在屯子里做人。
一次,小姨子的汉子出门了,得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田小个子见机会难得,又来小姨子家骚扰。
“姐夫,大白天的好说不好听,今儿晚九点,我给你留门,千万别开灯。”
田小个子乐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一天就觉着漫长,咋等天就是不黑,田小个子恨不得把太阳像灯泡似的拧下来放进地窖,让天立马就黑下来。
熬到九点,田小个子老鼠一样溜进小姨子家,门果然没上锁,就黑摸到炕前,用手一摸,肉呼呼的身子。也就是田小个子,久经沙场,换个人得昏过去。田小个子宽衣解带,偷度良宵。
田小个子做得兴起,嘴上大呼小叫:
“红糖白糖不一个味儿,就不是一个味,你姐和你就不一样。这啥成色、这啥成色……”
“你看这是啥成色!”
身下的女人说话了,同时拉开了电灯。
田小个子傻了。
身下哪是什么小姨子,是小姨子她姐,自己的老婆。
姐俩把田小个子调理了。
像田小个子这样的人,没记性,吃生豆不知个苦。好在田小个子还算是估出了自己这堆这块,当不了皇帝做不了宰相,还就得做个流氓土匪什么的……当土匪也不是个好土匪,终于因为女人事儿东窗事发,违反了寨规,被贬出山门,又落脚在田家围子做一介草民,娶妻生子。
三爷是田小个子的儿子,谁都说不象,田小个子三寸钉,瓶塞一样;三爷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起初,屯子里没少议论三爷的身世,没议论出个里表,渐渐地就淡了,没人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三爷是谁儿子和谁都没关系。
三爷排行老三,小时候没人叫他三爷,三儿三儿的叫,都这么叫。叫他三爷不是因为他辈份大,是他闯天下赢来的,没见谁管道边儿的要饭花子叫爷。
想被人叫爷,得混出个爷样来。
三爷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三个妹妹,姊妹六个,唯独三爷裆里多出二两肉。三爷小的时候,姐妹们出门,老受那些光棍汉们的欺负,家里养两条大笨狗,院里的东西该丢还丢。三爷的姐姐去河边儿洗衣裳,总是让乡痞调理,有时衣服被撕破哭着跑回家,一口气就饭吃。别人家地里种西瓜香瓜,不用搭窝棚,没人偷;三爷家种西瓜香瓜,那是给人家种的,谁高兴了都进地摘几个。
田小个子白做了一回土匪,装做看不见;就是看见了,屁都不敢放。
三爷十岁就顶天立地,对得起裆里那点零碎,支撑起门户。
跟国家一样,哪个屯子里都有富得流油的大户。富的是少数,数得过来。哪个屯子里都有揭不开锅的穷人家,还是穷人家多。这就象老天爷似的,太阳只有一颗,星星多得是,数都数不过来。
三爷家西院住着的二能家,日子就不好,白被人家二能二能地叫了好多年。爹妈怕孩子没能耐,当初起名还没敢叫大能,叫叫二能还不行吗?结果,二能也白叫了。
二能家穷,穷到什么份儿上,三里地远能从二能家房顶上看到冒出的穷气。那穷气不是炊烟、也不是哈气,似隐似现,懒洋洋地往上升……
平常的日子,二能一家人吃高粱米面做的窝头,吃的时候挺好,吃完了遭罪,屙不下屎。
过年了。
事儿就出在过年上。
大年三十,谁家都吃顿饺子,二能家就吃不上。吃不上就吃不上,二能还信点什么,初一十五的还烧点香、磕几个头。初一这天早上,二能上完香磕完头,想讨个吉利,用三个鸡子换了三个二踢脚,用卷烟纸写了三个穷字贴在了三个二踢脚上,想崩崩穷气。
第一个二踢脚点燃,人们躲开老远,等着、等着……
臭了。
第二个二踢脚点燃,人们还是躲开老远等着、等着……
坐地开花。
第三个二踢脚点燃,人们还是躲开老远等着、等着……
这个二踢脚还随人愿,把穷字带上了天。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二能一家喝点糊涂粥,就着好心情度过一个还算愉快的大年初一。
哪成想,那写着穷字的小纸条不能总在天上飘浮,忽忽悠悠忽忽悠悠就往下落。如果落在草甸子上,天下太平,甸子就是不长草,也赖不到二能身上,偏偏那穷字忽忽悠悠地竟落进了三爷家的院里。
二能惹祸了。
三爷抱起一块石头,把二能家的饭锅砸碎了。
古时候,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天下闻名;今时候,三爷砸二能家饭锅,小震田家围子。从此,不说外人不敢欺负三爷的姐妹,姐妹们走夜路过坟地,不怕天黑;即使身后有猫头鹰鬼叫,姐妹们头发根儿不竖,心里有底儿。
从此,三爷家不再养狗。家里原来那两条大笨狗,没用了,都就酒下了肚。从此,三爷家晚上睡觉不用关院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