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神岛 · 第十八章 易平回来了

　　第十七章、海神岛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浪。浪劈头盖脸，黑暗带着无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意识如同电视机的黑屏，除了雪花似的白点之外一无所有，瞬间的黑暗勒得罗文喘不过气来，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想喊出声来，一张口，浪便从两边褪去，他的两只眼睛能够看见海天相接处忽明忽暗的几颗星。又一阵浪过来，浪头处是一头尖牙利齿的大白鲨，忽然传来一声女声的尖叫，这声音特别熟悉，罗文想挣起身来看个究竟，但他却被海水给冻住了，能够活动的只有眼睛和鼻子，他能够听到白鲨的利牙撕碎衣服的声音和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却无法起身。他竭力地挣扎，张大嘴巴想叫出什么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出了全部的力量，忽然海水被他的力量撕裂开来，向天的尽头褪去、褪去，直到褪出海底的滩涂和礁石。这回，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天幕上投映的影像：一个赤裸的女子被几只巨手紧紧地按住，女子不断地挣扎嘶喊，那嘶喊声太凄厉，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耳膜，他觉得接下来的一切全都是默片。这默片全都是慢动作回放，女子大动作地摆动头部，一头长发遮住她的脸，看不清面目，但是披散的头发中露出的两只眼睛却是那样地熟悉，这目光似乎已经和他对视了大半辈子，他能从闪烁的泪光中读懂所有的心事。有一张狰狞的脸俯下来、俯下来，渐渐地盖住了女子的整个身子，又一声凄厉的哭喊捅穿了女子的身子，贯通了罗文的耳膜，那声音夸张地放大了无数倍，撒开他的胸，切破他的心，一种痛彻心肺的痛让他把整个身子揪成一团……
　　“啪”地一声按亮了床头的灯，罗文翻身坐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睡衣。身旁，儿子正安静地睡着，嘴角还有一丝微笑。
　　对面墙上挂着结婚照，照片里的米婷正对着他微笑，笑得温暖而又幸福。
　　罗文就这样地一直坐到天亮。
　　早上起来看了医生，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是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要劳逸结合，平时注意休息，有空出去散散心。
　　正好是周末，想起尖嘴学弟前几天曾提议一起去海神岛玩，说是这个周末刚好有顺风船过去，要是能够凑齐三四个人，每人只要给船主十几块钱就行。于是，罗文骑着两轮直接到了学校找尖嘴学弟。
　　已经八点多了，尖嘴学弟却还没有起床，敲了半天的门，才看到他磨磨蹭蹭地将门开了一个缝，说：“等一下，马上就好。”
　　透过门缝，罗文看到弹簧床的一头披散着黑油油的长发，软锻的薄被上随着呼吸起伏着微耸的胸型。罗文知道，她叫孔茜，尖嘴学弟教过，是一个往届的毕业生，约摸十七八岁的年龄，但看着却比实际年龄成熟多了。小姑娘现在正在读职专，但她几乎没有正经地在职专上过学，一个星期倒有两三天的时间睡在尖嘴学弟的宿舍里。
　　九点半左右，罗文和尖嘴学弟、孔茜三人到了海神岛对面的桃红村，从这里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海神岛的全貌。
　　小船不大，是到对面的岛上收购小银鱼的，船主和尖嘴学弟认识，一见面就客气地打着招呼。
　　十点半左右到了岛上。尖嘴学弟和孔茜两人一下船就不见了踪影，剩下罗文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
　　岛不大，零零散散地住着几十户人家，各家各户都靠着自家的简易发电机发电，柴油机有节奏的声音以及各家门前晒着的小银鱼是这里最大的特色。沿着一片梯田往下，穿过嶙峋的怪石，便是一片环岛的沙滩。
　　踩着绵绵的沙滩，感受着阳光热切的温度，罗文感到特别的惬意。听说这里的人每家每户都以捕捞小银鱼为生计的主要来源，此时，一群女人和孩子正聚在不远处的小港口目送着机帆船出海，海鸥扇动着翅膀在海天之间翻飞盘旋，逐渐地把远去的机帆船扇成海鸥大小，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因为生活，所以别离；因为别离，所以牵挂；因为牵挂，所以煎熬。
　　一个白色的身影吸引了罗文的目光。这是一个娇小的女孩，身材玲珑有致，穿着纯白的衣服、纯白的裤子，瓷娃娃一般白净的肌肤，配上精致的五官，有一种令人怜惜的清纯。港口送行的所有人都走了，这女孩却还站着，目视着海天的尽头发呆。女孩的目光中有一股淡淡的愁绪。这愁绪像海风的潮湿一样扑面而来，将罗文网在一种不能自拔的伤感中。
　　远处，有人在叫她了，听着像是“月儿”，也像是“叶儿”，甚至还像是“点儿”，罗文一时有些恍惚。
　　女孩转过身来，不知是否也看到了罗文，她的眼神纯净得像是一泓清泉。
　　罗文觉得心里有一阵莫名的狂跳。
　　十二点过后，罗文才记起自己还没有吃上午饭，他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声。在旁人的指引下，罗文来到了这个岛上的唯一的一家食杂店，在店里，罗文意外地又遇到了那个一身素白的女孩。
　　店里东西不多，就卖些饮料、干粮以及其它的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店面也很小，光线又不好，走进店里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但女孩的笑容中有一种暖阳般的灿烂，那是一种特别干净的笑，那笑容像亮光和温度一样地自然，能让你忘记任何目的的窥视和想像。
　　“你是对面桃花村的？”女孩问，声音轻轻软软的，很好听。
　　“我是阳山村的。”罗文说，“你到过阳山村吗？看着有些面熟。”
　　女孩一下子红了脸，笑着没有回答，转身往后面拿东西去了。
　　这种娇羞和笑，让罗文记忆中的某一个场景复活起来，心有些忙乱。
　　傍晚时分，在乘船的地方遇到了尖嘴学弟和孔茜，从学弟悠然自得的神情以及孔茜妹子潮红的脸可以看出，他们玩得很开心。
　　没想到，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船才来。
　　在船上，尖嘴学弟忽然问道：“你知道吗？听说易平出事了。”
　　“好像是犯了命案，抓起来了。”尖嘴学弟小声说。
　　机帆船的马达轰鸣声盖住了学弟的声音，再加上船上还有其他人，罗文也不敢多问。
　　船在暗夜中破浪前进，船舷溅起七彩的水花，引得孔茜一阵阵的欢叫。
　　在快要到达桃红村的时候，出现了意外，马达忽然停了，船上的几个人拿起备用的桨使劲地划，但失去动力的船却仍然一个劲地在原地打转。还有的人拿起大号的手电筒不断地向对岸打着信号。
　　刚才还在欢叫的孔茜已经快要吓傻了，紧紧地揪住尖嘴学弟的胳膊不放。
　　有一瞬间，罗文想起了偷渡的那个夜晚，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叫做“宿命”的名词。于是，他闭上了眼，心里奇怪地一片平和。
　　这一夜虚惊一场。当对岸看到信号，放出小船把机帆船拖拽到安全地点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第十八章、易平回来了
　　
　　易平回来了。
　　这个消息，是易平回国三个多月后，罗文从易平他爹的嘴里得到证实的。
　　易平他爹说，易平回国后不想见人，就一直住在城关，起先是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现在已经买了一套二手房，家具什么都是现成的。他说过，再过几个月会回来看看大家。
　　罗文几次想打易平的电话，但最终却忍住了，他想：易平不想见人，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关于易平，有许多的传言。
　　都说他在日本用刀子捅了人，起先的说法是出了人命，后来又有人说其实没有死，只是捅成了重伤，最离谱的传言是说他捅的是日本警察。
　　“日本没有死刑，但出了人命，这易平怕是要关上一辈子了。”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
　　但易平现在却回来了，在传言出事之后不满一年就回来了。
　　所有的传言中，能够得到考证的只有一个，因为说这话的人半年前刚从日本被遣送回国，据说在日本，他的住处离易平很近。他说，易平在日本走的是黑道，在所有走黑道的中国人当中，易平是最有“狠劲”的，拿刀子杀人的胆气肯定是有的。至于杀没杀人，他不知道，因为易平出事的时候，他已经被关进了入管局。但他知道，易平一直和一个中国女人同居，这个中国女人就是易平从另一伙黑帮手中抢回来的，九死一生之后的女人就死心踏地地跟了易平。
　　“这女人很漂亮，我见过她，一双眼睛特别狐媚，身材特别棒。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这个传言更有传奇色彩，但大家都愿意信，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们对桃色新闻的偏爱。
　　再次见到易平是在半年后的一天。
　　易平好像比过去瘦了一些，但更显得精神，一身合体的西装，领带打得特别整齐，再加上一副眼镜，安静的易平竟然有一种内秀的书卷气。
　　见面的地点选在镇上的“好再来饭店”，易平在电话里反复交待一定要叫上尖嘴学弟：“这人虽说嘴欠了点，但当初砸他一酒瓶也确实有些过分。”
　　易平选的是周末，所以往日里在一起喝酒的几个老师也都叫上。
　　“都是有文化的斯文人，除了我。社会上的一个也没叫，就是想叙叙旧，”易平笑着说，“跟你们在一起，我的心里踏实一些。”
　　罗文到镇上时，已是六点左右，他停好车，正要往店里去的时候，发现一个女孩正仰着头四处地看，看一眼还要用手拢一下脑后披散的长发，她那四十五度仰角的侧脸特别地唯美。
　　罗文认出来了，她是凤，米婷的同学。凤的全名叫渝凤，罗文随米婷的叫法，叫着叫着便叫顺口了。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齐肩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只把中间一绺用丝线很随意地扎住，随性中却又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一身宽松的衣服，下摆随意地在裤腰里扎住一角，剩下的部分就任它轻盈地飘呀飘，有一种脱俗的美。
　　凤也见到了罗文，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怎么了？像是等人的样子。”罗文笑着说。
　　“你怎么也在这？”凤反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从日本回来了，今晚在这里吃饭。”罗文说，“就是那边的‘好再来’，你也进来坐坐吧！”
　　凤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笑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又看了一下四周，问：“这附近还有电话亭吗？”
　　“我要到一个同学家，想让她来接我。”凤又补充了一句，又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罗文发现：女人抿嘴的样子都很好看。
　　“随便找一家小店，一般都有公用电话的，收费的。”罗文说。
　　凤优雅地半转身，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罗文进店的时候，看见易平正和老板娘热络地侃着大山，老板娘很漂亮，浑身散着浓烈的荷尔蒙，特别有少妇的韵味。
　　易平不到五点就到了店里，早早点好了菜，他怕罗文他们抢着算钱，先在柜台上扔了几百元钱，说是多还少补。
　　见了罗文，易平站起来刚要打个招呼，腰上“嘀嘀”地叫了起来，罗文认得那是传呼机。易平按了一下键，看了上面的中文显示，又随手按掉，说：“开始吧，都到齐了。”
　　易平的酒量一点没退，喝得跟往日一样地猛。
　　“今晚不走了，喝完了就在你那边睡。你学校那边的宿舍还在吧？”易平笑着对罗文说。
　　尖嘴学弟把孔茜也带来了。一桌子男人中多了个女的，酒喝得更有味道了，几瓶下去，满满的全是荷尔蒙的气息。
　　喝着喝着，荤语就多了，弄得尖嘴学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孔茜却不在意，看着尖嘴学弟喝得有些大舌头了，孔茜就一把抢过他的杯子，抢先和易平碰了，并仰脖一干而尽。
　　“不行不行，替酒最少要自罚一杯。”众人不干了，纷纷起哄。
　　谁知孔茜却来者不拒，连续四个人敬尖嘴学弟的酒她都双杯替下。喝到最后一组两杯时，眼见得那酒似乎就堵在她的喉头，众人正替她担心，却听得一声特别响亮的嗝，把众人吓了一跳。
　　“不行了，我要尿出来，得先上个厕所。”孔茜说着，用手按住小腹，一付难受的样子。
　　易平正在厕所里，听到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便故意不出来。要不是老板娘把孔茜领到内房的卫生间，这孔茜差点就要尿在裤子上了。
　　喝得“嗨”了，易平又有些疯了，依稀有些往日的样子。
　　“摸一下，我喝五杯。”易平冲着尖嘴学弟说。
　　“易平又醉了。”尖嘴学弟说。
　　没想到孔茜也喝得“嗨”了，抓了尖嘴学弟的手就往胸前放，然后霸气地说：“说话算数！喝了！五杯！”
　　这下众人也“嗨”了，都起了哄，易平不能不喝。
　　“把手伸进里面摸，我喝十杯！”易平不甘心，想找回场子。
　　但孔茜不怕：“伸就伸，谁怕谁。”
　　这一夜，一向以酒量大著称的易平栽了，喝到最后，脚步开始趔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