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两半屯(6)
作品名称:两半屯 作者:北方地 发布时间:2012-07-15 07:55:21 字数:3060
拜了天地,吃了四凉八热六过油的十八大菜,七大姑八大姨及屯邻们都觉着对得起刘家祖宗了。娘家人挑礼,是北方人家的祖传遗风。不挑点礼,说你娘家没人,尾后姑娘得受婆家气。比如说崔哑巴上车前,她三姨死活不让姑娘上车,说是缺一条腰带子。刘光腚的姐姐说等接回去再买,崔哑巴三姨不干了:
“怎么,你们家娶我们家的可是黄花闺女,让我们带子去,你们家不嫌坷碜我们家可嫌坷碜!”
没办法,刘光腚姐姐又买了条红布,做了一条腰带,崔哑巴才上了迎亲的彩车。吃席时,崔哑巴的大嫂眼尖嘴快,立马发现酥白肉太瘦、溜肉段不肥,吵吵到火头上,差点掀了宴席。还是掌勺的鬼道,麻溜给加了一个菜,才平息了这场官司。最后,那盘太瘦的酥白肉、不肥的溜肉段,都被崔哑巴的娘家嫂子给造了。临了临了,娘家人衣袖一擦嘴上的油星,走人。
客走主人安,刘家大院安静下来,最后几个捞忙的帮着拆了席棚,整个婚事儿就算结束。
天渐渐黑下来,世界死去了,死去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那是月儿,想探头探脑地窥视人间的一切,想瞧瞧洞房里发生在男女身上的故事;有人来时,那张脸又害羞地躲进一片阴云后面,怕人认出来,认出来就有许多麻烦。
人生四大快事:久旱逢甘雨,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洞房里,刘光腚却猪似的睡去了。
崔哑巴睡不着,她是个女儿家,结婚、洞房,这样的时间、环境就叫人心血涌动,何况还有个男人睡在身边。想起嫁人这两个字,自己成为了人家的媳妇,崔哑巴脸上发起烧来,就觉着身子云一样的浮起来,渴望被男人压住。她望着刘光腚,一夜没睡。
第二夜。
崔哑巴焐被时,经意只焐一双被,并且自己先钻进了被窝,看你刘光腚醒悟不醒悟。刘光腚进屋一看,没了自己地方,把自己的行李卷巴卷巴,往胳肢窝一夹,跑他妈那屋睡去了。工夫不大,刘光腚被他妈骂了过来,哭丧着脸,把被子铺在地上睡着了……
这时候,月儿又出来了,崔哑巴被月光照了,更睡不着,睡不着那念头愈加强烈,她不能像木头人一样度过自己的一生,便自己脱衣服,钻进了刘光腚的被窝。
“骚、骚、骚——”
哪成想,崔哑巴被刘光腚一脚踹出被窝……
那夜,崔哑巴独坐窗前,对月儿流泪,月儿无动于衷。
三天回门。
在北方,所有结婚的姑娘,三天都要回门,这风俗恐怕已经延续了几百年。来历说不准,大概就是让娘家人看看,看看女儿活得怎样。
崔哑巴坐着刘光腚赶的毛驴车回娘家了。这么说好听,其实是崔哑巴赶的车。
一见娘家人,崔哑巴就抽泣起来,虽然她知道,娘家人不能把她拉出火坑,可也算是见到了亲人,委屈呀。
姑爷子进门,小鸡丢魂儿,丈母娘疼姑爷子天经地义,其实,这桌子酒肉不是冲姑爷子哪点好,而是在笼络姑爷,怕姑娘尾后受气、遭罪。一桌子大鱼大肉,崔哑巴一口没吃,刘光腚却造了个沟满壕平。按习俗,回门不能在娘家住,不能被娘家的灯照着。太阳落山前,小毛驴一路紧颠,忙忙地又将崔哑巴拉回了刘家窝棚。
一进婆家门,崔哑巴哭得更厉害了,把个脑袋愣住门框上撞。
刘光腚一家子傻了,弄不清个根由。刘光腚的姐姐春秀是个明白人,她将家里人都劝走,单独与崔哑巴交流。
“进了咱家的门,就是刘家的人。跟姐姐别见外,你到底哭个啥?”
春秀心细。
起初,崔哑巴一点不进盐酱,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越哭越委屈。
“光哭顶啥用,还能哭一辈子?有啥委屈告诉姐姐,姐姐也是嫁过人的女人,姐姐给你做主。”
春秀这些话还真起了作用。
崔哑巴一寻思,也是,哭不出个头绪,也就不哭了。
“心里有事儿别闷着,看闷出病来,告诉姐姐有啥委屈?”
崔哑巴被打动了。
崔哑巴在家的时候,很少得到过父母的关心,她打碎了一只碗,妈妈都恶毒地骂她,爸爸得着啥拿啥打她,把她当成了不祥之物。生出了这样一个女儿,是父母的不幸,而真正不幸的却是女儿自身。春秀把她当成妹妹,话说得那么亲切,她的心暖暖的。崔哑巴擦一把鼻涕眼泪,默默地进屋,把被垛上的两个枕头拽下,一个扔在炕头一个扔在炕梢,而后又呜呜地哭起来。能不伤心吗,这是一个女儿家最难以启齿的话,叫她倾吐出来,简直比杀她都难受。
春秀明白缘由了。
男女之间那点事儿,猫狗都会,刘光腚不如猫狗,连树上的小盖盖虫都不如,那小盖盖虫还知道起摞呢。做姐姐的怎么办吧?再说那事儿自古以来没听说谁用人教过。晚上,春秀枕着汉子的胳膊,就把崔哑巴哭的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汉子,让汉子帮出个主意。
“那还不简单,多大点事儿,把光腚找过来,咱俩干着,让他看着,不就会了。”
“你看你说的是啥话呀。”
春秀的汉子赶大车出身,住过大车店。常住大车店,见多识广,肠子就花花了,嘴里会哨。不过春秀的汉子哨得不算好,住大车店回回花钱。象那看过《哨谱》的,哨得溜,一句话顶你南墙,把店掌柜的整没影,不但住店不花钱,喝酒吃饭掌柜的全兜。
哨不能瞎哨,得懂规矩;媳妇、姐姐妹妹可以带上,不能伤老人,谁带出老人,就跟谁激眼。
春秀的汉子练着哨,哨不好,栽过一次跟头。那次,春秀的汉子住进大车店,随便要了点酒菜,酒喝完菜吃光,他要了三个馒头。馒头碱大了,颜色发黄,象一摊牛屎。春秀的汉子把店掌柜的叫过来,借点酒劲儿开哨,想白吃、白喝、白住店。
“掌柜的,我今儿个给你来段《隋唐演义》——”
掌柜的老鼠眼一眨巴,真事儿似的听着,旁边儿忽拉围过来一大帮住店的,开眼了,跟着起哄。别说,没这些起哄的,真哨不起来,没有观众的球赛,没劲。
这时候,春秀汉子想不哨都不行了。
“话说,大唐朝的秦琼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争夺帅印,要通过比武决一雌雄。敬德按约定的日子早早就到沙场叫阵。秦琼刚要披挂上马,儿子秦山走过来要替父出战。秦琼想,这孩子从小习武,已经十五岁,还没上过阵,今天出来闯荡闯荡也好。便答应秦山出马临敌。秦山操起秦琼的双锏乐颠颠地就往外走,秦琼忙说:“慢来,你自幼苦练罗家枪法,今天出战为何弃枪使锏?”秦山说:“爹爹有所不知,你老人家凭祖传双锏纵横天下,名扬四海,今天孩儿去战尉迟敬德,不使双锏,使用银枪,岂不叫他笑咱秦家后代无人?”
说罢,秦山已打马冲上阵去。
工夫不大,秦山就丢盔弃甲跑了回来。秦琼忙问:“为何败下阵来?”秦山说:“那尉迟黑贼勇猛异常,怎奈孩儿锏法不熟,故败下阵来。”秦琼闻听,高声骂道:“好你个混帐东西,不会使锏(碱)偏要使锏(碱),岂不是丢了爹的脸面!”
“噢——噢——”
看客跟着起哄。
春秀的汉子暗自得意,把小酒盅捏得滴溜转,一口喝干,只要掌柜的接不来下句,那今天,他就是店里的爷,店白住、酒白喝。
“下文书听我的——”
掌柜的接上了茬。
看客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两人怎样收场。
“话说秦琼见秦山败下阵来,气得大骂:‘好个尉迟黑贼,真乃欺人太甚。今天若不将你拿下马来誓不为人!说着话提锏上马来到阵前。’”
“敬德早等得不耐烦了,举鞭就打。鞭锏相碰,丁当山响。两个人从清晨打到过午,没分出高低上下。秦琼的夫人贾氏为助丈夫一臂之力,叫儿子秦山给秦琼送去一个馒头,能增添力气。秦山来到阵前,愣住了。原来两人杀得天昏地暗,尘土飞扬,汗水和灰尘把人马和衣服都染成了黑色,分辨不出哪个是秦琼,哪个是敬德。他怕把馒头送错了人。赶紧跑回家把见到的情况告诉了母亲。贾氏一听,勃然大怒,指着秦山的鼻子厉声骂道:“好你个混蛋畜牲,你越长越蠢。人马衣服分辨不清倒也罢了,难道使的兵器还不认识吗?那个使鞭的是尉迟黑贼,那个使锏(碱)的就是你爹!”
“噢——噢——”
看客又起哄了。
春秀汉子脸红得巴掌打的一样,交完店钱和酒钱,店也不住了,没脸住了,灰溜溜地离开了大车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