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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这就是日子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5 15:47:42      字数:5596

  陈栋梁一路不歇地跑回家,进得院门。听见响动的栋梁娘手里端着刚喂完二嘎子的空碗从屋里走出来。陈栋梁见了娘,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药往娘的手里一塞,喘着气告诉娘大包的药是瘦孩子女人的,要娘给她送去,并且告诉娘不能弄错了,说着,他还特意把瘦孩子女人的药分开了,把捆着药包的绳子三两下就缠到娘端着碗的那只手的手脖子上。
  “这孩子咋的了,慌里慌张的?路上没有碰见你爹?”栋梁娘把手里的空碗往旁边的鸡窝上一放,转手握着瘦孩子女人的药包子,看着儿子这样没头没脑地像脚下没了魂似的,冲着儿子就喊。
  “见着我爹了。”陈栋梁回答着娘,拽起院子的破板车就冲了出去。
  “这孩子今儿咋的这样冒失?”栋梁娘皱起眉疙瘩,自己问自己,拔腿紧跟了几步去追儿子。可她哪儿能追得上啊,等她追出院门,儿子已拽着板车跑出了好远了。追不上儿子,她只好回身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去,她的心里却提溜起来了,啥事儿能折腾得儿子这个德性?话也说不囫囵气儿也喘不均匀的。忽地,她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几跳,这会是啥事儿啊?她抬起手,用手背揉了揉眼,左眼跳财右眼跳挨,自己这可是右眼皮跳啊,是不是孩子他爹有啥事儿了?孩子也碰见他爹了,他爹又没有回来……她这样一琢磨,感觉眼皮又扑通扑通跳了几下。她眨磨眨磨眼,这下两个眼皮都跳了,这又会是咋的一回事儿?她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地扑腾开了,眼皮也像炒豆子一样地噼里啪啦地蹦。
  栋梁娘心里不安地回到屋里,瞅了瞅手里的药包子,然后把二嘎子的药放进抽屉,又伸头往里间瞅了瞅二嘎子。背靠破棉被坐在床上的二嘎子好像听出了外面的动静,正费力地转头往外看。栋梁娘见二嘎子正瞅着自己,对二嘎子说:“嘎子啊,你先一个人在屋里坐一会儿,我这过去把瘦孩子女人的药给送过去,去去就回了。”说完,就大步走出屋门,她的心里却在嘀咕着儿子和儿子他爹到底咋的啦。
  栋梁娘来到瘦孩子家,瘦孩子正端着半碗煮山芋咔哧咔哧地啃着。见了栋梁娘,瘦孩子住了嘴,瞅着栋梁娘手里的药包子,脸上带起笑,说:“你看,给你们家添麻烦了,还把药送来了,我琢磨着吃过饭去你们家拿去。”
  “添啥麻烦,顺手的事儿。”栋梁娘把手里的药递过去,说,“也不知出啥事儿了,栋梁这孩子回来把药给我后拽着板车就冲出去了,他疾疾慌慌的,也没有说,我这心里弄得扑腾扑腾的不踏实。”
  “咋的啦?”瘦孩子接过药,瞪着眼问。
  “不知道呀。”栋梁娘摊着两手,着急地说,“栋梁这孩子回来慌里慌张的,看样子是啥急事儿,平时这孩子做啥事儿没有这样毛糙,稳稳嗒嗒的,今儿早上我就感到不认识这孩子了,哪里见过他这样呀!”
  “我看看去!”瘦孩子把手里的碗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拎着药就进了屋。
  “不用了吧,家里还要照顾她。”栋梁娘冲着瘦孩子的后背喊。
  “她没啥事儿。”瘦孩子在屋里大声回应着就冲出了屋子,“就那几天要人伺候,现在她能吃能喝的,用不着伺候了,现在就是养着。”
  “那也离不开人的,端屎端尿的。”栋梁娘提醒瘦孩子,“这个月可不能让她出门见了风,要是给风伤了她,那可就厉害了,会落成病秧子。”
  “没事儿,吃饭前都伺候完了。”瘦孩子顾不得栋梁娘的劝阻,拧着身子就往外走。
  “你咋的就这么倔呢,不用去的。”栋梁娘在瘦孩子的身后喊。
  “我过去看看,家里没啥事儿。”瘦孩子头也不回。
  “你看你,饭还没有吃完呢。”
  “回来再吃也不晚。现在这天儿也不凉。”瘦孩子回了一下头,但他脚下的步子去没有停,“是栋梁回来的路上吗?”
  “我也不知道是在哪儿,早上我和他爹一直没有看到栋梁拿药回来,他爹说去路上迎迎看,就出去接着孩子了。刚才栋梁急急忙忙地回来也说碰见他爹了,其它的也没有说啥子,拽起板车就冲出去了。有啥事儿想也是在他爹迎他的路上。”栋梁娘心里着急,她也不知道会是在哪儿有了啥子事儿,就估摸着回答了瘦孩子。
  “好咧,我去那条路上看看。”说完,瘦孩子就一溜烟地跑着去了。
  瘦孩子去了,栋梁娘往出村子的路上瞅了瞅,回头进了瘦孩子家,这几天说忙也不忙说不忙也忙,也没个空儿过来看看瘦孩子女人,今儿顺手看看吧。
  瘦孩子女人头上勒着一根布条子正在床上躺着,见栋梁娘进来,她欠起身子说了几句应承的家常话,然后让着要栋梁娘在床沿上坐一会儿。
  “现在觉得身上咋样?”栋梁娘坐到瘦孩子女人身边,瞅着瘦孩子女人问。
  “也没有觉得咋的,就是感到比前几天身上有劲儿了些。吃了张老先生这药,这肚子里整天温乎乎的,比以前好受。”瘦孩子女人眨了几下眼,“我咋的就不明白了,张老先生说是受凉大了。这受凉咋的不伤风发烧呢,咋的孩子就掉了呢?”
  “这跟平时说的受凉不一样,是咱女人身子受凉了,平时不在意,凉东西也吃,凉水也洗,凉板凳也坐,寒气就进里面了,时间长了这寒气就在身子里面作怪。”栋梁娘笑了一下说,“这着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时间长了积攒下来的,平时还不觉得,到时候就是病了。你这个月就要多小心了,不满月就不能出这个屋子,稍微受点儿风都会伤着你。这个时候伤着了就更厉害了。这个时候伤着还不像平时寒激了,平时寒激了吃几副药就能治过来,这个时候风迫了寒激了,就难治,会落下一辈子的病秧子。”
  “这样厉害?”瘦孩子女人吓得瞪大了眼,“俺咋不知道啊。”
  “平时也没有人跟你说叨这些东西,你咋的会知道。以后做啥都要当心,要时时想着咱是女人。”栋梁娘很是过来人地告诫着说,“咱们女人的身子弱,容易伤着。”
  “女人咋还有这么多毛病事儿呢?”瘦孩子女人出了一口长气。
  “是啊,咱女人平时小事儿上都得小心,凉东西不能吃,凉水不能喝,凉水不能洗,天冷了下面要穿得厚,穿得薄了,凉气就会浸着。”栋梁娘有板有眼地说。
  身为女人的瘦孩子女人咋的也没有想到做女人还有这么多讲究,长到这二、三十岁了,还真的没有在意过自己是个女人,也根本不知道这女人该咋的做法儿。
  “以后要是心里有啥不知道的,就跟这些过来的人多唠唠。也没有啥张不开嘴的,都是女人,都是那些事儿。”栋梁娘尽心地安排着瘦孩子女人。
  “嗯,往后我就多问你。”瘦孩子女人点了点头。
  “我也不长坐了,家里没人,二嘎子还一个人在屋里坐着,我得早点儿回去。”说着,栋梁娘从床沿儿上起了身,“嘎子这孩子现在身边也离不了人,端茶送水的。”
  “那就你先回去,我这儿也没有啥事儿。”瘦孩子女人欠了欠身说,“我就不下去送你了。得空儿多来我们家串串门儿,我一个人在屋里闷着也着急。”
  “你躺着吧,以后得空儿我就过来陪你说说话,一个人整天在屋里呆着是着急。”栋梁娘应着瘦孩子的女人就出了瘦孩子家。还没有走出几步远,就见瘦孩子回来了。她紧走几步迎上去,容不得瘦孩子有啥子抬头,她就急急地问:“有啥事儿?你见着他们爷儿俩了吗?”
  瘦孩子一怔,抬头看着栋梁娘,回答说:“见着了,也没有啥子事儿,栋梁他爹把脚踢了,几个脚趾头肿了,栋梁已用板车把他拉回来了,现在也该到家了。”
  听到瘦孩子这么一说,栋梁娘拔腿就往家跑。
  瘦孩子看着栋梁娘的后背的影子,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这女人都啥岁数了,跑起来还这么快,跟风一样。
  栋梁娘冲进自家的院子,栋梁正扶着他爹往屋里去,嘴里还在求着爹:“爹,还是我背着你吧,这到屋里几步路,我背得动。你这一瘸一蹦的。”
  “就这几步路,我蹦着就能进屋了。”栋梁爹咬着牙,栋梁扶着一蹦一蹦地往屋里走。
  “这是咋的啦啊?”栋梁娘扑过来,扶着栋梁爹,两眼紧瞅着栋梁爹的脚问。
  “没咋的,踢石头上了。”栋梁爹看一眼栋梁娘。
  “咋的踢这么重?连鞋也穿不上了!”栋梁娘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多大的事儿呀,你这是咋的啦?”栋梁爹抬头看着栋梁娘,几分责怪地对栋梁娘说,“以前挖河平山的时候,伤得比这重的时候多了,也没有见你这样一惊一乍的,今儿就踢肿脚了你咋就这样受不住了?”
  “事儿还不大?你看几个脚趾头都肿成啥样子了,乌亮乌亮的,跟擀面杖子差不多粗了。”栋梁娘高着嗓子嚷栋梁爹,“你说咋的了才能叫大?命踢没了才叫大是吧!”
  “离丢命远着呢。”栋梁爹瞅一眼栋梁娘,“这踢着脚还能把命踢没了?”
  “老拿这跟挖河平山比,能比吗?挖河平山是上面的运动,丢了命你也得干。现在一样吗?又是啥事儿让你急成这个样子,把脚踢了?”栋梁娘有些不休地怪罪着栋梁爹,“小孩子心里毛草,你这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个稳当劲儿。快进屋坐着,我给你用盐水溻洗溻洗。”说着,她就架着栋梁爹的胳膊试着想快点进屋去。
  栋梁爹嘴一咧。
  “疼啊?!”栋梁娘瞅着栋梁爹咧着的嘴问。
  “疼!”栋梁爹吭了一声,憋在肚里的一口气老长时间才喘出来。
  “那还是慢点儿走吧。”栋梁娘放开手,转头告诉栋梁,说:“你扶着你爹,我去给他熬点儿盐水去。”
  “嗯!”陈栋梁对娘点点头。
  栋梁娘转身去了,开始东腾西倒地在挂墙上的那些晒干的花花草草中找了几片茄子干和几片冬瓜皮,然后进了灶房开始与栋梁爹熬盐水。这老家伙一点儿也不惊心,上次给嘎子烧水烫着脚面子,这次又踢了脚趾头!她从案板下找出那个煨壶,把手里的茄子干和冬瓜皮放进去,兑了上半壶的水,然后又从盐罐子里抓出一把盐放进煨壶。做完这些,她又去院子里找了几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在灶房门口围起一个支架,然后从灶房端出煨壶来,小心地放到石头支起的架子上,稳当了,她才开始在下面升起火。低低的壶底下容不得柴草旺旺地烧,她只好趴下身子歪着头往壶底下吹气。被吹起的火苗子包着煨壶高一阵低一阵地烧,壶里的水也开始在贴着壶壁吱吱啦啦地响。
  进了屋的栋梁爹坐到一把矮个的凳子上,伸着踢了脚趾头的那条腿吸溜着嘴来回地瞅了一阵子,然后抬起头向里屋的二嘎子看了看,转过头来,安排栋梁,说:“你问一下你娘嘎子的饭喂了没。没有喂,就先喂嘎子吃饭,要是喂过了,咱就吃饭,盐水吃过饭再熬,这一大早折腾得你也该饿了。”
  “嘎子的饭喂过了,就等着你爷儿俩回来吃饭呢,这下又把脚踢了。”灶房门前的栋梁娘听见栋梁爹吩咐儿子,抬起头揉了一下被烟熏得流泪的两眼,嘴里很响地向屋里回应着,“栋梁饿了就先吃吧,掀开锅把篦子上的菜窝头拾到灶簸箩里,辣椒泥在案板上放着。”说着,她又低下头吹了两口气,“刚才我去瘦孩子家给他女人送药,你猜咋的,瘦孩子就开始吃山芋了。现在山芋正长着呢,他两口子就开始扒着吃了,多可惜!”
  “家里没有吃的了呗。有的吃这个时候谁舍得去扒山芋?”栋梁爹龇着牙,吸溜着嘴说,“家里有一点儿办法儿都不会这个时候去扒山芋的,逼得没有办法了才这样做。”
  “也是,这两口子也难为了!当初谁能想到瘦孩子能娶个女人成个家啊。”栋梁娘接连吹了几口气,头也没抬,说,“眼看要成家了,爹娘没了。没有啥家底,又没有至亲的人帮忙,好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帮他抬起了个窝儿,才娶了女人。现在嘎子就是当年瘦孩子那样。”说完,她发觉自己不该拿嘎子跟瘦孩子的当年比对,忙用手捂着嘴。嘴能捂着,说出去的话捂不回去了。她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接下来说,“当年的瘦孩子还比不了现在的嘎子,眼下嘎子虽说没了爹娘,可嘎子有咱这个家,还有老少爷们帮衬着,成个家立个业没有啥难处,以后咱这个家就是嘎子的家了,咱两口子就是嘎子的爹娘。”
  “今儿马老二喊我过去,我把嘎子的承包地的事儿也说了。马老二说村领导也想到这事儿了,这两天就把嘎子该得的都划出来,收秋后嘎子应得多少钱一分都不会少。”栋梁爹冲着门外的栋梁娘说,“前两天我还在琢磨着去找他们村干部给嘎子要这些呢,这下好了呀,不用去找他们了,倒是他们找到咱说这事儿了。等嘎子的伤好透彻了,就能出去到自己的地里转转看看了。我也替嘎子想好了,收秋后庄稼安排我来操持。这样,有个两年三年的,嘎子就能立住脚翻身了。”
  “就是!”门外的栋梁娘大声地应和着说,“时运好了,咱再帮嘎子找个人成家,以后嘎子就能和和美美地过他的小日子了。咱老两口能在栋梁和嘎子这两个小家里来回走动了,这个家里住两天,那个家里住两天,帮他们这两个家持弄些家务活,他们也轻快些。”
  “我也这样想,没敢说出来,说出来怕你笑话我。今儿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敞亮多了,以后嘎子就是咱的孩子。”栋梁爹吸溜着嘴呵呵笑了两声,说,“以后咱就有两个儿子了,这样多好啊,两个儿子都不落单了,咱两口子面前也热闹了。”
  陈栋梁去灶房忙了一阵,一手端了半碗辣椒泥一手拿了两个菜窝头走出来,喊了一声在灶房门口熬盐水的娘,然后端着手里的饭进了堂屋给爹送去。
  “我等会儿,这盐水马上就好了,你们爷儿俩先吃吧。”栋梁娘头也没回,仍弯腰塌背地往壶底下吹着火,“要是吃过饭再熬,这烧的火就白烧了。”
  “吃过饭在锅里熬多快,几把火就好了。”栋梁爹冲着栋梁娘说。
  “你没听张老先生说过啊,铁锅熬药减药性,有的还会熬出毒性来。”栋梁娘这下抬起了头,对着栋梁爹看了一眼,说。
  栋梁爹没有办法地摇了一下头,开始菜窝头蘸着辣椒泥嘎吱嘎吱吃起来。这菜窝头蘸辣椒吃着开胃,多少年了都这么吃法,习惯了,要不这辣椒准会吃出火来。
  栋梁爹吃饭的当儿,栋梁娘熬好了盐水。她把熬好的盐水倒进脸盆,不停地晃荡着脸盆,同时也往脸盆里吹着气。就这样晃荡了一阵吹了一阵,她又用手试了试,脸上一下子松快了。她看着栋梁爹,说:“能溻洗了,不热了。”说着,她拽了一块洗手洗脸的布子,往水盆里一放,端着就进了堂屋。来到栋梁爹面前,她蹲下身子,把栋梁爹的那只伤脚拿起来放进水盆里,小心地撩着水往栋梁爹的脚趾头上弄,抬头看了一眼栋梁爹,问:“水热吗?不能太热啊,太热了不好呀。”
  “不热。”栋梁爹的嘴里嚼着菜窝头,点着头说,“水正好。”
  栋梁娘小心地往栋梁爹伤着的脚趾头上撩了一阵盐水,然后捞起几片熬得有些烂乎的茄子和冬瓜皮,轻轻地糊在栋梁爹的脚趾头上,又把水里的布子拧了拧,叠起几层,包在了栋梁爹的脚趾头上,抬头看着栋梁爹,说:“就这样来回多溻几回多溻洗一会儿,好得快些。这样不经心,现在受罪了吧。”
  “也没啥,有几天就好了,这不误吃不误喝的。”
  “误事儿!”
  “现在也没啥事儿。”
  “你这老家伙,就会给自己打圆场。受罪的是你,反正脚趾头疼的不是我。”栋梁娘瞪了一眼栋梁爹,“没啥事儿你得空儿还踢呀!”
  “你这老娘们儿……”栋梁爹幸福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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