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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两半屯(7)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07-16 06:28:34      字数:3291

这么个货,能出啥好主意。
春秀一想,也是,摊上这么个缺心眼的弟弟,有啥法子呢?再说,光给他娶媳妇就花了几千块,弄不好崔哑巴一跑,她老刘家就人财两空了,到那时哭都找不到坟头。为了家族,没法子,春秀也不管砢碜不砢碜了,只能听汉子出的馊主意。
春秀的汉子真就把刘光腚找了过来,让他坐在炕沿上,开导他。
“光腚,跟姐夫说,娶媳妇干啥的?”
“过日子。”
“除了过日子,还干啥?”
“做饭。”
“除了做饭,还干啥?”
“喂猪。”
春秀汉子也整不明白了,也没那耐心,干脆,就直接做着给他看。
“光腚,你看着姐夫干啥,你好跟着学,行不?”
“嗯呢。”
春秀的汉子脱光了衣服,然后一步一步地做给刘光腚看。
“春秀,把衣服脱光,躺炕上去。”
为了傻弟弟,春秀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听从汉子的摆布,咋说咋是,脱光衣服躺在炕上,等着。
“把腿劈开。”
春秀把腿劈开。
“光腚你看着点。”
说完,春秀的汉子就压在了媳妇身上,骑马样地颠了起来,不大工夫,春秀汉子也顾不得刘光腚了,一阵快马加鞭,把个春秀弄得猪样的只会哼哼。
春秀汉子翻身下马,问刘光腚。
“会了吗?”
“嗯呢。”
“会了回家找媳妇玩去。”
“嗯呢。”
刘光腚从姐姐家出来,就觉着这事儿挺好玩,忙三火四地跑回家,进屋见崔哑巴正坐在炕上发呆,就把在姐姐家看到的一切,在崔哑巴跟前重做。
“把衣服脱光了,躺炕上。”
公鸡下蛋,日头从西边儿出来了,崔哑巴喜得瞪大了眼睛,脸顿时红了,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乖乖地脱光衣服,平平地躺在炕上。
“把腿劈开。”
崔哑巴闭上眼睛,心跳得邪乎,气儿有点不够用,温顺地把腿劈开,等着那神秘一刻的到来。
“你等着,我找我姐夫去。”
刘光腚跑了,找他姐夫去了。
崔哑巴一愣,马上就明白了,这是猫咬尿泡空欢喜。崔哑巴拽过被子将身子裹紧,杀猪似地哭了一场。
完了。
崔哑巴意识到这一点时,便不哭了。以后,再也没人见她哭过。
哭是人类的天性,哭是生命的号角,哭是人世间第一首歌。托生到人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便哭出声来。哭,是因为上帝无意中创造了生命,强迫她来到人世上;强迫是一种无奈。哭,许是在哭人世间的险恶;哭,许是对艰难人生的恐惧。其实,哭出来是一种快乐;哭出来是一种享受;哭出来是对昨天的埋葬……
崔哑巴认了。
日头早晨从东边升起来,晚上从西边落下去,日日如此、年年如此,绝不会因为谁死了,日头就不出来了,也绝不会因为谁出生了,日头就挂在那儿不落下去了。有生命出生的日子,有人在死去;有人死去的日子,又有人出生。
崔哑巴同许多出嫁的媳妇一样,早上做饭、喂猪,白天下地干活,一根垄够她铲一天的。没了那许多心思,活得倒轻松。
时间能够消磨一切。
日子一久,崔哑巴存不存在,在刘家窝棚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像是一件被人用旧的东西,遗忘在哪里都不重要。
你真的活了六十岁么?还是只活了一天,而重复了六十年?
从此,吉林省榆树县刘家窝棚丢失了一个崔哑巴,几百里地外的黑龙江黑水县两半屯三爷家多了个姑舅妹妹。
三爷领回一个女人,三爷媳妇屁都没敢放。
三爷常说:什么是婚姻?就是两个人在黑灯瞎火的屋里摸,摸着之后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如胶似漆,灯一亮,才发现都抱错了,怎奈生米做成熟饭。
三爷总说新社会不如旧社会,旧社会一纸休书就把老婆打发了,新社会就麻烦了。
崔哑巴成了三爷的女帮工,做饭、喂猪、喂马、侍候三爷什么活都干。
崔哑巴愿意。
一晃,二人都老了。途中,三爷几次要给崔哑吧许配个人家,还准备了几箱陪嫁,崔哑巴死活不干。一次,三爷偷着安排的,让男的抬着花轿直接把崔哑巴接走,崔哑巴几次把自己吊在弯脖树上,小命差点搭上,事儿才不了了之。
三爷快六十岁的时候,抠出了自己的眼珠,眼睛瞎了,更离不开崔哑巴了。她成了三爷的眼睛、拐棍。崔哑巴不会说话,却能跟三爷达成默契,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语言方式。比如,三爷在小皇楼里闲得无聊,被崔哑巴搀着走下皇楼,在屯里卖呆儿,屯里传来的鞭炮声把三爷惊着,听得出来是十响一咕咚。
“外面鞭炮响,干啥呢?”
三爷问。
崔哑巴走过去,用屁股与三爷的屁股蹭了两下,三爷立可量就明白了。
“定(腚)亲呢。谁家定亲呢?”
崔哑巴把三爷的手抓过来,在自己的乳房上抓了两把,三爷懂了。
“啊,二奶奶家定亲呢。二奶奶家谁定亲呀?”
崔哑巴在三爷的裆里抓了一把。
“二蛋定亲呢。二蛋和谁定亲呢?”
崔哑巴把三爷的手抓过来,在自己的裤裆里摸了一把,三爷顿时明白了。
“啊,和裤裆街小凤(缝)啊。”
这种默契,不是谁和谁都有的,得几世缘份呢。
三爷不见了,崔哑巴能不哭吗?

三爷所在的屯子,叫两半屯。
两半屯的名字有来历,原来的屯子被一场山洪冲为两半,南半屯子的人侥幸活下来,北半屯子的人都被洪水淹死了。南半屯子活下来的人,该咋活还咋活,北半屯子就成了坟地。以后南半屯的人生老病死,都埋在北半屯。
一半活人一半死人,生死隔条道,两半屯两半屯就这样叫开了。
两半屯西边儿有一座老城,老城离两半屯三十多里地儿,老城人常背着猎枪到女儿山上打猎。猎人比狼多。近十来年没人见到过狼。十多年前,女儿山上不但有狼,而且是一窝一窝的。两半屯的人管狼叫张三儿,起因说不清。狼祸害人。屯里人常被狼袭击。屯里就发生过,走夜路路过女儿山脚下,觉着有人把双手放在肩上,这工夫千万别回头,一回头,锯齿狼牙一口咬断你的咽喉。有明白的,双手拽住狼爪,使劲往前拽,把脑袋顶住狼的脖子处,背回屯里找人帮忙,不但能吃几天狼肉,还能落下一张狼皮。还有的时候,狼几天没食吃,便下山进屯,看到谁家养猪,便咬住猪的耳朵,尾巴当鞭子用,把一只肥猪赶上山,请“三老四少”来顿美餐。后来后来,两半屯的人学精了,家家都在房山墙上用白灰画上白圈,你还别说,真就不见狼进屯了。
这只啃食三爷的老狼,是实在找不到吃的,才不知从哪儿跑到女儿山上。狼虽然老了,还是狼。这只狼身躯巨大,像只半大的毛驴,腰身细长,面对两半屯的方向,扫帚一般的尾巴扫在地上。狼时而扬起脖子嚎叫几声,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有些瘆人;时而去啃食三爷的肋骨。
女儿山其实是大兴安岭的余脉,这段有点像人体,中间对应着鼓出两个包,像是女人的乳房,不知是谁给起名叫成了女儿山,名儿挺好听。
老狼在嚼着三爷的一条胳膊,像是人在嚼着鸡的肋骨,嘎嘎有声。三爷还没死,他刚刚喝光一瓶烈酒,因此狼在嚼着他的胳膊时,他已经没了疼的感觉。三爷的嘴里还在糊里糊涂地哼着莲花落:
人生在世缺吃的
有了吃的便思衣
绫罗绸缎做几件
回头又看房屋低
高楼大厦盖几座
家中缺少美貌妻
娶下娇妻并美妾
又无田园少根基
良田置了千百亩
又无势力被人欺
六品皇堂做知县
小官又被大官欺
当朝一品做宰相
不如面南登了基
真就登基坐了殿
想和玉皇下盘棋
玉皇请他把棋下
相中玉皇三闺女
不用媒来不下礼
拉着就要拜天地
玉皇一见心好恼
掀袍打下上天梯
人心不足蛇吞象
气化清风肉化泥
也不知三爷这段莲花落子哼没哼完,老狼一口咬断了三爷的咽喉。
这段落子三爷喜欢,唱了一辈子,今儿个才算唱到头。
这条狼是真老了,同三爷的年岁差不到哪儿去,牙都掉了两颗,一身毛灰土土的,戗毛戗刺,早失去了光泽。老狼还没吃过人,在吃三爷之前,还不能算是一条狼,同狗没什么两样。
没吃过人的狼,枉为狼。
三爷六十岁。
三爷年轻时就说过,活到六十岁时,要是不老死,不病死,没什么意外,就自己死。三爷知道,人早晚得死。活到六十岁,老了,没个人样,要力气没力气,争口饭的精力都没了。
三爷六十岁,眼睛还瞎了。眼睛瞎了,世界就没有太阳,就看不到漂亮女人;看不到漂亮女人,裆里那玩艺就总跟面条似的。
没有太阳的日子,没有女人的日子,过不过还有啥劲?
死。
三爷打定主意。
家里人一眼没照顾到,三爷带了一瓶烈酒,独个摸进了女儿山。酒喝到一半,三爷浑身发烧,将全身衣裤脱光,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一瓶酒喝净,三爷倒在草地上不能动了,哼着落子,一口一口地喂了狼。
应了人们那句,三爷不得好死。
当人们知道三爷死了,村里人咒他活该的时候,崔哑巴把自己吊在了村边儿的歪脖树上。
那歪脖树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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